24

聖誕夜前夕,《風聲鶴唳》劇組所在的城市驟然降溫,最低氣溫一下子跌破了零度。這樣的天氣最是容易生病,劇組工作人員多有感冒咳嗽的,雯雯被傳染後,沒幾天我也不幸中招,咳嗽的同時,還伴有連綿不去的低燒,長久地維持在37.8℃。

到了12月24日這天,我仍然感覺不好,四肢酸軟,頭腦昏沉,別說出門,就是起床上個廁所都費力。無奈下,我發了條信息給駱蓮,表示自己因病參加不了聚餐,要請她代為向衆人說聲抱歉。

她很快回我,讓我安心養病,說下次有機會再聚。

之後我刷她朋友圈,看她發了許多聚餐的照片,馬導,袁制片,江暮,甚至連楚腰都在,兩桌足足有三十幾個人。我在角落裏發現了席宗鶴的身影,他穿了件黑色的長袖衛衣,襯得他皮膚很白,瞧着心不在焉,與江暮并不坐在一張桌上。

真是沒有良心啊,我躺在房裏這幾天,他都沒有來看過我,只讓方曉敏送來了感冒沖劑和兩本解悶的書,一本《百年孤獨》,一本《湘行散記》。

他到底哪裏來的自信,覺得我看得懂這兩本書的?

我一個高中都沒上完,初中畢業後基本就在社會讨生活的人,沒這麽高的鑒賞能力。要我說說各類洋酒的好壞優劣,我大概還能侃兩句,若談論文學,那我就只能“買蝦不要秤——抓瞎”了。

像我這種金錢至上的俗人,這麽多年能一口氣讀下幾十萬字的,也唯有手中的劇本。過去我倒是翻過席宗鶴書房裏的那些書,好書是好書,只是對我來說太生澀難懂了,還不如網上買的冷笑話集能引我發笑。

睡了一天實在睡不着了,我起身喝了點水,閑着無聊翻了兩頁《湘行散記》,發現這是作者将沿途見聞寫給夫人的書信合集,簡直就是變相的秀恩愛。

我沒好氣地合上書,忽地窗外有大朵煙火竄上來,在米白色的窗紗後綻開,姹紫嫣紅一片。我赤腳過去看了一眼,樓下不知是劇組還是酒店,在底樓大門口放煙火慶祝節日。

記得前年聖誕,我在衡岳山莊也放過一回煙火,落下來的時候如千萬流星,很漂亮。可惜就是不太安全,一不小心把花園裏的枯葉點着了,興奮勁還沒過,我就被急轉直下的事态吓得半死,忙着到處找盆接水滅火,差點還想用腳踩。要不是席宗鶴及時從樓上沖下來,提着滅火器把火苗滅了,都不知道會怎麽樣。

事後他臭罵了我一頓,不準我再在房子周圍點煙火,沒過幾天還找人在屋裏各處加裝了煙霧報警器和滅火球。

兩年來,我連仙女棒都沒點過。所幸我們住的高,但凡節日從落地窗望出去,總能看到市裏放的煙火。

我推開窗,雙手撐在窗臺上看了會兒,被凍得一哆嗦,頭更暈了,只好又跑回床上繼續躺着。

節日是別人的,煙火是別人的,團圓快樂也是別人的,只有感冒發燒流鼻涕是我的。

我縮在床上,拿出手機給顧霓發了條節日快樂的短信,她大概在忙,過了半個小時才回我。

“我快樂,它不快樂。”未了配了張她手抓大白鼠的照片。

她真是實驗做太多,有毛病了,我閉了閉眼,把手機丢到了一邊。

窗外的煙火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周圍連空氣都靜了下來。

其實仔細聽也能聽到中央空調發出的嗡鳴,但總的還是寂靜的,靜得有種天地間只我一人的錯覺,情緒也低落起來。

迷迷糊糊又睡了不知多久,再醒來是被門鈴聲吵醒的。

我頭重腳輕跑到門邊,從貓眼往外望,只見有抹高大的身影臉上戴着一次性口罩,露出濃麗的眉眼,手裏拎着一袋東西站在門口。我花了兩秒,才意識到那是席宗鶴。

我打開門露出小半張臉:“你怎麽回來了?”這樣的日子,不是應該high到淩晨嗎?

“想回來就回來了。”他一掌拍在門上,強行推開了門。

我咳嗽起來,看他要往裏面走,提醒他:“我得的是流感,你小心被傳染。”

他回頭看我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臉:“所以我戴着口罩。”他在沙發上坐下,将手裏的袋子放到茶幾上,“我給你帶了素粥,你吃點吧。”

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稀奇不已,坐到一旁打開袋子一看,香氣撲鼻而來,還真是滿滿一碗山藥玉米粥。

“你是特地給我帶的嗎?”

粥有些燙,我吃得很慢。山藥和玉米甜糯可口,米也有種特殊的清香,給予一天沒什麽食物落袋的腸胃以最好的慰藉。

“你非得問的這麽清楚嗎?有的吃就不錯了。”他環臂靠在沙發上,姿态放松。

我厚着臉皮笑道:“你不否認,就是特地給我帶的了。”

他嘴的位置動了動,我猜他是笑了,只不知道是哪種笑。

我吹着粥,他打開電視看起來,無意中定在了江暮的一檔節目上。這是一檔選秀類的節目,江暮在其中擔任導師。節目主旨就是脍炙人口,博大衆一笑,沒什麽技術含量,就連晉級名單,都是精挑細選而出。

席宗鶴看着看着,眉心漸鎖,忽然很生氣地換了臺。

“什麽東西。”

我小心觀察他的臉色:“近兩年他參加了許多這樣的綜藝節目,雖然大家都知道是做戲,但這的确是增加曝光度的一種好方法。”

席宗鶴掀起眼皮看我:“嘩衆取寵罷了,好什麽?”

我一下噤聲,乖乖吃粥。

他一直很排斥這種選秀節目,認為演員的本質工作便是演好戲,他們又不是選角導演,哪有資格去評價別人的好壞。沒失憶前,他就看不上江暮參加這些綜藝,想不到失憶後,還是看不上。果然,有些東西無論記憶再怎麽消失,都是共通的。

窗外再次燃起了煙火,一朵朵接連綻放,将黑夜都染成了白晝。

我放下碗跑過去看,剛要開窗,手腕便被身後趕來的席宗鶴握住了。

“別靠這麽近。”他将我拉離了窗邊,只讓我站在一米外,隔着玻璃窗看。

我心中一動,擡頭看他:“你不是怕它炸到我吧?”

席宗鶴垂眼看着我,睫毛濃密纖長,彷如雀鳥的尾羽。屋外煙火每每炸開一朵,便在他睫毛上形成絢麗的色彩。叫人目眩神迷。

他不說話,卻要比說任何話都來得撩人。

今天這是怎麽了?難道因為過節,他就打定主意要對我好一點?

我緩緩靠過去,一點點拉近彼此的距離,最終隔着口罩吻在了他的唇上。

比這更深入更火熱的吻我們不知道有過多少,可我總覺得遠沒有今天這個清清淡淡的吻來得親密。

可能還是因為氛圍吧,輕觸即止的吻,現在中學生都不帶這樣純情了。吃過大魚大肉偶爾來碟青菜蘿蔔,就會感覺格外爽口稱心。

“顧棠,我……”他剛要開口說什麽,門外走廊突然響起吵鬧的人聲,像是一對男女正在放肆大笑。

席宗鶴聽了一會兒,擡腿快步往外走。我聽着那男的聲音有些像江暮,女聲也很耳熟,便也跟了過去。

一打開門,席宗鶴就定在了那裏,視線看着一個方向,神色不明。

那兩個嬉笑的聲音更清楚地傳了進來,像一對肆無忌憚的情侶,喝得醉醺醺,完全不顧他人的目光,在走廊親熱打鬧。

我自席宗鶴身後探出頭去,看到江暮将一個長發女孩壓在牆上親吻,那女孩勾着他的脖頸,用膝蓋磨蹭他的大腿外側,裙子因為姿勢掀到了腿根,差一點就要看到底褲。

似乎是察覺到了我們的目光,江暮擡起頭,劉海淩亂地垂在額上,一點不像做了壞事被抓包的人,表情毫無心虛,甚至還有閑情沖我們飛了個媚眼。

我看到了那女孩是誰,怪不得我要覺得耳熟,那原來是楚腰。

她果然是個很有野心的女孩,這次也終于找對了人。

江暮摟着人往他那間屋子走去,臨走還問我們,或者只是問席宗鶴:“要一起嗎?”

我感到席宗鶴全身的肌肉在一瞬間繃緊了,特別害怕他像一頭獵豹般沖出去,把江暮撕成碎片。

江暮沒有等到回答,頗為遺憾地轉身走了。我見席宗鶴一直沒動靜,使了點力将他扯進了屋。

他滿腹心事,怔愣着走到沙發前重新坐下,取下了自己的口罩。

我不知道他現在怎麽個心情,只好小心觀察。

“到底是人心善變,還是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他?”他扶着額頭,臉上充滿疑惑,問我,“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發現他真的很喜歡問我一些難解的問題。

“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早就告訴過你了啊,是你自己不信。”我跨坐在他腿上,輕輕抱住他,“可是不要緊,你還有我,我總會在原地候着你的。”

他環住我的腰,将臉靠在我肩頭。

“可你也不是我的。”

我撫摸着他的頭發,聞言指尖蜷縮了下,佯裝笑意道:“你老是這樣,我要當你撒嬌了。”

他沒再說話,只是更緊地抱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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