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雖是在涼亭內說了那番話, 但是洛伊兒對洛茜早已不抱希望, 也懶得寄希望于她能聰明些, 安穩出嫁,懶洋洋地躺在軟榻上, 朝盼思勾了勾手,垂眸輕柔道:
“讓大姐安靜些。”
頓了頓, 她瞥見了腰際的玉佩, 輕抿粉唇, 補充道:“在她大婚前,我不想再看見她。”
盼思了然, 接了命令下去。
洛伊兒側了身, 一手随意搭在腿上, 擡眸朝窗外看去, 窗邊繞着的栀子花尚未開花, 綠油油的嫩芽在窗邊, 洛伊兒眸子中的神色越來越淺, 雲霞苑裏動靜越發小,直到安靜一片,陽光暖暖透過窗戶的縫隙灑進來,洛伊兒收回視線,阖眸淺憩。
就在她漸漸入睡時,齊侯府也迎來了一位新客,清淩淩的黑色玄衣,金線繞邊, 玉冠戴于發上,雙手負于身後,行走間,腰際的羊脂白玉佩晃出溫潤的光芒,他緩步跨進齊侯府。
洛煜安尚在招待方瑾瑜,最先趕過來的是齊侯府長子洛齊衡,兩人共事多年,彼此也算熟悉,但是洛齊衡也猜不出他為何此時來侯府,行禮之後,便跟在他身後。
原本想派人再去通知父親,卻被那人阻攔,漠然一句:“讓侯爺忙。”
淡淡一句話,洛齊衡額頭處冷汗都要下來,站位之時最忌左右搖擺之徒,他們齊侯府早在四年前就已然選擇了靖王府,如今因着四姑娘的親事反而和溫王牽扯上關系。
若他是上位者,也不由得會猜疑齊侯府是否做了兩手打算,欲要兩方周全,此般一想,洛齊衡眉頭就緊緊皺在一起。
他欲表明侯府心意,卻也不能明說,只能低頭隐晦道:“殿下到來,自是重中之重,旁人皆數無礙。”
也不知他這番話起沒起作用,前方的男人腳步似頓了頓,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平平淡淡,卻讓洛齊衡越發低下頭。
一旁的衛風看着,心底都要急死了,主子來侯府,讓侯爺招待有何用?每日朝堂時早已看夠了,衛風瞥了瞥四周,依舊未見得那位的身影,暗暗翻了翻白眼。
洛齊衡自然不知衛風心底何想,便是此時,聽見頭頂傳來一句:“伊兒呢?”
洛齊衡一頓,随後不動聲色地吐了一口氣,擡起頭:“小妹此時應是在院子中。”他也大概了然了方瑾淩的心思,試探道:“我派人去喚伊兒前來?”
見他終于上道,身後的衛風也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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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方瑾淩聽完他的話,就順着竹林走,路過涼亭,緩緩道:“我過去看她便可。”
洛齊衡一噎,瞧着他十分自然平靜的神色,倒是一時不知是否該阻攔了,按理說,外男不該進女子閨房,但是這靖王又是自家小妹的未婚夫,小妹只差幾個月便要及笄,如此一想,似乎進去了也無大礙?
他剛欲說什麽,身後的衛風就一把拉住他,給他使了眼色,兩人在邊關待了多年,關系尚算不錯,此時洛齊衡也明白了衛風的意思,嘴角微抽,到底進去的不是你親妹子的閨房,暗暗白了衛風一眼,但是終究也沒有再攔,眼睜睜地看着前方男人跨進了雲霞苑。
洛齊衡無法,只能跟着進去,玲珑此時正守在門口,見幾人走進來,眼底頓露驚訝之色,連忙小跑上前,服身行禮,壓低聲音道:
“奴婢參見王爺,見過大公子。”
從她刻意壓低聲音的動作中,方瑾淩似乎察覺到什麽,擡眸朝窗邊看去,那邊窗戶半開着,隐隐可見裏面的光景,佳人露出半面側臉,膚如凝脂,陽光均勻斜照于上方,襯得她憑添幾分仙人之姿。
方瑾淩神色微緩,眸色越發深了些,洛齊衡剛要開口說話,便被他擡手打斷,淡淡道:“齊衡自行去忙。”
洛齊衡微擰眉,沖玲珑使了個眼色,方才退了出去。
衛風也跟着拱手退出雲霞苑之外。
玲珑回頭看了一眼窗戶,有些遲疑,低下頭小聲說:“小姐最近多有困乏,剛剛才睡下。”
方瑾淩可有可無地應了聲,剛想朝房門口走去,卻是腳下一頓,轉了一個方向,朝窗戶口走去,離得越近,看得越清楚,他眼底漸漸升起一絲溫情。
終于,他走到了窗戶邊,擡手拂去一旁的綠芽,靜靜地看着窗邊軟榻上佳人的睡顏,袖中的指尖微摩挲,目光沉沉落在她臉上。
面前暖意的陽光被遮住,洛伊兒似察覺到什麽,細眉輕蹙,一顫一顫地睜開眼睛,睡意朦胧、又有些茫然地擡頭望去,看見窗邊那人,倏地睜大了眸子,有些受到了驚訝,忍不住渾身一縮。
方瑾淩低低笑出聲,洛伊兒反應過來,面頰微紅,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從軟榻上支起身子,雙手搭在窗沿上,探頭出去瞧了瞧四周,小腦袋不經意間在方瑾淩懷中蹭了蹭,不曾看見上方男人眸色越暗沉,還在不滿地嬌聲嘀咕着:“殿下來了,怎麽不喚伊兒?”
方瑾淩從窗沿上持起她的手,握在手心,垂眸斂下眼底的情緒,噙着笑低低道:“驚到伊兒,是本王的錯。”
洛伊兒掙開他的手,透過窗戶看見了玲珑,輕聲吩咐道:“備茶。”
又重新斜靠在軟榻上,擡眸睨向還在窗邊的男人,眸子裏含了一分笑意,聲音輕柔低低:“殿下想在外面一直站着?”
方瑾淩微挑眉,自那日後,小姑娘待他越發放肆了些,少了些許莫名的顧慮,模樣嬌嬌軟軟,清婉不變,卻比在外人前多了分張揚,惹人移不開絲毫目光,男人眼底閃過一絲笑意,轉身朝房內走去。
在他轉身之際,窗戶突兀被關上,他沒有看見,房間內小姑娘忍不住擡手遮住面頰,耳畔嫣紅如滴血,在房門處有聲響時,又趕緊放下手,欲作出一副平靜神色,只是一雙眸子似含着水波,泛着粼粼光亮,遮掩着些許羞澀。
男人坐下後,茶水被送了進來,下人退出去,房門又被掩上。
小姑娘再如何遮掩,也露了一兩分痕跡,男人捧着一杯茶水抿了口,低低笑開:“怎得還這般容易面紅?分明瞧着這些日子好了些。”
洛伊兒輕抿着粉唇,輕蹙細眉,不依地喚了他一聲:“殿下!”
房間內擺設皆是名貴,處處精致,閨房之處多染她氣息,方瑾淩眉宇間越發緩和,放下茶杯,擡眸看向她,洛伊兒眼睫微顫,之前的困乏早就散了去,手指絞着帕子,歪頭有些不解問道:
“殿下今日怎麽來了侯府?”
往日都是送來帖子,再到侯府門口接她,到侯府來,還只有一次,便是他接旨要去梧州那次,男人頓了頓,沒有說話,她似乎意識到什麽,面上的嫣紅淺了淺,輕咬了下唇瓣,聲音極輕:
“殿下又要離京?”
除了告別,似乎他也并不會來找她。
洛伊兒說不清此時心中什麽感受,她剛明了自己心意,這人又要再度離開,澀澀之餘還帶了幾分不滿,倒是散了她剛剛的羞意,神色早已恢複平靜,低着頭,溫婉安靜地坐在那裏。
方瑾淩眉頭微皺,這段時間總是見着她歡喜的模樣,如今再見她如此安靜,倒是有些陌生和些許不知所措,只能低聲開口道:“父皇下旨,讓我到涼州赈災。”
涼州,從去年開始便遇水災,年時,幾場連綿冬雪更是讓涼州苦不堪言,這涼州一行,既是好事,也有壞處。
只要處理好這件事,那他的名聲必定更盛,再加上他往年多番準備籌謀,那個位子他幾欲唾手可得,更何況,父皇将梧州和涼州兩次彰顯名聲的機會都讓他出面,其中意義他不可不多想。
方瑾淩視線在眼前的人身上頓了頓,心下微軟,他一直知曉,想要護住自己想護着的人,便要有護着她的能力,他籌劃了太久,且甘之如饴,總有一日,她想要的,他都能雙手奉上。
洛伊兒緊抿着唇,聖上下旨,即使他是皇子,依然不可駁,她知曉該體諒他,卻依舊忍不住微有些失落,自訂婚以來,已有四年之久,他回京不到一年,兩人縱已表明了心跡,卻依舊聚少離多。
更何況,涼州水災這麽長時間都未曾改善,他此番一去,少則一月,多則半載,再加上其中有太多的不可控,她不是三歲兒童,又怎會不知他回京以來,幾次聖旨之後的意義,就連她都能看出來,其他幾位皇子又怎會不知?
她眸色微黯淡,輕斂下眼睑,欲說些什麽,最終還是緘口不言,她緊緊撚着帕子,突然頭頂覆上一只手,洛伊兒茫然擡起頭,就見他不知何時到了她旁邊,輕柔地撫了撫她發絲,眼底神色紛雜,她一時竟有些看不清,只能聽見他微有些低沉的聲音:
“……再等等。”
不管是權勢富貴,還是他,她想要的,總歸都會是她的。
眼前女子仰着臉蛋,美眸間輕閃着些許茫然,方瑾淩指尖落在她眼尾處,女子頓了半晌,最終抿唇淺笑,擡手握住了他的手,眼眸彎彎:
“殿下不要忘記,你說過我的及笄禮,你會來的。”
似乎是提醒他不要忘記,又似乎參雜些許擔心,或是還有些旁的情緒,總之,方瑾淩心底瞬間酥軟一片,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只低聲應她,動作間皆是輕柔憐惜。
……
齊侯府書房內,剛得了下人傳來的消息,洛煜安不着痕跡地微皺起眉頭,一旁泰然自若坐着的方瑾瑜眸色微閃,溫和笑意不變,道:“侯爺有事,自去處理便是,不必管本王。”
洛煜安回神,拱手:“王爺說笑了。”
若是之前,他定是要出去接待靖王,但是如今,靖王去了伊兒那裏,倒是無需他了。
如此,便一直在書房待到午時才出來,幾人齊聚前廳,方瑾瑜才知道之前為何洛煜安便了神色,看着兩人相攜走來,他面上的笑意越來越涼。
突然,手臂被人攀上,他下意識地甩開,卻是及時反應過來,才沒有給洛芋當場難堪,垂眸看向自己旁邊的洛芋,眼底帶着一絲淡淡的陰鸷,随之一閃而過的是極淺的厭惡,洛芋沒有看到他眼底的神色,依舊柔柔地笑着:
“殿下,我們該入座了。”
方瑾瑜不動聲色地抽出手臂,幾不可察地輕應了一聲,視線又轉到剛剛踏進正廳的二人,在洛伊兒身上頓了頓,才看向方瑾淩,他溫和扯出一抹笑:“三皇兄。”
方瑾淩原先側頭與洛伊兒說着什麽,聽到聲音才轉過來,漠然地看了方瑾瑜一眼,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算作是回應,遂又看向行禮的一衆侯府人,淡淡道:“本王不請自來,可否有打擾府上?”
他的溫柔也只是對着一人罷了,旁人自不可享,即使這些是她的家人。
洛煜安一頓,上前道:“王爺說笑了,王爺到來是侯府之幸。”
明明往日溫王和靖王沒有針鋒相對之處,卻不知為何,洛煜安卻莫名覺得兩人之間似乎隐隐形成對峙,掩下眼底的深思,将衆人請入座。
方瑾淩和方瑾瑜自然坐在一起,即是上座,方瑾瑜右方是方瑾淩,簡簡單單的座位之排,也顯出了侯府的心意,自古以來,以右為尊,更何況方瑾淩年長方瑾瑜,此番排位如何也落不到錯處。
洛芋坐在了方瑾瑜左側,洛煜安則是坐到方瑾淩右側,洛伊兒挽了一縷青絲到耳後,此時心情依舊尚有些不佳,抿着粉唇坐到了楚氏下首。
席間,洛芋的視線總若有若無地落在洛伊兒身上,她不知往日溫王和她這三姐是如何相處的,可能是心底有了存疑,再看二人,總覺得會有些不對勁,她這新婚夫君,視線看向衆人之時,總是落在那人身上一瞬。
洛芋低着頭,柔柔地喝着湯,湯碗遮掩間,嘴角柔和的笑意越漸寡淡,眼底似有些涼意。
午膳後,洛煜安和方瑾淩似有話說,兩人進了書房。
洛伊兒同楚氏說了幾句話,也扶着盼思的手,出了前廳,在後花園處随意走着,卻在涼亭處看見了溫王,而應該陪在他身邊的洛芋卻是不見身影,她腳步頓了頓,眸子裏浮了幾分猶豫,最終還是走上前去請安。
她眸子彎彎,清婉可人:“四妹怎麽沒有陪着殿下?”
方瑾瑜看着女子精致姣好的臉龐,眼底神色晦澀難辨,最終,他只是溫和地笑着:“側妃剛染了衣服,回去更衣了。”
洛伊兒抿唇輕點着頭,指尖撚了撚手帕,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涼亭中氣氛着實有些尴尬,更何況兩人也不宜久留,洛伊兒輕服了服身子:
“殿下若是無事,伊兒便先行回去了。”
她未曾有絲毫掩飾的疏離,方瑾瑜自然能看得出來,就在她轉身之際,他突然輕笑出聲:“伊兒可否知曉,今日父皇下旨,三皇兄即将前往涼州赈災?”
洛伊兒的背影一頓,背對着方瑾瑜,她細眉緊緊蹙起,不知他為何說起此事?
就聽着他接着道:“本王倒是忘了,伊兒剛與三皇兄見過面,定是知曉此事的。”
洛伊兒沒有看見,方瑾瑜說這話時,面上溫和笑容早已淡去,眼底皆餘陰鸷涼意,只是說出話的依然溫和,卻莫名帶着些許涼意,洛伊兒轉身,似有些不解:
“殿下何意?”
方瑾瑜擡眸,眼底只剩淺淺笑意,似溫和提醒道:“并無他意,只是前往涼州一行,多為兇險,伊兒還是提醒皇兄一聲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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