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方瑾瑜說了那一番後, 涼亭便陡然寂靜了下來, 洛伊兒倏地擡眸看他,卻是撞上那人微涼的眸子,兩人相識數載, 洛伊兒第一次見到他這副神色,往日掩在溫和笑意下的薄涼如今盡顯。
涼亭外吹進的春風尚帶着涼意, 方瑾瑜看着佳人冷然下來的神色,徐徐笑開,帶着莫名的涼意:“伊兒待皇兄真好。”
方瑾瑜雙手緊握,幾欲要将扳指捏碎, 眸子閃過一絲陰鸷:“便是這麽一句話都聽不得。”
洛伊兒婷婷立在臺階上, 靜靜擡眸看了方瑾瑜良久,最後低垂下眸子,遮住眼底那一閃而過的涼意, 微微勾唇, 露出一抹溫婉疏離的笑:
“溫王若是無事吩咐, 臣女便先行退下了。”
她一番神色變換,方瑾瑜自然盡收眼底,心底陡然泛着些許疼痛, 他眼底有些猩紅, 卻沒有再開口挽留, 眸色陰沉地看着她轉身離開,很快就不見其身影。
就在洛伊兒離開不久後,洛芋終于趕了過來, 還沒有來得及行禮,就聽見男人微涼的聲音:“回府。”
洛芋驚訝:“殿下?”
然而方瑾瑜已經轉身離開,絲毫沒有理會她,洛芋神色變了幾番,最終還是快步跟上他。
一路直到雲霞苑,洛伊兒都未曾露出一絲笑意,盼思等人低着頭不敢發出聲音,她們不知涼亭裏溫王同小姐說了什麽,總歸不會是什麽讓人愉快的事罷了。
玲珑上了茶水,洛伊兒剛抿了一口,便蹙起眉頭,眸子裏情緒複雜,這杯中的茶葉還是年時溫王送來,往年數載,他都是待她極好,堪比楚氏。
只是,她早便選了路。
房間似響起一聲輕輕嘆聲,洛伊兒枕在手臂上,靜靜躺在軟榻上,遠遠瞧去,似有些落寞,總歸,這些年情誼總是有過,便是她有心疏離,卻依舊如石入淺湖,泛起漣漪。
半晌之後,她坐起身子,伸手将那杯茶水捧過,一點點飲盡。
盼思眼露驚色,微皺起眉頭,小姐素來對飲食要求極高,稍有不好之處,都不會用之,而……這杯茶水已然涼了。
杯子被輕輕放在案桌上,洛伊兒垂下眸子,歪歪斜在軟榻上,聲音極輕地吩咐:“……日後溫王府再送茶葉來,不用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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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未必會再送了。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被扯破了皮便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管如何派遣,心思終究是不佳,情緒微有些低落,擡眸瞧着窗外依舊的豔陽天,日複一日,仿若從未變過,看得久了,眸子有些乏痛,眨了眨眼睛,陡然浮上一層濕意,撚着帕子輕輕拭去,輕聲吩咐下人,搬着貴妃椅到院子裏去。
外面的槐樹枝桠,去年剛砍過,今年又冒了出來,顫顫巍巍探出頭來,花蔭下擺着貴妃椅,柔軟絨毛鋪在上方,洛伊兒躺在上方,懶洋洋地看着院子的風景。
其實沒什麽好看的,住了那麽多年,便是閉着眼也知道哪兒有什麽,只是這樣看着半晌,心底那股子莫名低落的情緒才終于散了去。
陡然回神之後,洛伊兒輕嗤笑着自己矯情,又不是旁人逼着她選,自己想走這條路,且甘之如饴,還作甚這般模樣。
便是這時,她才聽聞了溫王早便帶着側妃回府了,靖王在侯府也不過留了一會兒,也離開了。
洛伊兒輕輕應了聲,從貴妃椅上起身,斜眸便見着遠處紅豆笑呵呵的臉蛋,眸子裏神色越發清涼,一邊朝房內走着,一邊扭頭問盼思:“她最近有什麽異樣嗎?”
盼思自然知道她在問誰:“今日出去了會兒。”
“行了,我也沒時間再陪她們玩。”似乎是今日心情不好,她語氣裏都透着些漫不經心和涼意:“直接處理了吧。”
兩人此時已經進了屋子,盼思扶着她坐下,有些遲疑:“不盤問她今日出去作何了嗎?”
洛伊兒淺淺地垂眸:“無需,院子中放了旁人眼線這麽久,已經夠了。”
更何況,紅豆一除,她那好四妹,也該知曉自己計劃敗露了。
進她院子中的人,各自底細自然早已查清,從紅豆兄長欠下的銀子突然被還清,盼思便已經盯上了紅豆,等了這麽久,她這四妹耐性的确不錯,可惜,她卻沒有心思再陪她玩下去了。
盼思點頭應下。
從這日之後,洛伊兒便沒有在府中再看見紅豆這個人,後來,府中又大肆動了幾人,洛芋多年的心思布置皆數被拔起,府中之人似乎察覺到什麽,說話走路之間都多了幾分小心翼翼。
洛伊兒不在乎洛芋知道此事後是什麽反應,便是怒極,她又能怎樣呢?
三日後,靖王奉旨出京,趕往涼州赈災,洛伊兒到城門口送行。
馬車停靠在城門口旁的小道上,洛伊兒未曾露面,掀開簾子,露出一雙眸子,遙遙看向城門處的一行人,清淩淩黑衣男人不着痕跡地看了看四周,未尋到那道身影,淡淡垂眸。
洛伊兒輕抿了抿粉唇,她不知為何,心底有些慌亂,從前并未有過,似乎是他這一去會遭遇不測一般,也是因為如此,她才特意趕來這一趟。
素手朝上攤開,裏面躺着一枚平安符,昨日随着楚氏到城外上香,莫名又想起那日溫王的話,才在楚氏驚詫的神色中,求了這一個平安符。
頓了頓,她掀開簾子,走下馬車,她穿着一身紅色衣裙,太過顯眼,幾乎是她一出現,那人就看見了她,眼底似乎微亮,打着馬兒就朝她這方過來。
洛伊兒眸子裏淺笑,等男人下了馬,站到她面前,她才輕柔出聲:“殿下何時出發?”
方瑾淩神色沉沉,垂眸道:“即刻。”
他曾離京數次,這是她第一次送他。
洛伊兒輕咬了下唇瓣,伸出手,攤開,手裏握着的平安符露在方瑾淩眼底,她低着頭,聲音極輕道:“我昨日求的平安符,殿下貼身帶着。”
定定瞧着她手中的平安符,方瑾淩有些愣然,他生母早逝,父皇又是一國之主,自然不會為他去求平安符這些事。
第一份生辰禮是她,第一次收到平安符,也是她。
背在身後的手緊了又松,方瑾淩眼底極快地閃過一絲情緒,伸手接過平安符,低低應了她一聲。
他在城門口等了好久,已然耽誤了不少時辰,兩人不過說了幾句話,方瑾淩便擡眸,低沉道:“上馬車,回府一路小心。”
洛伊兒撇了撇嘴:“這話該是我說才是。”
她眸子淺了淺,露了一絲擔心,稍稍頓了頓,才輕聲道:“殿下萬事小心,早些歸來。”
這句話說完,她輕咬了咬唇瓣,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卻仍舊低頭道:“我在京城等你。”
話音剛落,不等見男人反應,便轉身極快地上了馬車,方瑾淩愕然,擡眸便見馬車窗簾似微動了動,眸子中失笑,轉身上了馬,不由自主地回頭看了一眼馬車,将那平安符握緊,才駕馬朝衆人而去。
方瑾淩此番一走,洛伊兒才驚覺,這京城中似與往日不同,可是過去那人在邊關數年,她也未曾覺得有絲毫不妥。
洛茜之前生了一場病,直到大婚之時方才病愈,大紅嫁衣着身那日,洛茜單獨與洛伊兒呆了一會兒,她面頰微瘦,明顯這些日子并不好受,她死死盯着洛伊兒,懷着一絲恨意開口:
“洛伊兒,你別得意,你總不會事事如意的,我等着你哭的那日。”
洛伊兒心中乏味,擡手不緊不慢地扶了扶簪子,透着一股漫不經心的諷笑:“那大姐便等好。”
扶着盼思的手轉身離去,不願再搭理洛茜一句話。
洛茜絲絲盯着她的背影,眼眶微紅,她知曉,她這一走,往後再想報複洛伊兒就難了。
其實以往她也未曾傷害到她什麽,那日借老夫人之勢,尚來不及做什麽,便被侯爺父親阻了去,這滿府做主的人都向着洛伊兒,她自然是一丁點好處都讨不到。
她一時竟不知曉,老天讓她重活這一世,便是讓她再一次親眼看着洛伊兒春風得意嗎?
迎親隊伍一走,整個齊侯府似乎都寂靜了些,往日大小姐和四小姐在府中也就似透明人一般,卻不想這二人離去,竟一時也讓侯府有些空蕩蕩的感覺。
然而這氣氛尚未持續到一天,便散了去,府中各個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哪有那麽多的時間去悲春傷秋。
最大的不同,也只有每日請安時候,芳韻堂裏少了兩個人。
洛伊兒與她們素來交集便少,自無什麽感覺,洛芙的及笄禮也已過去,整日裏都想着嫁個好人家,之前也對靖王動過心思,卻被楚氏的警告吓到,再也不敢有所動作。
後來幾番忙于讨好楚氏和洛伊兒,此時自然也沒什麽心情去感懷兩位姐妹。
倒是洛櫻,一時有些閑下來,之前洛茜在府中的時候,兩人住在同一個院子,雖然兩人之間多有摩擦,卻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如今洛茜一走,她反而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請安後,姐妹三人也偶爾也小聚一下,時間如梭,靜悄悄地走過五六月,轉眼就進了七月,炎炎夏日,房中又擺上了冰盆。
侯府中已經開始準備三小姐的及笄禮,往日從未辦過生辰宴,這次的及笄禮,楚氏卯足了勁要大辦一場,偶然走在府中,也能看見丫鬟急促的步伐。
院子裏綁了一個秋千,藤枝編成繩,洛伊兒坐在上方,輕而慢的搖晃着,一旁多數下人緊張地盯着,石桌尚備了許多糕點茶水,洛伊兒卻沒有多看一眼。
玲珑快步走過來,手裏捧着冰鎮過的綠豆茶,見洛伊兒無甚精神地坐在秋千,便笑着喚道:“小姐,用碗綠豆茶,清涼解暑,去去熱氣。”
七月,身上穿着衣裙早已單薄,洛伊兒腳尖着地,秋千被迫停了下來,有下人去扶住秋千,洛伊兒卻并未下來,只是懶洋洋地伸手接過病碗,指尖拿着玉勺,輕輕攪了攪,才舀起一勺飲下。
冰冰涼涼的,似将冰塊攪碎融進去一般,很快,一碗綠豆茶就見了底,盼思奉上手帕,洛伊兒拭了拭嘴角,才問道:“今日是幾號?”
玲珑剛剛去領過月錢,自然十分清楚,笑着道:“已是十五了,便快到小姐的及笄禮了呢。”
洛伊兒彎唇笑了笑,似想到了什麽,笑意漸漸淡了去,靖王已去了三月有餘,卻至今未歸,縱使她有心打探,卻也無從下手,也不是沒有想過試探楚氏的口風,可這般卻似顯得自己十分着急般,最終還是壓下這些心思。
盼思與玲珑對視一眼,皆是抿唇不語,自家小姐想着什麽,她們隐約能猜到些,就是因為如此,她們才不敢開口,畢竟王爺已經錯過小姐多次生辰,去年那次,也不過堪堪趕到而已。
而今年非同往日,若是王爺趕不回來,才是一大遺憾。
府中平靜下來後,便是洛伊兒也顯得無聊了些,每日除了去芳韻堂同楚氏學習,再便是将女子功課時而溫習一遍,便再無旁事,慶雅公主也曾來過帖子,這三月也不過就是聚過兩次,有溫王在場的聚會,慶雅也不再喚她,終究是知曉了分寸。
時間堪堪走着,快到七月底的時候,洛伊兒終于收到一封書信,是由靖王府的人送來的,洛伊兒眸色微亮,讓人接過書信,便親自拆了開來。
裏面并無太多筆墨,只告訴她,他即将回京。
涼州到京城,不過五日行程,而她及笄禮,尚有半月,洛伊兒彎眸淺笑,應是能趕得上的。
随着書信,一同送來的,還有一盒子珍珠。
看着這盒珍珠,洛伊兒忽然想到什麽,扭頭去問盼思:“年前王府送來的那盒珍珠可用完了?”
盼思也想起了這回事,憋着笑點頭:“王爺吩咐用于點綴繡鞋,奴婢萬萬不敢忘,只是那時王爺送來的珍珠太多,至今還餘下些許。”
對于盼思前面一句的打趣,惹得洛伊兒輕瞪了她一眼,最終卻也是沒有忍住笑開,将那盒子珍珠遞給她,輕柔笑道:“喏,這盒子便也給你。”
有了消息,洛伊兒也便覺得這時間過得快了些,再到芳韻堂去,面上也帶着些許笑意,惹得楚氏多看了她好幾眼,心中既為她高興,也餘下些許擔憂。
對皇室中人動心,未必是什麽好事。
只是看着她面染笑意,楚氏終究是将這些擔憂掩着,沒有表現出來。
進了八月,距離洛伊兒及笄禮還有十日之時,洛伊兒沒有等來靖王的回京,反而從玲珑口中得到了一個噩耗:
靖王在涼州染了天花。
洛伊兒面色霎時間慘白,一雙美眸中皆是不敢置信,盼思和玲珑低頭不敢言,雲霞苑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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