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布局

季清平當朝被扣押拿下問話的事并不是那麽容易瞞下的,尤其楚氏又不是老糊塗,這件事很快就傳進了楚氏耳朵裏,連帶着大房二房都知道了,一向冷靜溫厚的大夫人景氏也慌了神。

大郎在朝中謹言慎行,從未出過什麽差池,而此事最讓人捉摸不清又忍不住擔憂的,其實是陛下的态度。

姜幸聽季琅的話到福祿堂陪太夫人,直到阖府上下全都知道大郎的事,已經整整過去了一日。衆人都在等消息,晚飯也沒吃幾口,空蕩的廳堂裏呼吸可聞,夜裏風起,吹得窗戶咣咣地砸着,姜幸站起身,将窗戶關嚴實了,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嘈雜聲。

“好像是小侯爺回來了!”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話音剛落,季琅和季衡宇的身影在門外的黑幕裏浮現,兩人都走得很快,疾步匆匆,屋裏的人一下都站起來,就看到季琅提着衣擺踏上臺階,緊鎖的雙眉如利劍般插到人們心上。

大夥都覺得結果可能不太好。

輪不到姜幸沖到最前面去。

“老三,到底怎麽回事?”

楚氏沉聲問道,眉目間雖有憂色,卻還尚且保持鎮定,身為武敬侯府太夫人,她還是很拿得住的。

季琅一看衆人都知道大郎的事了,在姜幸身上瞄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責怪她。

回過神來,他一邊安撫楚氏一邊扶着她坐回去,又去看向景氏,開口道:“刑部的檔案庫走水之前,大郎曾多次出入,被有心人記下了,拿住了把柄,當朝發出了質疑,陛下也不能偏私,這才暫時把大郎扣下了。我去問過宮裏的人,只要查清和大郎沒關系,馬上就能放出來,大嫂不必擔心。”

季琅是安撫的口氣,也許是之前跑得太急,姜幸總聽出他聲音裏夾雜了許多不安分的喘息,景氏皺着眉,并未因為他幾句話就放下心來:“平兒現在在哪,可有什麽危險?”

“在大理寺,”季琅頓了頓,“涉及到刑部本身,為了避嫌,陛下将此事全權交給了大理寺查辦。”

景氏臉色一變:“那不就是下了大獄了?這和已經認定平兒有罪了有什麽分別?”

季琅趕緊走過去,一邊回頭給季衡宇使眼色一邊解釋道:“大嫂別着急,我和二郎剛從大理寺回來,已經看到大郎了,他沒事,也說讓你們不要擔心。只是為了堵住別人的嘴,陛下才故意這麽強硬,用不了多久就會放大郎出來的。”

“對對對,大哥在那沒人敢虧待,吃好喝好還有人照顧,大伯母和祖母不用擔心。”季衡宇忙在後面附和。

景氏臉色緩和很多,聽到季琅和季衡宇說見過大郎,已經放下一半的心,就在這時,楚氏敲了敲她的九頭蛇杖,終于發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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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既然說沒事,平兒也傳話叫咱們不用擔心,那便聽他們的吧,老大老二媳婦都沒吃晚飯,都回去吃點。咱們武敬侯府,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區區一點小事不至于自亂陣腳,尤其是這時,別叫外人看了笑話。”

楚氏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白鬓蒼蒼卻中氣十足,讓人聽了都安心不少,景氏和葉氏都起身要退下了,卓氏跟着葉氏一起。

眼見着大家都要走,姜幸腳底挪了挪,不知道該不該走,便去看季琅。

“老三先留下,我有點事要問你。”楚氏發話,姜幸就知道自己得一個人回去了,想和季琅眼神示意一下,卻發現他自始至終都沒看自己。

聯系他剛才那意味分明的眼神,姜幸忽地心裏一慌,總覺得這一下午的時間,季琅對她的态度發生了很大的轉變。

憂心忡忡地走了出去,剛踏出福祿堂的門,姜幸突然被叫住。

季衡宇站在她身後,嘴角向上一勾,笑容有些冷硬,姜幸回過身,打量他好幾眼。

以前的季衡宇雖不說待她有多敬重,“小嬸嬸”總是喊地出口的,剛才卻直呼她“姜元娘”。

“什麽事?”姜幸皺了皺眉。

季衡宇走過去,下巴擡了擡:“咱們兩府現在也算是姻親關系,不求你們姜家在朝中與我們侯府同氣連枝,最起碼這種時候不要落井下石吧?”

心裏一動,姜幸正對他,眉心皺得更深了:“姜府怎麽了?”

“你父親聯合周樊那個老賊,在朝堂上彈劾我大哥,而且是有備而來,看起來是盯着我大哥很久了,我就不明白了,季府是欠了你們姜家什麽嗎?大哥大哥被整,小叔為你還得罪魏國公府,忍氣吞聲娶了‘那邊’的人——”

他咬字很重,說到這裏停了一瞬,冷哼一聲,偏着頭笑了笑:“家裏有這麽一個人,看來平時說話也得小心謹慎了,免得被人聽了去,全叫別人知道了。”

季衡宇轉過頭,緊緊盯着姜幸:“你既然嫁到了季府,最好別動什麽歪心思,我不管你原來是誰家的人向哪一邊,要是你膽敢出賣季府傷了小叔,我季衡宇絕饒不了你!”

他說完轉身要走,福祿堂內昏黃的火光投射出來,映得兩人影子又斜又長,姜幸看着他的背影,沖到頭頂的怒火一瞬間被水給澆滅了。

話到嘴邊被她咽了回去。

她終究沒說什麽。

季衡宇發這麽大的火,就說明季琅方才說的那些沒有那麽簡單,起碼大郎的處境絕不會像他們說得那麽輕松。

假如姜有盧确實是在其中推波助瀾的人,季衡宇又為什麽給她好臉色呢,質疑她的身份也沒什麽不可。

可是姜幸根本不在意,她也不必在意一個與自己說不上有什麽瓜葛的人,她唯一在意的就是季琅了。

福祿堂內,人都出去後,楚氏轉身進了裏屋,一句話都沒說,季琅心頭一凜,只好垂着頭跟在後面。

進去後,楚氏坐到羅漢床上,雙手扶着九頭蛇杖,在地上杵了杵,語氣波瀾不驚:“說說,怎麽回事。”

“娘,剛才我不是說了嗎,大郎……”

“怎麽回事!”楚氏又問了一遍,這次語氣加重不少。

季琅肩膀一抖,立馬站直了身子,知道無論如何都瞞不過楚氏的法眼了,只好選擇和盤托出。

“大郎被扣押,實際上與刑部走水無關,或者說,沒有因果關系。”

楚氏眼眸一擡,目光銳利:“有別的事?”

季琅點了點頭:“我們由胡主事一案重查了當年貪墨舊案,發現卷宗描述極其混亂,許多疑點未清,胡忠是不是真的貪墨,我們并不知道,畢竟他只是一個小角色。”

“但是當時的刑部尚書卻極有可能是冤枉的,有人為了除去他,推他出去當替死鬼,而能做到這一點的,唯有同在一部做事,當時還是刑部侍郎的周樊。”

楚氏摸着九頭蛇杖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前方,随即閉了閉眼。

只要對京中各種勢力做到心中有數的人,或者直接深陷在權利争端中的家族,聽了這話,其實都能明白大半了。

周樊是陛下親手提拔上來的,也是當做心腹培養的人,當年的事處理得這麽草率,也有陛下想要推他上位的心在裏面。

因為原來的刑部尚書,就是和晉王走得近。

陛下在位十多年,和晉王的隔閡也越來越深,旁人不知,他們多少還是知道的。

“然後呢?”

“然後周樊先發制人,他知道大郎在查當年一案,怕事情敗露,便早一步在朝中彈劾大郎,把一切事情都推到了大郎頭上,畢竟刑部清洗過後,大郎也是受益升遷的其中一人,他有動機。”

季琅揉了揉眉毛,臉色有些焦躁:“最主要的是,那之後就傳來刑部檔案庫走水的消息,大郎又多次出入,如今證據盡毀,大郎又脫不開嫌疑,現在處境十分不妙!”

楚氏安靜地聽完,清列的雙目映着燭光,顯得有些幽深,良久之後聽到他一聲冷笑:“對方是有備而來啊。”

“沒想到被他們占去了先機,”季琅站起身,從房中來回踱步,“這種情況下,最重要的不是真相,反而是兩方勢力的博弈,就算陛下向着咱們,也難堵住悠悠衆口。”

楚氏搖了搖頭:“萬事,都不要寄希望于陛下向着誰。”

“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咱們季府的陛下。”

季琅坐回到椅子上,神色有些愣怔,楚氏說這話時,他總覺得齒間寒涼,又沒什麽話可以反駁。

“幸娘說,你去找景二了,他怎麽說?”楚氏突然扭頭問他。

“說到這,就更匪夷所思了,”季琅撓了撓頭,“我和二郎連景彥的面都沒見到。”

“被阻撓了嗎?”

“不是,是景彥不見我們。”季琅鄭重道。

身份他也亮出來了,讓人去兵馬司傳了三次話,他和二郎在外面頂着太陽站了一個時辰也沒見到人,直到太陽下山。

實際上他們根本沒看到季清平,都是騙景氏的罷了。

唯一得到的确切消息,就是大郎如今在大理寺,那是第三次吃了閉門羹後,景彥讓人傳的話。

楚氏突然放下手杖,向後靠了靠,她擡頭看着房頂,深邃的雙眸倒映着雕梁畫棟,卻映不出她的想法。

良久之後,她突然低下頭,認真地看着季琅,搖着頭苦笑道:“娘這一把歲數,又是深宅婦人,為大郎做不來什麽了,心有餘而力不足。”

“你和二郎,上心一次,把大郎救出來,行嗎?”

“你是武敬侯,身上有着擔子,這次,得背起來了吧,嗯?”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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