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暗藏玄機

季琅護着姜幸的頭在地上滾了好幾圈,随即就聽到了馬兒嘶鳴着墜落山谷的聲音,心也跟着跌進深淵,不用想也知道山下的情形會有多慘烈。

他躺在冰冷的土地上,背後細碎的小石子硌得皮肉生疼,他卻毫無所覺,只是心髒砰砰跳着,久久都未回過神來。

剛才抱着姜幸跳出來的那一瞬間,他竟然連呼吸都靜止了。季琅活到現在,自認無懼無畏,天王老子也敢叫板,沒把什麽放進過眼裏,然而剛才他卻害怕了。

他怕失去懷裏的人。

要是他執劍站在馬車旁邊,而不是太子身邊,那支箭,他是一定能擋下的。

想到這,季琅忽然全身上下一冷,一種陌生又恐懼的感覺在心頭滋生,像斬不斷的藤,牢牢攝住了他的心髒。

季琅的眼睛在夜裏生光,浸染了一方月色,他的手掌按着姜幸的頭頂,感受着掌心裏的柔軟,呼吸漸漸平息下來。

兩人在黑夜裏緊緊擁着,她頭頂上戴着一支金鑲珠石點翠簪,硌着他下巴有些疼,鼻中嗅到了她衣服上熏染的幽香,她的體溫和呼吸,印證她存在的一切,季琅一一感受着。

良久後他才松了一口氣,嘴角忽地上揚,他在涼涼夜色中輕笑一聲,在一片寂靜中驚起一灘漣漪。

剛才真的将她救下來了,不是夢。

季琅緊了緊雙臂。

心中的某一處忽然亮堂堂了,好像也不僅僅是因為保住了她的性命。相處這麽多日子,他似乎第一次親眼看清了她的位置,之前所有的因緣邂逅後變成了順理成章,沒有什麽意氣用事,也沒有什麽情勢所迫,是他想,然後就那樣做了。

至于為什麽想,只是因為懷裏的人。

今日的冷箭絕不是無的放矢,她的身邊也危機四伏,季琅忽然覺得肩膀上的擔子又重了。

夜風飒飒,冰冷的地面微微顫動,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季琅神思轉回,眉頭微微皺起,動作利索地抱着姜幸的頭向右一滾,兩人滾到了草叢裏,被雜草遮住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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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傳來的腳步聲,聽聲音大概有五六人,如果是殿下他們,人不會這麽少,動靜也不可能這麽小。

仔細想想,暗藏的刺客如果真想殺死姜幸的話,放出的那支冷箭射得未免有些偏,好像他初衷就是要射中馬屁股,将她帶離那塊似的。

林裏設伏絕不是對方心血來潮,可是太子查案涉及到的人跟姜幸毫無關聯,他們不可能冒着這麽大的風險放着太子不動,隐藏到最後就為給姜幸重重一擊。所以最後那個人最初的目标就是姜幸,藏在那些刺客裏面很有可能只是為了逃脫嫌疑渾水摸魚。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最後這幾個人要做的事,才是背後之人留下的後手。

一直以來,潛藏在姜幸身邊暗中窺伺的都是那個人,難道這次也是……

正想着,那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只是日光已經完全隐沒,此時山上只有皎皎月輝,來人看不清草叢裏的他們,季琅也看不清來人。

他們旁若無人地交談着,聲音聽起來很是焦急。

“這裏什麽都沒有,會不會是馬車掉下去了?”

“那季小侯爺呢?他既然跟着追過來,這裏總該有他的影子吧?”

“會不會……也跟着一起跳下去了?”

“你會為個女人連命都不要嗎?”那人似乎打了另一個人一下,“哎呦”一聲痛呼後,卻是長時間的沉默,随後那人啐了口吐沫:“媽的,要不是季小侯爺跟出來,咱們也不用藏在後面不敢出來,現在元娘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咱們怎麽回去給大人回話?”

“就說,死了?”

“可大人說要活的!”那人懊惱地吼了一聲,內心煩躁不已,本來計劃是讓元娘的馬車脫離衆人的視線,他們再将人綁走,卻不想季小侯爺不依不饒地追了過來,一下将計劃打亂。

不是說,小侯爺對元娘不在意嗎?

“不能再繼續拖下去了,小侯爺既然追了出來,一會兒太子殿下的人也該到了!”有人提醒。

為首的那個人似乎還在糾結,可是也清楚很快就該有人到了,下定決心,他要帶人離開,卻在轉身的時候掃了一眼旁邊的草叢。

雜草沒腰高,人是有可能藏在裏面的,那人讓大家噤聲,揚起手向下一劃,旁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紛紛圍上來,用劍身撥動雜草。

季琅方才抱着姜幸往裏面滾,情急之下并未滾多遠,而且壓出了一道印,細心的人絕對會發現,但是即便發現不了,這麽掃蕩,馬上也能看到他們藏在這裏。

季琅屏住呼吸,已經做好随時準備應付的姿勢,為首那人手中握着的劍突然閃着銀光出現在他眼前,然而緊接卻是由遠及近的馬蹄聲,躺在地上的季琅都能感覺到大地跟着震顫。

看來太子他們已到。

那人握着劍偏頭去看樹林,旁邊的人也着急了:“再不走來不及了!”

就差這一線,那人收起劍,沉着眉看了一眼這片荒地,最終只能下令撤離,聽着人聲走遠,季琅呼出一口氣,剛要抱着姜幸站起身,卻忽然覺得肩膀猶如針刺一般得疼,他按住手臂,這才恍然發現大概是跳下馬車的時候撞到了。

竟然現在才察覺到疼痛。

太子殿下從林口駕馬過來,身後緊跟着那些世家子,都在張手眺望,季琅忍着疼,生生把姜幸抱了起來,兩人從草叢中一擡身子,那邊馬上就有士兵發現了這裏。

季琅心中着急,也顧不得許多,攔腰抱着姜幸向外走,到了近前,有眼力價的想要過去搭把手,好把姜幸接過來看看,這裏雖然是郊外,但随行之人裏安排了太醫,就是怕太子遇上不測,可是那人雙手都伸過來了,卻讓季琅一躲。

那人一愣,季琅卻神色未變,他仰頭看了看李自琛,後者好像看懂了他的意思,轉過去半個身子,下令道:“讓溫老過來看看。”

原本要搭把手來的世家子沒什麽心機,才只十五六歲大的年紀,根本不知道季琅突然擺臭臉不識好人心是因為什麽,撓了撓頭,有些無所适從地向後站去,結果又看季琅轉過頭問他:“有席子嗎?”

馬車只有一輛,衆人都是騎馬趕路的,一般腳程快的,晚上就能到達行宮,哪裏會準備那麽齊全。

白少昂卻點點頭,緊跟着就要把自己衣服脫下來當席子,看起來很是熱情積極。

季琅又瞥了他一眼。

“算了,”季琅蹲下身,把姜幸慢慢放下,再次無視了白少昂,把自己的外裳脫下來鋪在地上,剛好溫太醫步路蹒跚地從後面過來了,“溫老,幸娘就拜托了。”

季琅說完,溫太醫動作倒是迅速,已經把上了脈,外面圍着一層人,看熱鬧的,還有真正關心的,除了白少昂,都眼睜睜地盯着溫太醫。

“怎麽樣?沒事吧?”季琅雙手杵在膝蓋上,一直忍着沒打擾溫老,卻在看到他皺到第三次眉的時候忍不住問出聲。

誰知道溫老這次也沒搭理他,而是旁若無人地搭脈,被忽視的季琅頓時急得抓耳撓腮。

旁邊的楚寰看着,眼中一片幽深。

等到溫太醫搭完脈,被旁邊的士兵扶起身,季琅忙又問了一遍。

“溫老,幸娘怎麽樣?”

溫太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安然躺着的姜幸,心中明了,他搖了搖頭,慢條斯理道:“頭上的傷無礙,只要仔細調養,也不會留下什麽疤痕,只是……”

“只是什麽?”季琅內心一顫。

“夫人體寒,且氣血不足,我方才觀她脈象,十息九虛,平白無力,只是具體情況,也要等夫人醒來,我仔細問過才行。”

季琅眉頭一跳一跳的,聽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話,只知道姜幸身體不好,但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

“她什麽時候能醒過來?”季琅覺得還是這個問題比較重要。

“小侯爺放心,夫人只是暈了過去,不出所料的話,明日就會醒過來了。”

看溫太醫的模樣,似乎目前沒什麽大礙,季琅松了一口氣,這才反應過來旁邊圍着一堆人,剛才太醫看診的時候,竟都沒有出聲打擾。

季琅趕緊蹲下,想要把姜幸抱起來,卻覺得肩膀上一沉,疼得他下意識“嘶”了一聲。

“小侯爺肩上有傷,不如讓老朽替你看看?”

沒想到竟叫溫太醫看出來了。

“怎麽,你受傷了?”一直沉默不言的太子殿下終于開口說話,此時眉頭聳立,好像并不太開心。

季琅心中一動,剛才擔心幸娘,還未來得及問他刺客的事,若是一切順利,太子不該是這個表情才是。他沒管溫太醫的話,強忍着肩上傳來的撕裂之感,把姜幸重新抱了起來,還特意巴拉一下她的臉,讓她窩在自己懷裏。

“少昂,拿一下本侯的衣服。”他吩咐起白少昂。

後者鼻孔出氣,卻還是聽話地拿起了他鋪在地上的外裳。

季琅走到太子身前,看着他不說話。

很快,太子就咳嗽一聲,似乎會意了什麽,招手讓随從過來:“收拾一輛運送行禮的馬車,給武敬侯夫人一個休息的地方。”

“是。”

季琅這才開口:“行宮我就不去了,賤內出了這樣的事,我們還是返回京城的好,回去也好再讓大夫看看。”

他說得一本正經,反倒讓人聽着心裏不适應,但又說不出什麽錯,太子點點頭,撥給他幾個人随行護衛。

“最後放箭的人,殿下可有捉到?”季琅問。

李自琛搖了搖頭。

“他跑得太快,戰暨追上去的時候,他已經跑遠了。”

季琅皺了皺眉,又轉頭四處看了看,似乎在找什麽。

“那個刺客呢?”說的是一開始就被他們擒住的那個人。

誰知道本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李自琛卻張了張口,遲疑很久才回答。

“在後面,”他頓了頓,然後走到季琅身側,忽然壓低了聲音,“他說,指使他的人,是姜有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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