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星際采茶少女的理想（四）

溫母對她的問題很詫異, 表情是明明白白的“要不然呢？”, 大概是小女兒的表情太嚴肅，她沉默了半天, 只在溫钰薇頭上摸了摸, “想你哥你姐了啊，假期趕不到一塊兒, 我也挺想他們的, 馬上就豐收節了，到時候就能見到了。”

得了，這是個逆來順受的主兒, 溫钰薇放棄說服她了。

系統給的世界線只到原主死亡為止，那個時間距離現在不過三個月。

現在溫钰薇沒有跑去鑽貨船偷渡, 也沒有抑郁自毀, 按照這個時代的醫療水平，大概還可以活很久。

那麽她有充足的時間實現自己的目标，不必着急。

而且, 說起來，她用自己之前的任務經驗判斷，這個星球這樣繼續下去，可能維持不了多久。

越來越多的人口, 卻只有有限的工作機會，除非星球的管理層辣手屠滅多餘人口，多出來的那部分勞動力就會毀掉現在安穩的生活。

而星際時代比較好的一點是，它擁有比古代進步的多的文明秩序和監督體系。

譬如按照原主記憶和生活狀态可以推算, 管理層控制這些勞動力的手段是思想禁锢、建立異乎尋常的秩序、經濟控制、教育資源控制等等，他們是不能用非常原始的暴力手段控制這些人口的。

據在衛星工作的兄姐講述，在星球周圍的軌道上，有許多顆監控衛星，負責監管這個星球的氣候環境、人文情況等等。

作為一個主打原生态自然主義的星球，它沒有武力反抗這些監管，只能服從。

也正是因為這些合法監管的存在，讓星球上的居民和聯盟其他地方的人，都以為這裏的人真的天生就喜歡這樣的生活呢，畢竟他們看起來一切都好。

內部人不知道有別的選擇，外部人不知道他們不知道自己有選擇。

以至于這個小社會在種種不公的安排下實現了微妙的平衡。

而最近十幾年，這個平衡逐漸被打破了，也許最初這些茶園的主人需要更多的勞動力，所以鼓勵生育，但是當茶園開滿整個星球的可利用土地，生産量達到容量極限，就不需要更多的工人了。

于是只需要一代人，生活在這裏的人就從不夠用變得太多了。

溫钰薇睡前讀了兩小時書，模模糊糊入睡前想，也許原主在堅持一陣子，她就不是唯一一個想逃離這裏的人了，當個人需求變成群體需要，成功率就會變大。

最起碼，有了擁有同樣志向的朋友，她不會那麽孤單抑郁。

第二天一大早她起身去茶園上工，溫母不太放心地叮囑她不要胡思亂想，好好工作才是正理，一貫一言堂的父親，甚至直接警告如果闖禍就斷絕父女關系。

溫钰薇目光涼涼地看了他一眼，只回答了母親，“我有分寸。”頭也不回地上車去了。

溫父氣得手抖，因為長期田間勞作，他患有在其他星球非常少見的風濕病，“看看你教的好閨女！”

溫母憂心忡忡，卻也忍不住反駁，“是我一個人養的嗎？”到底還是發愁，“聽說有的茶園的采茶女工要求十九歲以下了，工作太難找了。”

不僅是年齡限制，有的茶園還挑揀發色、膚色、瞳孔的顏色，據說茶文化在母星時候發源于華國，而華國人歷來是黑頭發黃皮膚黑眼睛的，因此為了還原當時的環境，有的茶園現在提出，一定要符合這些發色才會被招進去采茶。

天曉得，人類進入星際時代上千年了，想找一個血統純正的人可是相當不容易，哪怕是稀少到十幾分之一，也算是混血的。

溫父顯然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只能生硬地命令，“看好她不要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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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钰薇不知道父母後邊的争執，她決定抓緊每分每秒時間學習，同時試探一下其他年輕人，就從同組的女工開始。

所以這天回去之後，晚飯後到睡前，她假裝有些緊張地問方芳，“方姐，我這次回家聽說，以後茶園采茶工只要二十歲以下的了，你知道這個事兒嗎？”

方芳臉色一僵，她作為小組組長，是有了幾年工齡的“老人”了，再有半年就二十歲，當然也知道這個會讓她早早失業的傳聞。

“你從哪裏聽說的？好好上工不要胡思亂想。”

“我鄰居家的姐姐昨天被辭退回家了，正想着到哪裏找工作呢，”溫钰薇假裝看不懂她的臉色，一臉憂愁，“我看她仿佛找工作很難，就有點兒害怕了，我什麽也不會，要是從茶園出去了，該怎麽辦呢？”

“那你還不好好工作，當心不到二十歲就被踢出去了。”顯然這個話題能引起共鳴，另外一個鋪上蘋果臉的姑娘也插話。

“我大姐在茶園工作時候，還是二十五歲出去呢，”溫钰薇聳肩，一幅很害怕的樣子，“現在她在衛星的清潔中心工作，兩個月才能回一次家，特別辛苦。”

方芳竟然沒訓斥她不停嘴，反而多問了一句，“清潔中心的工作累嗎？”

“就洗不完的衣服，偶爾熱動力系統壞了，要手動晾衣服，非常累，主要是不能回家，衛星上沒有空氣，只能生活在基地防護罩裏。”溫钰薇聳肩，“看起來比茶園辛苦多了。”

大家都沉默起來，顯然每個人前景都不樂觀。

如果從茶園出去，我還能做什麽呢？我還會做什麽呢？這是個非常可怕的問題，足以壓垮這一屋子少女。

“我就想知道，別的星球也這樣嗎？小時候學習一種技能，長大了依靠它工作養活自己，一旦發生意外這個工作沒辦法做了，就會面臨失業的風險。”溫钰薇雙手一扣兜住後腦勺，後仰在床上躺平。

有個短發姑娘插話，“那我知道一點兒，據說她們學的東西比我們多的。因為我們這邊太偏遠，沒有老師肯過來，所以我們學的少。”

姑娘，你太天真了，這是星際時代了诶，人類進入太空幾千年了，別的星球都能在家裏用立體投影上星網課程了，怎麽會因為沒有老師來就不能學習呢？

溫钰薇心裏呵呵一聲，可見上層洗腦功力之深，她也不反駁，而是順着引導話題，“比我們多啊，那還能學什麽呢？比如做飯嗎？你看我們每天吃的食物，你知道它是怎麽做成的嗎？或者學習做衣服？衣服是怎麽來的你知道嗎？”

現場竟然有人真不知道的，有一知半解的，一時間大家竟然讨論起來。

最後落到，如果學會做衣服，能像在茶園工作一樣養活自己嗎？做菜呢？

然後再發散出去，比如茶園用的那些工具，修剪枝條的大剪子、屋子裏的這些鋼架床都是怎麽制作的呢？還有更高級的，監工乘坐的飛行器械，也是人造的吧？那個是怎麽制作的呢？

可見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只要給個合适的線頭，就能發散到外太空去。

溫钰薇笑眯眯地引導了小組宿舍第一次卧談會，雖然最後被方芳呵斥喊停了，還是覺得自己很成功的。

因為共同的對未來的憂慮，她開始跟這些少女親近起來，每天吃飯時候和晚上也能聊幾句。

随着時間的增長，可怕的傳聞越來越多，茶園不僅限制了年齡，甚至挑剔外貌到了身高體重都要求一致的程度，沒辦法，能工作的年輕女孩子太多了，而需求并沒有那麽多。

許多從中學畢業的姑娘，不得不畢業直接失業，一趟趟去各種茶園面試，一次次得到我們會擇優錄取，回去等通知之類的回複。

因為生育不限制，這裏工作的少女或多或少都有姐妹甚至堂姐妹、表姐妹，大家每次旬休回家，總能聽到各種不幸的消息。

到豐收節前，監工叫了方芳和幾個年紀大的女工去談話，第二天她們收拾了所有行李離開茶園，局勢迅速惡化起來。

豐收節的當天晚上，溫钰薇一個人在家，很晚才等到去接兄姐的父母到家，老兩口和三個子女都驚魂未定。

太空港發生了游/行，在那裏工作的年輕人算是整個星球對外界了解最多的一群人，他們因為港口管理中心取消了年資津貼選擇罷工/游/行。

溫母不住的念叨，“世道亂了，日子好好的鬧什麽呢？”

大姐溫钰梅哼了一聲，“這日子算什麽好好的？那些工人沒了年資津貼，前面那麽多年班都白上了，跟小年輕一樣收入，根本養不起家。能活得下去他們也不會鬧事的。”

溫钰松也認可姐姐的話，“局勢太差了，我們貨運中心，最近也有調整，我還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工作呢。”

這話不亞于一個重磅□□丢進家裏，豐收節團聚的喜悅頃刻煙消雲散，溫父都開始焦慮了，“為什麽要調整？你們不是終身合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