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更讓晏遲魚奇怪的是,自回來之後。玄都觀上下,無人對蘭陵的身份有所疑惑,反倒是禮數有加。三位真人雖對蘭陵态度略是微妙,但也沒有對他行動多加限制。晏遲魚實在越來越看不懂了。

她本以為這個疑惑會一直這樣爛下去,沒想到師父居然少見的喚她過去抽查功課。抽查期間,還主動言及此事。一篇經文晏遲魚磕磕絆絆的背完,南葉真人只是随意的點點頭,然後便問她:“經過那幾日的相處,據你所知,蘭陵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晏遲魚估摸着喊她過來抽查功課只是個幌子,想是想從她這裏知道些蘭陵的事情,但是晏遲魚且不提能不能說,實則自己也根本完全了解,遂老老實實道:“雖然平日沒什麽表情,十分疏離,為人卻并不冷漠。”

面對晏遲魚抽象又矛盾的評價,南葉真人皺了皺眉:“何意?”

晏遲魚想了想,具體的回答:“他救過我,一路上也會幫助有需要的人。”蘭陵的确遇見那母子與那兩位捕快,都會順手幫忙,雖是不動什麽聲色,但是絕非是袖手旁觀之人。

南葉真人沉默良久,若有所思:“……他可你與說過百餘年前的那件事?”

晏遲魚搖頭:“不曾。”

南葉真人嘆了一口氣:“當年這事情,傷亡慘重,各個門派之間亦有約定……絕不透露。”遲疑一會,他終于還是與晏遲魚說了一些事情:“近來屢屢發生精氣被吸食之事,實則百餘年前,更有一樁血案,一個村莊在一天之內,民衆的精氣盡數被吸食,連半縷魂魄都不曾留下,也與近來的妖法頗像。”

精氣吸食在妖族中雖然不算是稀疏平常之事,但是并不少見。不過經南葉真人這樣一提,晏遲魚才想起前不久遇上的小公子,之前她沒細想,現在想起來才發現那小公子怕是也被吸食了精氣,而他母親拼的魂魄散盡也保護他,所以那小公子的性命倒是保住了,只是他母親卻是要魂飛魄散。晏遲魚思量之間,南葉真人又道:“後來等我們趕到那裏的時候,就看見蘭陵站在那裏,他受了傷,渾身是血。”

“……經過一系列的事情……我們勉強将他封印住,可是這法陣有個致命的缺點。”說到這他忽然停下來,看着晏遲魚好一會,神色複雜。卻又沒有說什麽。

注意到那個眼神,晏遲魚十分莫名,剛想詢問,南葉真人又接着道:“封印之後,的确停息過一段時間,但是近幾十年,事況又頻頻發生。”

晏遲魚有些驚訝,但又覺得本應如此,心底終像是放下了一口氣:“這麽說,當時不是蘭陵殺的?”

南葉真人不置可否:“他當時也不曾辯解。”停頓片刻,又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也不知蘭陵到底是什麽,不是人,近似妖,卻沒有妖物的弱點。”

晏遲魚想了想,終于鼓起勇氣:“他不會害人,是不是人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南葉真人沒有回答,轉而道:“明日你要與他一同去尋找陣圖?”

原因不是那麽光彩,晏遲魚有些郁悶:“……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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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葉真人沉吟良久:“總歸是非我族類,一切小心為上,到時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必須都報告給為師。”

聽到南葉真人幾乎是打算讓她去監視,晏遲魚始料未及,猛然擡起來,分外不解看着他:“師父……”

南葉真人看也不看她:“你有異議?”

晏遲魚抿了抿唇,照實說出心中所想:“這樣好像在監視他,我覺得……很不安。”

南葉真人卻道:“即便他之前沒有殺人,但若這百年心生怨氣,為禍人間,又當如何。”

晏遲魚肯定:“不會的。”

過去晏遲魚無論什麽都是逆來順受,從不會忤逆,然而此事之後,她卻頻頻忤逆。現在又如此肯定果斷的回絕,南葉真人有些生氣,斥責:“你才認識他幾天,就知道不會?”

晏遲魚還想說話,又覺得自己說不通師父,正想着最多現在答應下來,不按着實施就好了。裝模作樣的想了想半天,最後勉勉強強的答應下來:“……我會注意的,如果有什麽異動,即便師父不說,也絕不會不會包庇。”

南葉真人哪裏不懂她那點心思,截口道:“一天一封信。”

晏遲魚知道無法說通,只得悶悶道:“……知道了。”到時候随便寫點就是。

見她答應下來,南葉真人點點頭,不再理會她:“下去吧。”

……

當年的事情現在想來,絕非是蘭陵做的,但是他又為何不去辯解,直至與被關進封印裏數百年?晏遲魚想了想一會,又覺得估摸着蘭陵不是沒解釋,而是解釋就兩個字:“不是。”

這麽一想,這簡潔的兩個字的确不能被當做不作辯解,倒也符合他的風格。至于說施陣之人的後人才能破除封印……這倒也說的通為何蘭陵的行為了。

越想越混亂,晏遲魚也不打算再繼續胡思亂想,爬起來熄了燈,睡意席卷而來。

……

春日的天氣最是變幻莫測,遲宛被她師父拉去之道劍術,此番出門的時候也只有溯秦和來送她,給了她一大疊的符紙,又囑咐了好幾句,還是有些不大放心,直到南葉真人派人三番四次的來催促溯秦過去,他才搖着頭離開。末了,又回頭對着晏遲魚補了一句:“打不過就跑,不要怕給師兄丢臉。”

晏遲魚無語,複又忍着笑擺擺手:“知道了,師兄你快過去吧。”

蘭陵和大貓原先站在山門外等着,雖然溯秦的話有些多,耗費了好一陣時間,但是蘭陵卻沒顯示出不耐,晏遲魚姍姍來遲,他也沒什麽都沒有說,直接就往前走了。

一切都還算是順利,只是天公卻不那麽作美,出來的還是豔陽高照,下山之後就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大貓嫌棄的看着底下的水坑,又甩甩一身的毛發,催促:“傘,傘。”

晏遲魚的傘還沒有打開,已經被蘭陵接過去撐起。她愣了愣,也沒說什麽,與他共撐了一把傘。蘭陵比她高上許多,料想這傘如是她打着,會是何等狼狽的情形。只是如今只有一把傘,兩人不得不靠的近,他的衣袖時常不經意擦過她的指尖。

從來沒有離着這樣近,晏遲魚有些不自在。

但是蘭陵對此好似沒有一點尴尬,眼睛直視前方,依舊清清冷冷的沒有什麽表情。

“抱我。” 突如其來的一個聲音,大貓忽然扯着晏遲魚的衣擺,不肯繼續走了,理所當然的要求:“地上都是水,我的爪子會被弄髒的。”

“胡鬧。”聽到這個要求,蘭陵也有些無奈,停下腳步,将大貓從晏遲魚裙擺上提起來,眼神暗含責備:“一百年過去了,反倒愈發不知輕重。”

大貓四肢胡亂撲騰,将蘭陵衣袖上都硬上好幾個梅花印,如同撒嬌的小孩一般,淚眼婆娑:“你吼我,你居然吼我,你過去都沒吼過我,你今天居然為了這個臭丫頭吼我!”

蘭陵估計也沒想到大貓會說出這樣一段話,沉默了:“……”

晏遲魚也被這似曾熟悉的一句話愣了一會,回過神便是被大貓的演技深深折服,由衷的感嘆。

大貓繼續嘤嘤嘤的假哭,一邊偷看他的反應,還乘機繼續往蘭陵的衣袖上蓋梅花印。蘭陵對此不為所動,把大貓放下來,瞥了眼地面:“自己走。”

見大貓不肯走,他也不再多言,直接把傘移開。大貓被雨淋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咻”的就奔到蘭陵腳邊,擡起臉還想繼續撒嬌。蘭陵沒有看它,直接截口:“再胡鬧就送你回去。”

大貓噎了噎,見蘭陵果然看都不看它,只得轉移目标,對着晏遲魚“哼”了一聲。

這雨下的不停不休,甚至有越來越大的趨勢,遠處隐約有電閃雷鳴,一柄傘很快就要這擋不住這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蘭陵略微擡了擡傘,向遠處望去。

大貓也停了下來,喃喃道:“這雨真的沒消停了。”

蘭陵“嗯”了聲,又吩咐道:“大貓,化形。”

話音剛落,大貓還沒有反映過來,蘭陵已經捏了訣,直接強制将大貓化為初見時的白老虎大小,先是一躍上去,再對着晏遲魚伸出手,手指白淨修長,聲音聽起來十分平靜寡淡:“上來。”

大貓一聽就不樂意了:“不要!”

蘭陵沒有理會,見晏遲魚站着沒動,手依舊伸着沒動,又重複了一邊:“上來。”

晏遲魚看着伸在眼前的手有些傻,然而蘭陵的語氣和表情卻十分泰然。仿佛讓晏遲魚同騎,就像是順口問她要不要喝茶這樣簡單的事情。她一時不知作何反映,大貓見晏遲魚呆站着不動,更加不樂意:“一百年沒吃了!我都瘦了這麽多,載不動她。”

蘭陵見晏遲魚久久都沒有反映,幹脆也不再重複,直接抓住她的手,将她帶了上去,一只手撐着傘,一只手不可避免的環到她跟前,聲音依舊平靜寡淡:“抓好,別掉下去。”

“……”看見他這麽簡單粗暴,晏遲魚無語了。只是這樣的姿勢實在有些不自在,和并肩撐着傘簡直不是一個檔次的,正尴尬的想盡話題打算開口打破這個沉靜的環境。

大貓雖然不情不願,但是也沒辦法,只能找了機會嘲諷道:“這臭丫頭都不知道在想什麽,神游在外了。”

蘭陵見她坐了的穩了,就将環在她身前的手放開,聽起來像是在為這個場景作解釋:“只是暴雨來臨,到時會困與此地,更為麻煩。大貓帶着我們走總會快一些。”

晏遲魚擦了擦額前的雨水,找了聽起來靠譜一些的理由:“沒關系……我只是第一次騎老虎,有點害怕。”

蘭陵卻忽然想到什麽,拂了拂大貓的白毛,在回憶之的聲音柔和許多:“說來我兒時見到大貓也是有些害怕,很久都不敢騎上去。”

大貓跑動的速度飛快,一柄傘難以遮住迎面而來的風雨。是故,蘭陵收了傘,将外袍覆在晏遲魚身上。他的衣服很大,晏遲魚從頭頂蓋到腳尖都沒有問題。

“小時候?”晏遲魚重複了一邊,有些好奇:“你家鄉在哪?”

蘭陵沉默了片刻:“很遠。”

比起這個,晏遲魚更關心另一個問題:“我還有一個問題……晏遲魚咳嗽一聲,忍不住側了頭回去看他,神色鄭重。

蘭陵“嗯”了一聲,示意她問。

晏遲魚又鄭重的看了好一會,一本正經道:“所以你今年到底幾歲了?”

如此凝重的神色與口氣,最後竟是問出這樣一個問題,蘭陵忍不住有些想笑:“比你久。”

晏遲魚繼續:“多久?”

蘭陵想都沒有想,淡聲道:“忘記了。”

晏遲魚疑惑的看了他一會: “那你每年生辰怎麽過?”

蘭陵頓了頓,搖頭:“很久沒過了。”

聞言,晏遲魚魚愣了愣,複又微笑道:“那你生辰是什麽時候,下次我給你過好不好?”他卻只是道:“不必。”

見他一口回絕,晏遲魚揉了揉鼻子,正想移開話題緩解。蘭陵卻又接道:“家中之人具以不在身邊,過于不過無甚意義。”

晏遲魚心中一酸,望了望被霧氣遮掩的山脈:“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的生辰,所以一直沒過。”

聽到她忽然說起自己的事情,蘭陵有些驚訝。

晏遲魚繼續道:“我從小在觀裏長大,父親與母親是誰并不知曉,師父也沒和我提過,只知……家中曾有個前輩是師父的同門,有時候我總是在想,像我這種資質,或許正是因為那位前輩,師父才收我為徒的。”

蘭陵沉默片刻,安慰道:“你如今年歲尚小,道法上略有不足也不必妄自菲薄。”

只是晏遲魚的失意與懊惱盡數被倒了出來,過去此番心事無人可說,今日一提幾乎止都止不住了,語氣有些急:“可是師兄只比我大二年,道術卻不知比我高了多少,師父很喜歡他。”

蘭陵想了想,說出一個名字:“溯秦?”

晏遲魚點點頭:“恩,師兄才和我一起修煉,可是現在已經難遇敵手,師父都說他是難得修道奇才。”

蘭陵卻搖頭了:“溯秦?你何必與他比。”

晏遲魚嘆氣:“你也覺得他很厲害吧,我覺得我真比不上他,都說別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我卻覺得自己家的師兄這樣比起來更要命。”

蘭陵依舊平靜道:“他不一樣,不必與他相比。”

聽得他或許不算安慰的話,晏遲魚卻有些感動,但是到底溯秦比他道術高出一大截,幾乎是望塵莫及的程度,晏遲魚很難說服自己可以勤能補拙,但不好再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結,只能嘆息道:“……謝謝。”

未來應該如何,晏遲魚如今并沒有明确打算。眼前的山巒被雨與雲霧遮擋,雨與大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她忽然覺得自己如同茫茫江海之中的扁舟。

搖搖欲墜,不知所向,怕在某一天,再也無法遮擋那一江的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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