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對不住你

“媽,你既然當初狠得下心,就當沒有我這個閨女了吧。”

陸振英那張老臉一僵,随即就咆哮起來:“你說什麽?我生你養你一回子,你這麽跟我說話?我怎麽狠心了?看看你現在穿的用的,要不是我費心巴拉給你找的這婆家,你能過上這樣的舒服日子?”

“媽,當初到底怎麽回事,你比我清楚。如果我遇到的不是二哥,我可能已經逃走了,如今人在哪裏、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陸香穗目光空洞地望着遠處,喃喃地說,“我在家裏這十幾年,也沒吃過閑飯,二哥給了你五千塊錢,還不夠嗎?”

“你說的這什麽屁話?講到老天邊去我是你親媽,我生你養你這麽大,你真敢當個無用不孝的白眼狼?親哥親弟弟你都不顧,有你這樣沒人味的嗎?我告訴你香穗,你要敢……”

陸振英喋喋不休地謾罵着,正打算來上個長篇大論,只見陸香穗猛地一提車把,便把自行車轉了個頭,幾乎是同時,她一踩腳镫子,騎上車就走了。陸振英頓時氣得暴跳,大聲吼罵着跟在後邊追了幾步,一回頭卻見來往的許多學生都看猴戲一樣的看着她,陸振英望着騎車飛快遠去的陸香穗,硬生生停住了腳,叽裏咕嚕地一連串咒罵。

陸香穗真不知道該怎麽對抗她那個媽。長這麽大,她再熟悉陸振英不過了,跟她媽對抗?那就是個滾刀肉,撒的來潑,耍的來狠,而且軟硬不吃的性子,今天她真是大着膽子跟陸振英當面争執起來,不過按她的經驗,就算你有理,就算你再會講理,陸振英也是不會有錯的,那就是個“沒有不是”的人,跟陸振英講理,分明是你自己想不開。

再跟她争吵下去,估計陸振英的巴掌就該下來了。并且陸振英打人還狠,巴掌耳光,連掐帶擰,罵人也狠,即便是親生閨女,照樣是什麽難聽罵什麽。

想起過去的種種,陸香穗一邊蹬車,一邊心裏頭一陣陣後怕。她用力蹬着車,恨不得一步回到家中,回到二哥身邊去。要說勇氣,她如今敢當面跟陸振英抗辯,或許真是在許清明的寵溺下養肥了膽子了吧?一個人冷的久了,只有在溫暖的環境中,才會知道溫暖的滋味。而當你知道了溫暖的滋味,你才會更加明白寒冷的可怕。

陸香穗把心裏的苦悶憋屈都發洩在了腳上,一路把車子蹬得飛快,她離開鎮上,匆匆拐上了通往許溝村的土路,這裏挨近山腳,道路總是坡坡崗崗的,她奮力騎上一段很陡的坡路,猛然看見坡頂路邊一塊平坦的石板上,正坐着一個人,夕陽的光輝灑在他身上,整個人顯得十分惬意。此刻這人正面含笑意用目光迎接着她。

那不正是許清明嗎。

許清明這陣子白天忙着收貨、放蜂子,早上大都跟她一起騎車出的門,晚上回來的時間就不定了,時早時晚,有時候天黑了才回來。有時候回來的早些,尋思着她放學時間了,便會在鎮外的路口等着她,然後兩人并肩騎着車,沐浴着夕陽一路說笑的回家去。

“二哥……”陸香穗跳下車,随便把車子往路邊一軋,就站在許清明跟前,咬着嘴唇,紅着兩只眼睛望着許清明。許清明一驚,忙站起來看着她,拉着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問道:

“怎的了,香穗兒?騎車摔着了?還是誰欺負你了?”

陸香穗咬着嘴唇,嘴唇憋屈地動了動,一言不發,憋了一路的眼淚卻刷地下來了。就像個受了委屈地孩子終于見着大人了,陸香穗心裏一松,一下子撲到他懷裏,緊緊抱着他,卻沒哭出聲來,就只是默默無聲地流眼淚。

“到底怎的了?”許清明急了,陸香穗卻不想說話,趴在他胸前,溫熱的眼淚透過薄薄的衣服,燙的許清明心裏生疼。怎麽了?誰欺負她了?錢衛東?許清明心念一動,便立刻暴躁起來,他媽的,會不會是這狗東西?他防備得還不夠嗎?索性直接剁了這混蛋了事!

“穗兒,別哭,跟二哥說到底怎的了?”許清明抱着陸香穗,安撫地輕拍着她的背,輕聲哄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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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香穗哭夠了,心裏好像舒服一些了,她埋頭在他懷裏,兩條胳膊還抱着他的腰,把小臉直接就着他的衣服蹭幹淨眼淚,卻仍舊窩在他懷裏沉默着難過。

“聽話,給二哥說,發生什麽事情了?”

“沒怎麽。”陸香穗抽抽鼻子,剛剛哭過,說話的聲音帶着幾分清冷,“就是我媽來學校找我,要我的自行車。我不給,她就追着罵我。”

“要你自行車?”許清明心裏稍稍松了口氣,要自行車倒不打緊,人沒事就好,不過——陸振英那個潑婦,會不會動手打她?

“嗯,叫我把車子給高飛、高超騎,叫我走路上學好了,還罵我白眼狼。”

“那她有沒有打你?”許清明問,手掌貼着她的背,安慰地拍着她。想她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兒,被親生的媽這麽對待,心裏難免會憋屈難過。許清明此刻卻覺得,讓她盡情哭一回發洩一回也好,哭夠了,難過夠了,看清楚了,往後也就不去在意了,忘得遠遠的才好。

“沒,我騎車跑了。”

還好,還知道跑。許清明嘴角微微勾起,嘴裏卻不留情地批評她:

“還好意思說,是她對不住你,要怕也該是她沒臉見你,你怕她做什麽?一個人不是身強體壯才有力量,一個人真正的強大,是在心裏的。你看那些小蜜蜂,那麽一點點的小東西,照樣沒人敢輕易惹它。你要是自己怯懦,別人自然會認定你好欺負。”

“可是……你不知道我媽那人,她要是打我,就我這小身板,我不跑我躲得掉嗎。”陸香穗撒嬌帶着委屈地嘀咕。

“跑是可以跑,好漢還不吃眼前虧呢。”許清明聽她那口吻,不禁微笑,“我的意思是說,你心裏首先就不能怕她,是她對不住你,又不是你對不住她,你怕她什麽?她跟你無理糾纏,你就硬氣點跟她講理,她那樣的人,你越順着她她越變本加厲。你自己心裏要是怯,自然氣勢上就先示了弱,就算學不來小辣椒那一套,好歹你也不能當個受氣包子。”

“我……你不知道,我從小就怕我媽。”陸香穗神情中有着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哀傷,“小時候她經常打我,稍有什麽沒做好,她就連打帶罵,什麽難聽罵什麽,家裏誰惹她不如意她罵誰,她也罵我哥和弟弟,但不怎麽舍得打,閨女就狠命打,胳膊都讓她掐的青一塊紫一塊的。你要是不聽她的,她就跟你沒完沒了的折騰。我爸要是惹了她,她就睡在床上要死要活地哭喊着罵,一連能罵上好幾天,一直逼到我爸跪着給她賠罪。”

變态!許清明心裏罵了一句。看看紅着眼睛的陸香穗,安慰她道:“如今你反正也不用呆在那個家,她要跟你撒潑打滾,你完全不用理她。”

遠遠地有人趕着羊群過來,放羊的是兩個半大小子,看見他們倆擁抱的親熱狀,便起哄地打了幾聲口哨。兩人就這麽在坡頂路邊站着,陸香穗還在他懷裏呢,許清明忙抓住她兩只小手,把她從懷裏拉開。

“別想那些了。走吧,咱回家。”許清明随手一指路邊的玉米地,“你看這些玉米棒子,都能吃了,領你去掰幾個今晚煮了吃。”

“我們家那塊地,麥茬種的是豆子吧。”陸香穗撇嘴,“你要去當小偷?”

“瞎說。等會兒咱們經過的路邊,有大嫂家一塊地,種的正好是春玉米。”許清明笑,“就去偷她家的。”

兩人各自騎上車,一前一後下了坡,一邊聊着晚上吃什麽,悠然地走在夕陽沉醉的山間小路上。

******************

陸香穗尋思,她那個媽沒那麽容易對付,要自行車不成,只怕不會就這樣算了的。果然,第二天下午放學,她走出校門不遠就被陸振英攔住了。

在陸振英的眼裏,現在這“矛盾”已經不是一輛自行車的事情了,已經上升到了陸香穗“不聽話”的新高度,居然敢挑戰她十幾年來的權威,讓她這當媽的還有什麽威?照這麽下去,往後這個閨女她還怎麽拿捏的住?

走到天邊也是她陸家的閨女,居然不聽她的,用陸振英自己的話說,反了教了,還想上天不成?

陸振英蠻橫,但陸振英絕不只是簡單的蠻橫,心眼子多着呢,有了許清明給的那五千塊錢,她大兒子陸高遠彩禮給了,新房蓋了,辦喜事的錢也有着落了,家裏的開支也寬松多了。可下邊還有陸高飛、陸高超兩個小的呢,總得要靠着兩個閨女一些。

陸振英可都打聽了,許清明在做生意呢,看陸香穗穿的用的這樣,肯定是賺了錢的。因為陸香穗最終沒去錢衛東家裏幫着看孩子,錢衛東對丈母娘家已經不願意往外掏錢了,陸振英把這個損失也歸咎在陸香穗頭上。眼前這件事她要是治不倒陸香穗,有一就有二,往後再想讓她給娘家做什麽貢獻,可就難了。

陸振英就帶着這種怒氣,早早地等在學校大門外,打定主意要殺滅陸香穗膽敢冒出來的“忤逆”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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