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不作不死
陸振英帶着怒氣,早早地等在學校大門外,打定主意要殺滅陸香穗膽敢冒出來的“忤逆”苗頭。
學校大門還沒打開,還沒等到陸香穗的影子呢,陸振英就看到了許清明。
許清明推着自行車,目不斜視從陸振英身邊經過,越過陸振英,站在校門口等着接陸香穗。他早琢磨了,陸振英昨天跑來那麽一鬧,要求沒得到滿足,只怕是還有後續動作的。果然,今天他提前安排了手上的事情,特意跑到校門口來接人,老遠就看見陸振英杵在那兒。
“他三姐夫,他三姐夫!”陸振英一看許清明過去,忙喊了兩聲。
許清明扭頭看了陸振英一眼,面無表情地停下,也沒有下稱呼,就只是冷淡地看了看她,随口問道:
“有事兒?”
“他三姐夫,那什麽……我是香穗她媽呀,你不認得了?整天忙活也沒見幾回,你眼生了吧?”
按着陸振英的性子,她其實想把許清明好好數落一頓來着,好歹她是岳母,是長輩,怎麽看見她跟不認識一樣,也不說話,連個稱呼都沒有?
然而觑着許清明冷漠的臉色,陸振英不知怎麽又橫不起來,這個年輕人人前總這麽冷冷淡淡的,反倒讓陸振英沒了底氣。本來嘛,拿人手短,再說還指望往後多搜刮他一些呢,陸振英實在是端不起來丈母娘的威風了。
不過,她怎麽說都是他岳母,是陸香穗的親媽吧?再怎麽說,他也還是自家的女婿。陸振英自己給自己打氣,便又刻意挺了挺肩背。然而許清明依舊是面無表情地問了一句:
“我知道。你有事?”
“他三姐夫……”
“我跟香穗還沒結婚呢。”許清明淡淡地打斷陸振英,“香穗現在叫我二哥,是我家的人,你這麽稱呼,不合适。”
陸振英準備好套近乎的說辭讪讪打住,心裏陡然生出一股悶氣,她是誰?她是陸振英,陸家一家老小,包括村裏三鄰四舍,誰敢輕易跟她對上?包括錢衛東,不也是到她跟前嘴甜麻瓜的?
陸振英心說,這個許清明也太沒老沒幼了,一點禮道都沒有。
陸振英眼色一轉,就強笑着改口說:“那我叫你名字也好。清明啊,香穗跟你去了你家,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這丫頭,在家裏也是讓我慣的,松散慢性,幹什麽活都慢拉拉地不緊湊,該說你就說她,該叨你就叨她,總得你使喚着來,她有哪兒不懂事,脫懶了,你該管使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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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事兒。”許清明無所謂地一笑,“我家的人,我喜歡養着她在家清閑,我高興就行了,旁人管不着。”
一句話不輕不沉,堵得陸振英半天沒了應對,咬了咬牙。
學校大門一開,放晚學了,跑得快的學生一群群湧出校門,許清明沒在搭理陸振英,便靜靜站在路邊等着陸香穗。一直等到學生都走的差不多了,才看到陸香穗的身影。
陸香穗推着車子出來,不期然看見許清明和她媽相隔不遠站在學校大門口,腳步不由得一滞,頓時感覺兩只腳都變得沉重了。
“香穗!”陸振英像是找到了什麽臺階似的,趕緊招手叫陸香穗,“那什麽,香穗啊,你看昨天我跟你說過的,兩個弟弟小,我尋思你一直疼弟弟來着,你看你把自行車借給他們騎幾天,過過瘾也行啊!就幾天,讓他們騎着玩幾天就還給你。正好清明也在這兒呢,我就不信他連這點臉面都不給我。”
忌憚許清明在場,陸振英只好收斂起她打算硬來的計劃,一時琢磨了個刁法子,只說借幾天,就算是許清明,他還能說什麽?至于“借幾天”到底是借多久——到了陸振英手裏的東西,那就是改姓了陸的。
“我好像不欠陸家一輛自行車。不借。”許清明直截了當打斷了陸振英的話,轉身叫陸香穗:“走吧,回家。”
說着,他騎上車便打算走人,雖然學生都走的差不多了,可他也不願意在這學校門口跟這種潑婦糾纏,要是陸香穗老師、同學什麽的路過見到,總是對陸香穗不太好。
“你……許清明,好歹是親戚,我總是你岳母吧?借幾天你都不借?太過分了!”陸振英挂不住臉了,“香穗,那可是你兩個弟弟,你怎麽不知道遠近?今天這自行車,我還就非借不行了,我看看你們還有沒有一點人味兒。”
陸香穗憋紅了臉沒開口,許清明卻微微傾身,以不大的音量說道:“我沒有人味兒,賣閨女的又是什麽人味兒?當初你數錢的時候兩下就說定了,你們那個陸家,我沒承認過誰。”
“你說這什麽話?講到老天邊去,我也是她媽,是她親媽!她孝順我是理所應該。”陸振英漲的臉紅脖子粗,氣沖沖的樣子恨不得咬誰兩口了。“她是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生恩養恩,許清明,別說你們還沒正經結婚,就算結了婚也不能擰着我,你以為你是誰呀!聽說過離婚換男人的,親爸親媽換不了,她該給我養老孝順,她賴不掉!”
“她該給你養老孝順?”許清明嘲諷地一笑,“她自己還是個沒成年的小姑娘呢,就讓你換了錢花,你到底是多大的養育之恩?牛馬牲口還知道護犢子呢,你還敢不敢再無恥一點?”
牛馬牲口……這不是罵她畜生不如嗎?陸振英反應過來,氣得一張臉青紫藍靛,暴睜着兩眼就打算撒潑。
許清明再也不願意跟她多說一句,轉身招呼陸香穗:“香穗,我們走吧,既然話說到這份上,往後沒人性的人你直接別理會。”
******************
許清明一連接送了陸香穗好幾天,雖然沒再遇上陸振英,當天的事卻仍舊讓他耿耿于懷。想起陸振英那些話——親媽,親媽,血緣關系變不了,夫妻離了婚就什麽也不是了!
許清明恨恨地琢磨,陸家那些人渣,就像附骨之疽,陸振英今天能來要自行車,明天就能因為旁的事來撒潑胡鬧,還指望他們能有羞恥和自覺?
當初因為陸香穗年齡小,拿不到結婚證,也沒沒法子辦遷戶口手續,如今陸香穗戶口還在陸家呢,名義上仍舊還是陸家的女兒,就像陸振英說的,擺脫不了。就算遷了戶口,往長遠了想,有這層法律關系存在,日後難免還要給他們帶來煩擾。
不行,必須想法子叫陸香穗跟他們徹底脫離了關系才好。
當初他就想過,讓陸振英簽字畫押寫個協議,然而陸香穗才十五,他們這種“協議”本身就是不合法。再說對于陸振英那種人來說,承諾啊協議啊,轉臉就可以不作數了,根本就沒什麽用。
法子不是沒有,許清明早就在琢磨這個事情呢。前世今生,他畢竟是有些見識的。他所能想到的最穩妥的法子,就從陸振英自己的話受到的啓發——
親媽變不了?誰說的!起碼從法律上來講,他偏偏要讓陸振英這“親媽”的地位變一變,就讓她變成不相幹的路人甲才好。
說這話就到了深秋,許清明在鎮上的店面也辦起來了,除了照顧他那些蜜蜂,就是卡着陸香穗上學放學的時間一起出入,每天去店裏照應生意。天冷了藥材采摘的少了,能收到的貨也少,他便主要收購販運花生米和大豆,生意鋪開了,影響也就來了,隔幾天就要走一車貨,旁人便悄悄地議論說,許清明這小子指定掙到錢了的。
陸家那邊呢,陸高遠新房子也蓋了,彩禮也送了,裏裏外外收拾妥當,高高興興地準備娶媳婦辦喜事了。也不知這陸高遠到底有多自私,可能是尋思五千塊錢還剩點兒沒花完,看着陸振英身上還有油水可以榨吧,居然又臨時起意,撺掇女方姑娘開口問陸振英要彩電,不然就不答應過門。
陸振英哪裏是好示弱的,便把陸高遠狠罵了一頓,陸高遠卻覺着他這“長子”沒拿到最大的利益,沒受到足夠的重視,便也跟陸振英鬧起來,臨到辦喜事前,陸家吵吵鬧鬧一團亂。
人呀,不作不會死,陸高遠在他媽跟前沒占着便宜,臨到婚禮前去女方家裏送嫁衣,出了事兒了。
按風俗,新媳婦的嫁衣是要婆家給做的,新郎婚禮前專門挑個好日子送過去,女方家裏自然也要好生招待一頓。
紅棉襖紅棉褲,陸高遠送上了門去,女方姑娘一看不樂意了,嫌棄自家做的嫁衣土氣,連帶着開口要了一回彩電沒如願,感覺被陸振英抹了面子,便當着家裏的親戚朋友,不留情面地數落了陸高遠一頓。陸高遠在家受了他媽一肚子氣,到了丈母娘家又受準媳婦的氣,在丈母娘家酒桌上便喝開了悶酒,從丈母娘家醉醺醺地回去,路上從自行車上摔下來,一路滾下山坡,好死不死把腿摔斷了。
這婚還怎麽結?
陸高遠住進了縣城的醫院,每天裏怨天怨地的,那邊女方姑娘擔心他留了殘廢,也鬧着要退婚,簡直是熱鬧極了。陸振英一着急,滿口答應了等陸高遠出院,就給他們買彩電,只求女方姑娘不要退婚才好。這麽一來,算算錢不寬裕,又把主意打到了閨女頭上。
這一回陸振英換了個政策,一臉哀戚地找到許清明店裏來,央求陸香穗無論如何跟許清明借些錢。
“香穗,清明,你們這回要是不幫忙,你哥這媳婦也娶不上了,腿也不知能不能治好,這輩子可就完了。香穗,都說清明對你好,你趕緊跟他好好說說。”
陸香穗看着她媽那哀哀欲絕的樣子,心裏卻只有悲哀。她相信,家裏眼下正準備給陸高遠辦喜事,起碼婚禮總得準備好了錢的,不至于連陸高遠治病的錢都拿不起。然而她還沒開口,許清明卻面無表情地答應了。
“借錢可以,救急嘛。不過,你得給我打個借條。”
陸振英一想,借條就借條,有什麽大不了的?有借無還本來就是她的風格,仗着她當媽的身份,借條又能把她怎麽樣?
“行,我給你打個借條。”
“另外,我想把香穗的戶口遷過來。”
“遷戶口?”陸振英眉頭一皺,想了又想,陸香穗的戶口在陸家,陸家就能多分一口人的田地,要是遷走了,村裏自然要把田地收回了,她還打算多種幾年呢。陸振英左思右想,便找了個充分的借口說:“香穗才十五,你們反正拿不到結婚證,沒有結婚證,怎麽遷戶口?公家不給遷呀。”
“辦法自然有。”許清明說,“無非就是香穗的戶口遷過去,既然拿不到結婚證不能遷戶口,我倒是有個變通的法子,香穗不是不夠年齡嗎,當作過繼的名義把她過繼給老姑奶奶,老姑奶奶夫家正好也姓陸,說得通,過繼到老姑奶家裏,自然就能遷戶口。你們幫着簽個字摁個手印就行了。”
陸振英猶豫起來,她一個農村婦女并不懂什麽手續,就是不想讓陸香穗戶口遷走罷了。猶豫半天問許清明:“這能行?”
“借錢能行,簽個字就不能行?”許清明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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