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王芝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含光殿的。

從金将軍出現,将司馬熠和秦蘇纏在一起,她的魂魄便像是被抽離了一般。

她怕蛇,為了金将軍,她不停地努力地爬過了這道坎。她自認為自己犧牲很多,總能讓琅琊王感受到她的誠意,她曾經試圖讨好過金将軍,這五年她都沒放棄過,可除了被金将軍咬了不下十次,并沒有得到任何回報,而秦蘇,只是來了五天……

她定定地看着帳頂,眼珠子都沒轉動一下。

秀娘吓壞了,一邊給她擦額頭冷汗,一邊又叫人去請太醫。

“姑娘,你這是怎麽了?說句話好嗎?”

王芝畫回到含光殿快半個時辰了,一個字沒說,裏屋自然亂成一團,外院也人心惶惶。

“王姑娘是不是沖撞了什麽邪祟,這次怎麽病得這麽厲害?”

“自那位秦姑娘入府她就沒好過,現在是越來越嚴重了,看今天她這樣子,竟跟丢了魂兒似的。”

“是啊,以前她裝病也沒這樣的。”也不知道這次是唱的哪一出。

衆人議論紛紛,也得不出個結論來,倒是一直在內院伺候的小丫頭道了一句,“我看她這次是真病,藥都有好好吃,太醫都換了幾撥。”

其他人眼神怪異地看着她。

“我說的是真的!”

“總不能這邪祟是秦姑娘吧?”

衆人眼前突然飄過秦蘇傳說中那張臉,背脊默默地爬上一絲寒意,大概、也許,這也不是不可能。

衆人再不敢多言一句,默默地散去,臨末了沒忘記雙手合十在心中求九天諸佛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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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司馬熠是被摔醒的,金将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們将倒未倒之際迅速抽身,所以他們倒下時,它沒受到一點傷,而他自己在着地之前便因為身體的失衡醒了,手下意識地去護懷裏的人。

大概是自己這個肉墊比較合格,秦蘇睡得很安穩。只有金将軍跟犯了錯的孩子一樣,挂在枝頭上,轉動着豆丁眼,不敢下來。

司馬熠抱起秦蘇,走到樹枝下停住,金将軍小心翼翼地探過小腦袋,沒嗅出主人的惡意,便高興地纏了上來。

沁水閣地方小,就兩三個下人,但這并不妨礙這件事以雷霆之勢傳遍琅琊王府的角角落落,劈得所有人都精神亢奮。

司馬熠還沒回到煙波殿,全府上下已經都知道王芝畫這次是徹底失寵了,他們未來的王妃極有可能會是這位北地來的秦姑娘。

而整個事件轉變,只用了五天時間。

自然,含光殿的下人也聽說了,這些議論難免傳入王芝畫的耳裏。

當年,王芝畫進府,用了兩個月将王曦擠兌出王府,而這位秦姑娘,估計不用十天就能讓王芝畫嘗到被鸠占鵲巢的滋味。

這是不是天理循環,萬惡終有報呢?

秀娘看着王芝畫無神的雙眼,急出一身汗,聲音卻非常溫柔地勸誡道:“姑娘不要聽她們胡說。”

王芝畫嘴唇終于動了動,“他們沒胡說,我親眼看見的……”

秀娘心裏咯噔了一下,腦子也跟着亂了,好半晌,她才勉強找到說辭,“姑娘忘了嗎?當年殿下也是用這一招來刺激王曦的。也許殿下他……”

“不是。”王芝畫搖頭。這話就像是勾起她痛苦的回憶似的,讓她冷漠木讷地臉上露出一絲決然。

她當然意識到司馬熠對自己的好,一則是為了那個司馬家的血脈,更多的便是想借自己之手探明王曦的內心。

可王曦身上就像是背着萬年烏龜殼,堅硬無比,無論什麽樣的方法都撬不開她,連司馬熠最後都失控了。

她沒見過那樣茫然無措的司馬熠,他站在雪地中時,身影透着蕭索與絕望。

她不喜歡看見他這樣,她覺得司馬熠那些舉動不是來刺激王曦的,反而是來證明盡管歲月變遷物是人非,自己依然喜歡着那個少年,那些深深地掩藏在最深處,無法言說的傷痛都被一一揭開,然而,那時的他卻看都沒看她一眼。

她也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戳自己脊梁骨,自己的母族抛棄了她,自己的夫君也抛棄她,她沒有立足之地,她本是一個将死之人,她委曲求全活得那麽窩囊,從來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為什麽不來争取一下?

于是她把自己投進了湖裏,試圖用命賭這最後一局。

結果,她還是輸了。

因為她的對手比她更狠也更決絕。

她一直知道王曦是個聰明的女人,絕對不會因為一個男人而輕生,她甚至知道,自己會做什麽可能都逃不過她的法眼,自己就像一個跳梁小醜一樣在她面前耍着可笑的伎倆,可越是這樣,王芝畫越是失态。那個時候,王曦唯一會輸的只有一點:她不确定司馬熠的本心。

憑借女人的直覺,當年王曦自盡,她就懷疑過這是不是她也想要用此種手段留住司馬熠的心,用這個伎倆将自己镌刻了司馬熠的骨髓裏去,直到自己也看到王曦的屍體,才打消這個念頭。

可是,看到今日的秦蘇,她覺得,王曦或許真的還活着。就算有人能捕獲司馬熠的心,卻也沒有人能捕獲金将軍的順從。

可笑的是,她之前還期望着秦蘇能将金将軍吃了,讓司馬熠重責于她……

若秦蘇真是王曦,她這一局,輸得有多慘!

“秀娘,收拾東西,我們搬出去。”

秀娘渾身一抖,狐疑地看向自己的主子。

她跟王芝畫十餘載,這個主子的性子如何她比誰都清楚。就這樣認輸,不像她的作風。

自從桓楚班師回朝的消息傳來,她就想勸說這位主子離開王府,一直沒想好說辭,沒想到倒是她主動提出來了。

“那,我們搬到哪裏去?”

琅琊王有好幾座別院。

“皇上不是曾賜給我一座宅子嗎?”那還是東湘侯出生,司馬熠不肯娶她,龍椅上那位心裏過意不去,才想給她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在所有人看來,這五年一直是她厚着臉皮耐在司馬熠身邊不走。

秀娘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這樣,便跟司馬熠撇清了。

“奴婢這就叫人準備。姑娘先躺着。”

做出決定,王芝畫吐了一口氣,“替我梳洗一下,我要去見他。”

王曦能将所有戲碼都唱得冠冕堂皇,她也能!

司馬熠今日的心情美妙得有點詭異,煙波殿的侍衛們像是嗅到桃花開放的味道。但這種感覺并不讓他們覺得美妙,他們膽顫心驚,毛骨悚然,深怕這位殿下下一刻就會風雲突變,雷霆萬頃。

王芝畫依然站在綠柳陰裏叫人通報。

司馬熠遲了片刻才出來,可看到他時,她腦袋暈眩了一下,仿佛一下回到了曾經年少時。

少年寬衣博帶,溫潤如玉,眉眼含笑看着她,親切地叫了她一聲,“王妹妹。”在她走不動時,他會伸出手來,扶住她,眉眼柔和,仿佛能包容世間一切。

可正是這樣一個人,她沒能抓住,最終讓這段感情變了質。

王芝畫遠遠行了一禮。

司馬熠站在臺階上,定睛看她,眼神既不溫和也不冷冽,并沒帶多少情緒。

“我是來向殿下道別的。”

司馬熠眼神動了動,陡然生出幾分提防。

王芝畫心微微抽疼了一下,“我想搬去秦淮河畔的宅子,殿下不送我一程嗎?”

司馬熠知道她想說什麽,只道:“想通了便好。”

盡管知道司馬熠一直以來的态度,可當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王芝畫的內心難免掀起波瀾。

“這五年,難道殿下……”

“不是五年!”司馬熠打斷了她,“在你失約蘭亭會,一切便已經結束了。”

那是為他選妃舉辦的蘭亭會,王芝畫為什麽會失約,又為什麽阿檀會畫出他們曾經約定好的畫,這邊賜婚的聖旨剛拟定,那方太子妃的人選便敲定,這一切的一切,縱然當年年少氣盛,卻也早就心知肚明。

在建康城曾經的傳言裏,是他與阿檀緣分天定,他負心王芝畫在前,王芝畫“傷心欲絕”嫁給太子在後。

甚至有一段時間,他一直認為阿檀是王芝畫安排到他身邊的人,所以對她拒之門外。那時,他只不過十四歲的少年,雖然聰明,卻有着少年的意氣和叛逆。而這些,最終只是傷到他最心愛的那個人罷了。

王芝畫嘴唇輕顫,臉色愈發灰敗,虛弱的她差點沒能站住。她好不容易扶住一棵柳樹站穩,再擡起頭看時,眼神便顯得堅定了許多。

“那你可知道,蘭亭會前,王曦來找過我?”

司馬熠的眸子終于顫動起來,腳也下意識地走下臺階,不過數息便将他們的距離從幾丈拉到三尺之內。

“她說,她會取而代之,讓你愛上她。”你不是不喜被人算計嗎?而她,由始至終都在算計你,只是算計的是你的感情。

司馬熠渾身僵硬,他一直以為,他們的緣分是從蘭亭會那場烏龍開始……

“阿貅,她沒你想的那般單純。她很聰明,步步為營,一切都算計得恰到好處,即便是五年前的自盡……”

司馬熠瞳孔猛地一縮。

王芝畫知道,自己猜對了。王曦果然沒死,而司馬熠并沒有告訴任何人。

“你守了五年活鳏,是不是覺得很可笑?”

司馬熠面色迅速恢複如常,“往事不可追。有些東西不是你能扭轉的。方才我說的那句話依然有效。我跟她的事情,一直都不是你能插手的。芝畫,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這是我最後能對你說的。”

王芝畫的臉煞白煞白,良久沒吭出一聲。

司馬熠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看着那背影走遠,王芝畫終于沒能忍住,顫抖着聲音問,“能再叫我一聲阿芫嗎?”

阿芫是她的小字,從來只有最親近的人叫,而很多年前就再沒人這樣叫過她。

司馬熠腳下微微一頓,終究沒有回頭,“你的歸宿不在這裏,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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