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那一夜對司馬熠精神上的摧殘幾乎是毀滅性的。

與幕僚商讨正事時,他會突然低頭苦笑,口裏念念有詞,所有人都被他念得毛骨悚然,可仔細一聽,完全聽不出他在說什麽,甚至在別人義正言辭地發表高論時,他突然擡起頭,目光跟帶了勾子似的,勾住說話的人,直将人擲地有聲的雄渾氣勢滅得心虛氣短幹脆昏厥過去。

人人都道,琅琊王是不是中邪了?

是不是那位北地來的秦姑娘禍害走了王芝畫就開始禍害琅琊王了?

當然,琅琊王何等英明神武,如何會被北地一個小狐貍精給禍害成這樣,他們更傾向于另一種說法——大概,琅琊王只是開始想念王芝畫了。

你看,王芝畫這一走,他臉色就沒好過。

是啊,畢竟五年吶,即便不是人,是一只小貓小狗在你身邊待了五年多少都是有感情的,平日看着是煩,可真當一個人消失了,就會抓心撓肝地想念。

在他們看來,這是琅琊王的孽根性在作祟。什麽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最是狗血了!

這當然沒有逃過王芝畫那邊的眼線。王芝畫聽見這個消息時甚至怔愣了很久,最終卻并沒有說出什麽,只對前來探她口風的王沖道:“聽說桓南郡不到十日便會抵達建康城,伯父他們是如何打算的?”

即便是她這個深居後庭的婦人,也知道門閥政治下,一手遮天的未必是皇族,至少晉國開國至今,權臣此起彼伏,還沒有哪一個皇族能将權臣壓制住的,最後都得依仗各大世家聯合抵制才能化險為夷。這是大世家的資本,也是他們的優勢與砝碼,不能失去。所以,這一代的琅琊王的強大便顯得尤為紮眼。

這次,他們都能嗅出來桓楚崛起的強烈氣息,可桓楚能否壓制住琅琊王,這可就未必了。

“阿妹不必憂慮。琅琊王對阿妹念念不忘這是好事。當務之急,還是調理身子要緊。”

說罷,王沖便奉上了太原王氏準備的一堆滋補聖品。

王芝畫只淡淡看了一眼,“待他日康複,我一定登門拜謝。”她知道,琅琊王不是在惦念她,但她卻不能讓太原王氏的人知道這個事實。否則,她便又會成為一枚棄子。年少時,她一直把母族當依靠,後來卻越來越防備它,當真可笑。

王芝畫出府第三日,皇上便正式封了她一個萱華夫人的封號,食邑兩百戶,雖算不得多富足,卻也可以讓她一世衣食無憂了,并且保留了她太原王氏士族高門的身份。

謝晟為此沉吟良久,“前一日我才聽伯父說皇上收到桓楚的五百裏加急。沒想到這後一日,她就被封了一個萱華夫人的封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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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晟裝模作樣地在房間裏走了好幾圈,司馬熠終于擡眼,雙眼無神,“那信上說什麽?”

謝晟趕緊理了理衣擺,表示自己并不是一個八卦之徒,面上還擺得特正經,以禀報正事的語氣禀道:“無意間提到曾經跟王姑娘在東山狩獵……”

那時皇帝還是會稽王,是謝家看上的乘龍快婿,謝晟的伯父在東山舉行狩獵會,邀請衆世家子弟,順道挑婿,而同時跟去狩獵的司馬熠跟桓楚還不到男女分席的年紀,跟同來避暑的世家女公子們多有接觸。

而那時,桓曤剛領了大司馬銜,論起權勢來,桓楚都能壓司馬皇族偏支半頭。桓楚第一次見王芝畫就道:“這個妹妹真好看。”若不是桓楚就三天熱度,“調戲”完人家小姑娘便把人給抛到九霄雲外,估計陪同而來的雙方母親真會給他們定一門娃娃親。

那時人人都以為桓楚沒再對王芝畫上心,可沒過幾年,差不多到了可以指婚的年紀,桓家突然又叫了媒人上門提親。而當時,王芝畫與司馬熠正是“你侬我侬”時,就差一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于是司馬熠才借了會稽山辦了蘭亭會,意在選妃。

之後的一切便完全改變了歷史軌跡。王芝畫誰都沒選,而是選了前太子。

如今桓楚堂而皇之地在給皇帝的傳書中提到王芝畫,其用意不言而喻。建康城中已經傳開,桓楚多年未娶,便等的是今朝,南定成漢,高居廟堂,名正言順地娶王芝畫過府。

茶樓酒肆不少傳言說,王芝畫也算因禍得福,前腳剛被秦蘇排擠出琅琊王府,這後腳便遇到重居朝堂的桓楚。

還有傳言說,琅琊王之所以近段時間心情不好,該是想吃回頭草也吃不到,才惱羞成怒了。

司馬熠對這些八卦依然無動于衷,在謝晟淡定隐忍的期盼中終于道到一句,“既然如此,你就代寡人寫一篇文賦,頌揚一下王芝畫這五年的德行,順道表明一下寡人的立場。”

謝晟知道,所謂的頌揚德行,不過是要将這五年兩人“老死不相往來”的事實告訴建康城中人,這樣,王芝畫可以幹幹淨淨堂堂正正嫁給桓楚。這也算是司馬熠最後報答她的救命之恩吧。

自從建立了九品中正制,這朝野輿論八卦之風也愈演愈烈,士族子弟更是懂得如何運用這些來為自己造勢,獲得名譽聲望,從而成為傳說中的風流名士,引起上層掌權門閥的注意,被聘為幕僚或者入朝為官也便順理成章。

而眼下形式很明顯是桓楚在為自己入朝造勢,從小他們就互為對手,這世間估計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對方的。

因為明白,司馬熠對此更是不屑一顧,既然謝晟都這樣婆婆媽媽地跟他廢話了,那麽這個筆杆子上的事情就交給他吧。

臨出門,謝晟終于沒忍住回頭道了一句,“殿下為何不白日去看秦姑娘?”他可聽郗泓說了,琅琊王每晚都會去沁水閣,而且都在三更天。郗泓從來不是一個會論琅琊王是非的人,既然告訴他這件事,便是想要他進言。

司馬熠遙望了一下遠方,他本以為秦蘇把他埋了這事就了結了,其實不然,那個混蛋每天還會把“他”挖出來,親上一口,又将“他”埋進土裏。

如此反複地被人詐屍,他覺得自己身心疲憊。

他甚至無法揣測秦蘇到底已經變态到了何種地步。

“其實若是能讓頭腦清醒的秦姑娘重新喜歡上殿下,一切便迎刃而解了。”謝晟面容平和,內心急得吐血,殿下,你若再不快點動手,桓楚就回來了。

司馬熠精神一震,他差點忽略了阿檀的另一種存在——“秦蘇”。

秦蘇說,想當我的侍衛,就得拿出點本事給我看看。

王凝想,一個北地蠻女竟然敢嫌棄他這個南地高門貴公子,一定是眼睛長瘸了。

作為有教養有節操深受琅琊王器重的少年才俊,王凝大度地問道:“怎樣你才肯留下我?”

秦蘇眼珠子轉了轉,司馬熠給了她令牌不假,可給她找這麽一個視她如仇敵的人來,與其說是保護她不如說是監視她。以她野狐貍般的直覺,王凝的眼睛就想從她身上挖出點什麽東西來,好給她致命一擊,讓她翻不了身。盡管此刻他表現得很得體,可掩飾不了他的險惡用心。

“簡單,闖過我設計的陷阱就行。”

于是,司馬熠到沁水閣時,便見王凝玩命似的吊着一根藤蔓,雙腿分別撐住坑緣兩側,而坑下布滿削尖的竹子,其中最長最兇險的一根離王凝的菊花不到兩寸,他的腳只要稍微一滑,或者亂動一下,就很可能被爆菊。

王凝就那樣吊着,憋紅了臉,卻不肯向秦蘇示弱一分。

秦蘇優哉游哉地蹲在陷阱邊上,大黃耀武揚威地攀在她頭頂,兩雙眼珠子如野獸一般賊亮賊亮,盯住王凝。

司馬熠氣息微微一滞,下一秒,便淡定地将王凝從坑裏拎了出來。王凝腿都軟了,依然不甘示弱地站得很筆挺卻僵硬。

秦蘇看司馬熠,這可是司馬熠名義上的小舅子呢,她這樣待他,會不會被司馬熠給劈了?

可司馬熠臉上卻非常平靜,一點不像要跟她算賬的樣子,秦蘇的提起來的小心髒稍微往裏面壓了壓。

司馬熠伸出手摸摸探出腦袋的金将軍,對秦蘇道:“不要王凝,那你想要個什麽樣的護衛?”

昨日謝晟就來跟他說過,秦蘇似乎對王凝并不滿意,他還想着,既然秦蘇不滿意,說不定就會夢游來找他,可惜……

兩個人誰都不來找他,就這樣明裏暗裏較着勁兒的。

秦蘇眼珠子轉了轉,膽子肥了肥,“我喜歡溫柔點的。”還特含蓄地補充了一句,“比如,衛泱。”

司馬熠:“……”

王凝氣不打一處來,“衛泱膽子小,還不被你吓出病來。”

這話秦蘇就不愛聽了,本來她也是一張好好的臉啊,再說,現在戴上面具戴上發套,她哪裏就不能見人了?

司馬熠卻先松了口,對王凝道:“明日你帶衛泱一起來。”

王凝背脊一僵,琅琊王何時如此縱容一個外來女子了?難道真是對她上了心?

同時他也很郁悶,若是讓衛泱知道他有機會進琅琊王府,他還不撐死也要來克服秦蘇這一關!

譴走了王凝,司馬熠坐到亭子裏,喝了一口秦蘇剛煮的新茶,茶香撲鼻,唇齒透香。他故意将自己的白袍子撩了撩,務必讓楊柳風吹得更*一點。

秦蘇眼瘸,不明所以,猜想,琅琊王這樣耐着不走,大概還是想跟她算算賬的,于是她道:“其實我只是想跟王凝切磋切磋。”

司馬熠攏了攏新做的袍子,這件跟阿檀最後畫的畫像上穿的那件別無二致,他今日甚至束了跟畫像上一模一樣的發冠,可一下要讓一個心智不全的人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估計有點困難,所以,他大度地原諒了秦蘇歪曲他的意思。

“王凝并不是壞人。”

秦蘇愈發糊塗起來,幹脆老實規矩地跪坐到司馬熠對面繼續給他煮茶,一壺茶都喝完了,司馬熠依然沒有要走的意思。秦蘇只好道:“殿下有話不妨直說。”她實在猜不透晉地人的彎彎腸子,待會她若真去揣測了,司馬熠定然還得罵她野獸。

司馬熠放下茶盞,認真看着秦蘇,醞釀了一下情緒,務必讓自己看起來坦誠,“我跟王芝畫從來沒什麽。”

司馬熠覺得,自己如此坦白,秦蘇應該放下心防,跟他坦誠相見了吧。他一瞬不瞬地盯着秦蘇,這一次,他想,該由他來精心籌謀他們的愛情了。

秦蘇外表淡漠,內心奔湧,為什麽司馬熠要這樣跟她說話?說得好像她跟他有一腿似的。

好半晌秦蘇才哀怨地道出一句,“殿下,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害我?現在全府上下都知道王芝畫是被我逼走的了,估計全建康城都要來三打狐貍精了。為什麽非得要她來當這個擋箭牌?

她從不歧視斷袖,可現在已經開始鄙視斷袖了!

司馬熠整個人都不好了,“你、說什麽?”

秦蘇起身,規規矩矩一拱手,道:“我知道殿下想找一個趁手的擋箭牌,也許殿下覺得我們北地女子被人欺淩慣了,就跟野草一樣,長得頑強,不怕風吹雨打,可就算是花草也有個水土不服不是?”她也不是什麽箭都能擋的。

司馬熠心中翻滾着火熱的岩漿,急于噴發,可突然他發現,他連發怒的資格都沒有。對啊,是他找秦蘇來當這塊擋箭牌的,是他曾經辜負了阿檀的炙愛,也是他,讓阿檀即便失憶,也會因他而流淚……

秦蘇看着司馬熠拳頭捏得咕咕作響,看着他臉上青白交替,心虛地道:“殿下,你揍我也沒用。”

司馬熠全身緊繃的肌肉像突然被人卸了骨頭,轟然松散下來,他竟然吓着她了。

他試圖轉換出一個足夠安撫人心的笑容出來,可惜,他已經很多年不會溫柔待人了,面上也只是僵了僵,“你不是擋箭牌。”

不要急,慢慢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至少,現在你找到她了不是嗎?

司馬熠深深吸了口氣。大手僵硬地在秦蘇頭頂揉了揉,試圖表達一下自己欠缺已久的溫柔。秦蘇感受着摩擦在頭上的力氣略大,心道:好不容易盤好的發髻怕是要被揉散了。要将發套交叉進自己的頭發并盤上發髻,其實很不容易的。

司馬熠終于搓散了秦蘇一縷毛,大手停頓了片刻,收回來,掩住那一閃而逝的尴尬,看着那撮小短毛貼着秦蘇鬓邊落到耳際,微微有些刺眼,幹脆視而不見。

“需要什麽來告訴我,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

司馬熠突發的溫柔就像是無根之雨,突然澆了秦蘇一個狗血淋頭,直到司馬熠消失很久,她還站在風中淩亂不已。

這晉地的風,吹得可真詭異啊。她已經開始懷疑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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