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司馬熠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人來更換沁水閣的陳設,桌、椅、櫃、榻沒落下一件,一個比一個高檔,從梨花木到上等紅木、紫檀木,當一架巧奪天工金絲楠木的美人榻被放到房間裏時,秦蘇狠狠喝了一壺涼茶,給自己壓驚,她可看出來了,這是江南大家手藝,進獻給宮中的貢品……

擺放完畢,幾個小丫頭将應季的盆栽擺放好,為首的才道了一句,“殿下說,金将軍好動,房間內不宜放置玉器和瓷器,所以姑娘的用品都換做了金銀器,不知姑娘可有什麽忌諱沒?”

十幾個仆役躬身立在秦蘇面前,秦蘇負手而立,被那穿堂風吹得渾身涼飕飕,口裏卻回得十分穩當,“代我謝過琅琊王恩寵。”

十幾人垂首再拜,羅列而出。

秦蘇跟塊被按上砧板上的肉一般,刀口都懸在脖子上了,她哪裏還坐得住。

不懂事的小丫頭偏偏還在她耳邊道:“恭喜姑娘了,殿下可都是按照王妃的用度給姑娘送的。”

秦蘇端得艱難的架子終于端不下去了,冷汗刷地下來了,這些日子她的确是過得太惬意了,忘記了自己這塊擋箭牌所面臨的局勢。

秦臻曾教導她,任何時候都不要把性命交托在別人手裏,所以,秦蘇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秦臻真有可能不顧她的死活。

當然,被苻戎抓去了,也許他已經自顧不暇了。

秦蘇憂心忡忡,仿佛司馬熠對她的好便是那帶毒的美味佳肴,越是美味毒性越強。而作為罪魁禍首的司馬熠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突然展現出來的殷勤将秦蘇逼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心情甚好地詢問完從沁水閣去複命的管事,同時沒忘記吩咐一聲,“記得那裏的花都要應季的最新鮮的。”他喜歡看着他的阿檀穿着一身白衣翩翩然立于花叢中笑容嫣然模樣。

郗泓進來時,便見他家殿下隐忍着美好笑意的嘴角,表情冷漠地回想了一下昨日夜裏他家殿下看着秦蘇将他的畫像挖出來,再埋進去,挖出來再埋進去,三進三出,仿佛一夜便三歷生死的魂不守舍模樣,語氣平靜地禀報道:“殿下,北地來信了。”

司馬熠一撩袍子,坐到案後,“呈上來。”

郗泓想了想,“分別是秦家堡和秦臻的。信封上沒毒。”可難保裏面沒毒,上次他們可是上過當的。

聽見“秦臻”名字時,司馬熠眼睛默默地亮了,只道“無妨”,便将信接入手中。

秦家堡的信很簡單,只是一張字條,看樣子是飛鴿傳書傳的,可怎麽看這信都像是經歷過一場浩劫似的,反正此刻拿在手裏墨都侵潤開了。只有開頭還能模糊辨認出四個字:姑姑有疾……

(信鴿表示,人類可真麻煩,淮水如此太兇險,它差點被流民武裝連皮帶毛吃了,能完成使命已經很不錯了,不要挑三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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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臻的信有兩封,大信封裏塞了給司馬熠的信還套了一只小信封,小信封是給秦蘇的。

司馬熠盯着那只小信封,手心不住地發癢。

如果他拆開看,便是對秦蘇的不信任,可不拆開,他就有一種縱容阿檀跟人私相授受的憤怒感。

郗泓默默地看了半晌,面無表情地道:“我晚上可以再把它偷出來。”

司馬熠眉心一抖,終于将那封信放下了,擺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樣,悠悠教訓道:“高平郗氏也是名門望族啊。”

別盡想些雞鳴狗盜之事。

郗泓拱手受教。

秦蘇得到秦臻的信幾乎是驚喜的。迫不及待地打開看了一眼,上面只有幾個大字:自力更生……

他爺爺的!

秦蘇當場就把信給撕了。擡眼看向郗泓冷瑟的臉,幽怨的怒火便開始悠悠轉轉。最後親自捧了茶點出來道:“郗将軍多有怠慢,用點茶點再走吧。”

郗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被秦蘇撕得稀爛的信紙,再看秦蘇讨好的眉眼,以他野獸的直覺推測了一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于是他說:“我對琅琊王忠心不二!”

說罷拱手,丢下一路的赤膽忠心浩然冷氣令人膜拜。

秦蘇:“……”

煙波殿裏,司馬熠也看着秦臻的信,揣度着這只老狐貍的用意。信上只說念在他善待秦家堡的份上,會送他一份大禮。可他既沒有提是什麽大禮,甚至沒提一句司馬熠最關心的秦蘇或者阿檀的事情,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司馬熠磨了磨牙,招來謝晟,交給他一本書,“按照這個故事,适當修改一下,落上邙山的印記。”

謝晟只看了一眼書名,上面豁然寫着《龍.陽記事》。

謝晟差點給司馬熠跪了,但面上卻依然笑得和諧,嘴角都開始抽搐了,“殿下怎麽會有這東西?”他一心輔佐的明主,斷不能被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給糟蹋了。

司馬熠挑了挑眉,他自然不會說有那麽一段時間別人說他鳏居多年不娶是不是有龍陽癖,他只是拿這些東西來應證一下罷了,事實證明,他直得很,他只是對阿檀以外的女人沒興趣罷了。

但面對謝晟的一臉犯了滔天大罪的模樣,他那賢明的架子端得好不端正,“北地好男風,要攻打北地,自然要研讀一下他們的心理。”

謝晟默默地抹了一把汗,穩住想要抖幾抖的手道:“那殿下想要如何做?”

“簡單,把這本書改成秦臻的閱歷記事,想辦法流傳到長安去,務必讓秦皇苻戎看到……”

謝晟心頭一凜,其實,做人,還是應該給對方留一點餘地的。

謝晟明智地沒有提醒司馬熠秦臻那可算得上是他的大舅子。

這一晚注定是不眠夜。

秦蘇跟具屍體一般躺在剛換的金絲楠木榻上冥想,試圖從如今的困境中找到一個突破口。這戰亂年代,女人對朝政而言,只有兩個作用,一個是聯姻,一個是繁衍子嗣。顯然,這兩條在她這裏都行不通,即便行得通她也沒打算從虎口再跳入狼窩。

北地漢人跟南地有着本質差別,北地在五胡侵華肆虐幾十載中,學會了用武力來自保,而南地卻習慣窩裏鬥,說得好聽點耍的是風流比的是名氣,難聽點不過就是城府心機,顯然她這一棵北地生長的野草耍不來南地的伎倆。

她活了二十餘載,就學會了一樣最有用的本事,那便是逃命的本事。可顯然,這個在目前的情況下是行不通的,她逃得出建康城,秦家堡也逃不出晉國版圖。

秦蘇驀地坐起,又直挺挺地躺下,如是反複,司馬熠剛從窗戶爬進來便看到她如此模樣,心道,這小東西該不會又要去詐他的屍了吧?

被詐屍詐得麻木的司馬熠幹脆坐到她榻前,看着她的眼珠子不停地在眼皮子底下滾動,睡覺這麽不踏實,難怪動不動就詐屍。

他去請教了太醫,開了一些安眠的香料,正好尋了香爐給她點上。

秦蘇鼻翼一動,驀地睜開眼。只見一道魁梧的黑影在她榻邊,有鬼火忽明忽暗地照在他臉上。

秦蘇按捺住緊張的情緒,以她野獸的敏銳嗅覺嗅出這是人不是鬼,這才暗暗吐出一口氣。

司馬熠點好安眠香,一轉頭便對上了秦蘇,溫柔地撫了撫她鬓邊短毛,也不說話,只是俯身給她放好靴子,提起一只,似要給她穿的意思,還拿一雙眼睛溫柔地注視着她。

秦蘇頭皮麻了,背脊寒了,該不會、該不會這厮有迷症吧?看這模樣肯定是把她當王曦了。

聽說犯迷症的人經不得吓,如果她此刻做出什麽詭異舉動,直接把琅琊王吓瘋了,那她是會就此解脫呢,還是就此攤上滔天大罪?

司馬熠見秦蘇不動,心想,莫不是今日她不打算去挖自己的墳了?

是啊,每天挖也是會膩的,他每次幫她洗爪子都要洗半天,昨夜還刻意在旁邊給她準備了一只小鏟子,她只看了看,大概是怕把那畫挖壞了,依然赤手刨坑……

司馬熠覺得,這大概就是他欠下的孽債,他要窮盡一生來償還。

秦蘇覺得,就這樣白白浪費大好機會,太可惜了。

她尋思着得從司馬熠這邊套點什麽出來,于是用了十分低沉,不足以刺激得他立刻醒來的聲音試探性問道:“你回來了?”

今日秦臻才來了信,估計是琅琊王又想起他失約于王曦的事情了,所以才要到此來一嘗心願。秦家堡的人都很健康,秦蘇的第一次跟迷症患者說話,心中也不太确定他是否會回答自己。

她試探的聲音幽幽的,不帶一點情緒,跟清風一般輕柔地拂過耳際,在司馬熠看來無疑就是夢游的症狀。

這是司馬熠見夢游的秦蘇這麽多次,她第一次跟自己說話。

時間像是一下回到了五年前的蘭亭,阿檀站在雪地裏,等着他回去,他連滾帶爬地沖到她身邊,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咽下最後一口氣。

司馬熠的眼睛微微泛紅,秦蘇心想,果然是把她當王曦了吧,她選的場景沒錯。

司馬熠輕輕撫上秦蘇的臉頰,溫柔地道:“阿檀,我回來了。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秦蘇可不會被他這些悲情戲碼禁锢,眼中微微泛出點不安,“可是,你愛的并不是我。”

司馬熠心如刀割,卻不敢在秦蘇夢游時表現得太過激動。

秦蘇懶懶道:“我知道你喜歡他,我不阻攔你。”

司馬熠心想,三日前你才把王芝畫化為灰燼連骨灰都不給人留,還把我活埋了,今日這麽大度是鬧哪樣?

“你現在是萬人之上的琅琊王,天下沒人是你的對手。喜歡他,你便去吧。”不就是個苻戎嗎,北方兵力雖強大,但五胡之國并不和諧,真要打,南晉未必沒勝算!你看,洛陽不就被你輕易攻下了嗎?

秦蘇覺得,司馬熠的心結無非就是王曦因他而死,還有就是他那一段不敢為外人道的愛情……

若是克服了這個,名義上說起來,她都算是司馬熠的小姑了,看在秦臻的份上,司馬熠自然不會再剁了她。

俗話說言多必失,秦蘇看着司馬熠眼中暗潮湧動,哪裏敢再說一個字,即便司馬熠被吓醒不瘋掉,發現自己趁着他夢游窺探他的隐秘,估計也能讓她吃不了逗着着。

于是秦蘇做出淡漠的哀婉狀,緩緩閉了眼,輕輕道了一句,“你走吧。”

再不走真要露餡兒了。

秦蘇正打算躺回去繼續睡,身子剛傾斜了一點,便落入了另一個懷抱。一個熱吻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落在她唇上……

秦蘇猛地睜大了眼睛,我去,你敢把舌頭伸過來試試!

司馬熠壓住心中升騰的火苗,舌頭只在秦蘇的春半晌舔了舔,便退了回去,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過激,他松開秦蘇的時候還仔細看了看。

秦蘇的眼神迅速恢複了淡漠,有那麽一剎那,她覺得司馬熠是清醒的。

“睡吧。你記住,我的心裏只有一個阿檀,容不下任何人。”

秦蘇安心地閉上了眼,他爺爺的,她還沒見過這麽無恥的人,剛親完人就向另一個女人表白……

秦蘇恨得咬牙切齒,司馬熠卻滿眼甜蜜,看着秦蘇安詳的睡顏,又在她額頭落下一吻。他想,經過這場,他的阿檀應該會明白了吧,或許明日就會将他挖出來挂在書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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