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琅琊王的婚事翌日便昭告天下,建康城一片嘩然。

回琅琊王府時,秦蘇覺得自己的牛車都快被人盯出窟窿來了。

金将軍似乎很高興,一整日都在她身上挂着不肯下來。衛泱本來是替秦蘇駕車的,秦蘇看着太陽熱起來,便拉了她進去一起坐,恰好別王凝看見。

王凝已經跟衛泱了鬧了幾天的別扭了,他也不直接去數落衛泱,而是策馬走到司馬熠身邊,道:“殿下,秦姑娘她又把衛泱拉牛車裏去了。”

司馬熠回頭瞥了一眼,無動于衷,反而替秦蘇說了一句,“衛泱身子弱,經不得曬。”

王凝:“……”

王凝本想回家睡個覺,這剛跨入大門,府裏上下的姐姐妹妹,嬸嬸阿姨,連丫頭婆子都圍攏過來,非要向他讨個說法。王凝吓得當即轉身就出了府,迎頭便轉上從謝府出來的謝晟,連謝晟都帶了幾分狼狽,看來琅琊王這件婚事的殺傷力比秦軍百萬大軍壓境都要厲害。

郗泓站在謝家圍牆上,看着下面兩人,道:“我家小妹已經跳了一次湖了。”

這口氣十分淡定,仿佛跳湖的不是他的親妹妹,而是他親妹妹養的一條小狗。

但那眼神卻是在尋求認同。

謝晟道的卻是,“阿芷倒沒這麽意氣用事。”

“那你為何逃出來?”

謝晟遙望了一下遠方,默默念叨了一句,“三個媒婆。據我娘說,還有幾個在路上……”

是啊,琅琊王都要續弦了,他們這些老光棍便再也沒有逃脫的理由了。

彙報完情況的兩人轉頭看向王凝,你個小屁孩又是為何逃的?

王凝面色有點難看。到現在他還不是太能接受琅琊王忘記他的阿檀姐另娶的事情。

郗泓很合适宜地道了一句,“我娘說,想撮合我小妹跟衛泱,你覺得如何?”

王凝眼珠子快凸出來了,“郗珏那個野丫頭?還不把阿鱻欺負死?”

郗泓臉上難得地起了一點褶子,他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們高平郗氏是武将世家,的确比不得這些文化世家的溫文儒雅。他又将郗珏跟謝娴對比了一下,小妮子除了會掏掏鳥窩,跳跳湖,在琴棋詩畫上沒多大興趣比較荒廢外,其實跟一般的世家女公子并無多大區別。

郗泓委婉地維護了一下自己妹妹的形象,“郗家女兒還是當姑娘養的。”

謝晟反而比較看好,誠心地評價道:“衛泱膽小心細,郗珏膽大魯莽,倒是很般配的一對。”

王凝的臉一下便黑了,“誰能配得上阿鱻的美貌?”這句話在他心裏狂吼了即便,但出口的卻是,“衛泱是我的好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們王家也有好些未出閣的姑娘。”

容若駕着馬車經過烏衣巷時,便看見有三個人鬼鬼祟祟地頂着芭蕉葉,躲在芭蕉樹的角落裏。容若叫停了牛車,親自走了過去,施施然一禮,“三位公子怎生在此?”

謝晟聽到聲音,首先轉過頭來,躬身一揖,“容若姑娘這是準備上哪裏去?”

“琅琊王大婚,桓南郡命我送些賀禮過去。”

這幾人都是琅琊王府的幕僚,她倒是不用避嫌的。

一聽琅琊王府,三個人的眼珠子都轉了一圈,再看似不經意地看了看王謝兩家出來的家丁丫頭婆子。

容若笑容不動,“東西有點多,不知道三位可願意幫我一起送過去?”

謝晟趕緊躬身道謝,“那便勞煩姑娘了。”

容若優雅地點點頭,率先踏上牛車,三人也跟着擠了進去。只是牛車要容納下三個大男人,十分勉強,又限于男女大防,他們自然是不敢靠近容若的,于是乎,容若悠閑地占據了半個車廂,三人占據另一半,擠得身體都扭曲了,沒走一會兒,一個個臉都憋紅了。容若坐得端莊優雅,親自為他們倒了茶遞過去。

謝晟剛接過差,牛車一抖,他抵在最裏面,保持男女界限的身子終于沒撐住,兩人帶茶被甩向裏面,毫無偏差地撲在容若身上。

車廂一下陷入尴尬的寂靜,誰都沒說話。

謝晟感覺手下軟乎乎的東西,立刻撤開身,道歉也十分得體。可郗泓看見了,他的耳根子紅了,這個過程還十分緩慢,就像他心裏的惶恐一點一點往外釋放一般。

三個大男人都知趣地沒有去看被茶淋濕的地方。

直到到了琅琊王府,三人下車,郗泓才幽幽在謝晟身後倒了一句,“容若姑娘是桓楚的人。”

謝晟雲淡風輕的姿态終于沒能保住,加快腳步,試圖迅速離開這個聒噪的家夥。

但郗泓向來就不知趣,謝晟速度再快,哪裏是他的對手,他跟得不緊不慢,又補了一句。

“她的确是個美人,卻也是桓楚的心腹。”

“還有,她來歷不明。”

謝晟最後終于忍無可忍,頓住腳,回頭看着郗泓,笑得特和煦,“放心,我選擇你,也不會選擇她。”

郗泓覺得,自己被雷劈了。

謝晟還很好心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副叫他節哀的表情。

同樣被雷劈過的還有攤在沁水閣的秦蘇。無論金将軍怎麽在她身上爬,她都沒有起來的意思。衛泱一直在忙碌着幫她收拾東西。

秦蘇惶恐地發現,原來成親竟然是項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別說要自己親手縫制嫁衣這種事情了,光是看看那些繁瑣的禮儀,她就望而卻步了。

衛泱收拾完東西,還替她寫了一張單子,“秦姑娘,這些都是你要準備的,可別忘了。”

秦蘇在榻上翻了個身,繼續裝死。

司馬熠走進來,将人拎起來捋了捋,關心道:“怎麽了?”

秦蘇皺着苦瓜臉,道:“我想等我頭發長長再成親。”

司馬熠心口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拳擊中,悶得發不出聲來。

“我的臉雖然好了,但我的頭發還沒長回來。一想到我的頭發,再想到要跟燒了我的頭發的人共結連理,我會做噩夢的。”

司馬熠猛地喘了口氣,“你若真記恨我,就把我的臉和頭發都燒了吧。”

秦蘇眼珠子轉動了一下,看着司馬熠那張甩臉,忍不住摸了兩把,道:“舍不得。”

司馬熠握住她的爪子笑了。

“以前我幹了很多蠢事,那是因為那時還沒喜歡上你。從這一點,便能證明我沒把你當任何人的替身。”

這些日子他只想通了一件事,他們回不到從前,為何還要被過去所拖累。他想要給他的阿檀一個幹幹淨淨美滿幸福的未來。

讓一切重新開始吧。

顯然,命運并不打算饒恕任何人曾經的罪孽。

容若來了兩口大箱子當禮物,箱子很大,卻并不重。其次還有些細碎玩意兒。

謝晟和郗泓跑了,王凝便承擔起搬運的責任。衛泱跑過來幫忙,還沒靠近王凝,王凝的耳根子已經紅了,他語氣不太好,只道:“你細胳膊細腿兒的,別來添亂。”

衛泱的臉色白了白,她覺得最近王凝很不待見她,可她有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從小到大十幾年的兄弟,他們很少吵架,即便是吵架,王凝也是個沒心沒肺的,不消一刻鐘就會舔着臉過來逗她。

但這次,似乎不同。

衛泱乖乖整了整臉色,自己已經是琅琊王的幕僚,不該再像個孩子似的去計較什麽。她乖乖地退到一旁,給王凝倒了一杯茶,巴巴端過去,本想,王凝就是好面子一點,自己先服個軟,有什麽心結攤開了說也就好了。

可誰知,茶水剛端到王凝身畔,王凝拿着東西的手突然一抖,手裏的東西掉了下去,他急忙去接,一拐子便将衛泱的茶水撞翻了。衛泱本來身子就弱,差點被帶倒在地。王凝條件反射要去拉的手,在即将碰到衛泱時,突然僵在半空,最後負氣地收了回來。

衛泱穩住身形看過來時,只來得及逮到王凝一個冷漠的眼光,接着便是他若無其事轉開的頭。

衛泱眼圈一下便紅了,卻忍住沒有哭。

內院的秦蘇将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沖外面喊了一聲,“阿鱻,大黃餓了,你來喂它可好?”

衛泱應了一聲,急忙放下茶杯進來。

如今衛泱已經慢慢學會跟金将軍相處了,雖然她還是怕,但至少不會暈過去。

秦蘇見她抖抖索索地接過大黃,嘴角翹了翹。這才與司馬熠一起迎了出去。

擡着箱子進來的王凝有些心不在焉,眼珠子時不時地去飄內院的衛泱。

秦蘇很沒眼力見地直接站到他身前,擋住了他窺探的視線。

王凝十分不樂意地将視線挪到她臉上,秦蘇卻笑得春意盎然,悠悠道了一句,“你不覺得自己蠢嗎?”那樣去傷害自己喜歡的人,活該讨不到老婆。

王凝卻沒明白秦蘇的良苦用心,只退了一步,幫她把箱子打開。也沒心思看箱子裏裝的到底是什麽,只是用眼角餘光掃着裏面那道瘦弱的身影。

秦蘇看着箱子裏的東西微微有些愣神。兩箱子的卷軸,疊放得整整齊齊,從泛黃的紙張看得出來,這些卷軸怕是有些年頭了。桓楚是諷刺她讀書少嗎?

容若解釋道:“桓南郡說,姑娘若是看完這些畫,應該會明白他想說什麽。”

在覆舟山時,秦蘇就去找過桓楚,只吃了一個閉門羹。

司馬熠眯了眯眼,打開一卷,竟然是桓楚兒時的畫像。

司馬熠冷笑道:“桓南郡這是什麽意思?”

容若絲毫不為司馬熠升騰起來的戾氣所動,只道:“這些,大概只有秦姑娘才能看懂了。”言下之意,你琅琊王不必過多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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