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震撼

卡薩布蘭卡的一天對莫妮卡而言無疑是快樂的，只是這份快樂并沒有維持到第二天早上。酒店賓館的每日例會上，由黎曼情作為主攻，對莫妮卡私自離隊的行為進行了聲讨抨擊。

“大小姐，我們這是一個七人團隊，你一個人招呼也不打就跑掉，有考慮過別的團員的感想嗎？不要用年紀小當借口，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根本不會這麽不負責任。我們吃完準備付帳時有多尴尬你知道嗎？六個人湊夠了所有的錢才勉強結了賬，連小費都沒給！這些現實的問題你作為導游有考慮過沒有？”

莫妮卡雖然覺得離開大部隊不是自己的錯，但臨走前沒有考慮到預留結賬的費用确實是自己的疏忽，于是她低眉順目，将黎曼情所有的指責都承受了下來。

“我很抱歉，給大家添了麻煩。”她原本就長得清純可人，此時站在那一臉歉疚，清澈的大眼睛也由于愧疚而蒙上了一層陰影，兩只來回攪動着的手指頭更是徹底暴露了內心的不安。這樣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很容易就激起了其他人的同情。

“下不為例啊。”大姐首先發話了。其實今天的事細究起來并不能全怪在人小姑娘頭上。畢竟團隊中的二姐發了話讓莫妮卡離開，論資歷論年紀論級別，除了大姐沒人敢當面反駁她。都在一個圈子裏混，以後說不定還有合作的機會，為個娛樂圈新人得罪有人脈的二姐，不合算。所以在莫妮卡提出去吧臺的時候，沒人敢為她多說句話。這就已經為團隊犧牲過一次了，現在回來還要因為忘記分錢再被罵一次，萬寶寶都替莫妮卡屈辱。本來嘛，大家又不是真被扣在那洗盤子了，而且莫妮卡也沒離開咖啡館，六個人沒好好找她回來不說反而倒打一耙，撒氣在最小的妹妹身上，太不地道了。

“好了好了，人回來就沒事了，姐姐們這是關心你，怕你走丢了。這麽漂亮的小姑娘，被國際恐怖組織拐走了怎麽辦？小糊塗蛋。”小熊從黎曼情身邊站起來走到莫妮卡身邊，從背後環抱住她，不停地寬慰安撫着。

不知什麽原因，這個動作在黎曼情看來極其地刺眼。一直以來小熊和她自己形影不離，兩個人走哪都是粘在一起，她沒想到自己明顯在拿莫妮卡開刀的時候，小熊居然離她而去，倒戈向了敵人。

仿佛自己的所有物被人搶走，那種硬生生的失落感和妒火一瞬間燃起，黎曼情整個失控，像親眼抓到丈夫出軌的潑婦。

“我們這是一個團隊，每個人都是裏面的一份子。要是今天這個不打招呼離開，明天那個一時高興玩失蹤，然後回來撒撒嬌就算了，那團隊紀律還要不了？後面的旅行還能不能繼續下去了？我不是針對誰，我只是就事論事。”黎曼情語無倫次。

“那麽曼情，你希望我怎麽做才能贖罪呢？”莫妮卡忽然擡起頭直視黎曼情，她一改往日的尊稱，以名字直呼。事态演變至此，她已經明顯感覺到了對方的敵意。面對一個偷偷把自己視為假想敵的女性隊友，她本能地想起了景怡。用名字直呼黎曼情，只是為了警告對方，自己不是你的丫鬟保姆，而是一個可以平等對話的人。

黎曼情顯然沒懂，冷笑一聲，高高揚起脖子，眼睛望着天花板，說出來的話有些陰陽怪氣。“誰敢懲罰你呢，也不看看背後都是誰在給你撐腰。”這句話就差沒明晃晃地指出金主是誰了。

不出意外，氣氛變得更加尴尬。萬寶寶的表情瞬間古怪起來，沈妮幹脆地把臉轉過去，章卉則瞪大眼睛看着小熊，小熊輕咳兩聲想和稀泥，被卓紹儀一巴掌拍在肩上。

莫妮卡活了兩輩子，始終都做不到淡定從容。被冤枉是她兩輩子的心結。上一世她被豔zhao，被誣陷入獄，這兩件事就是壓垮她璀璨人生的兩座大山。人生最難熬的時候她不止無數次地想過，如果沒有這些颠倒黑白的造謠者，自己的人生是不是會有個完全不同的結局。

別人的人生沒有後悔藥，而她卻有。就為了對得起這萬中無一的重生，這輩子她不打算再給任何人抹黑自己、傷害自己的機會。

誰都不可以，誰都沒資格。

“黎曼情小姐，我現在鄭重告訴你，如果你以後敢在任何公衆場合進行公開的诽謗和造謠，我會委托我的律師以诽謗罪名對你進行起訴。”這句話說得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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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曼情明顯被鎮住了。娛樂圈裏前輩打壓後輩向來就是常事，不論多過份，大家不都咬牙忍忍就過了？等到自己足夠強大成了行業前輩，再把這口惡氣出在更年輕的明星身上。為什麽這個莫妮卡就不按規則來？

“還有，我跟朋友在包間談事是出于正常的工作需要。我相信拍攝團隊今天取到了足夠能證明我清白的證據。對于那些心理陰暗的人，我只想說，別以為全世界都像她自己的內心那樣見不得光。大丈夫行得正坐的端，雖然我沒有在中國上過一天學，但我想用一句中國諺語來表達我的世界觀，那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

＝＝最後這句是什麽意思？

原本聽得熱血沸騰的團員們忽然覺得炯炯有神，這句話怎麽從她嘴裏出來就感覺意思不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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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脾氣，該改改了。”沒人的時候小熊特地把莫妮卡叫出房間。躲過衆多隐藏的攝像頭，兩人坐在酒店的私人沙灘上吹海風。

沒人應聲。

莫妮卡雙腿屈膝，茶褐色的眼睛平靜地望着海面，一只手輕撫被夜風吹亂的頭發。如冰似玉的肌膚被一襲紅色長裙包裹着，整個人像團烈火。

“酒店裏面的每一間房都有芒果臺的隐藏機位，24小時全天偷拍。你想過沒有，你今天這一分的小脾氣到節目上就會被放大成一百分。你是來吸米分漲人氣的，不是來自黑的。你想過到時候這一期播放出去網上會有多少人罵你嗎？我原來覺得你情商挺高的，怎麽今天這麽失态？真被氣着了？就算真被氣着了你也得給我忍，我經紀人告訴我，小忍成聖大忍成神，哪天有人指着鼻子罵你的時候你都能笑眯眯地問候對方，那就算是出師了。”

無視。

“我說了這麽大一通你倒是吱一聲啊。”

繼續無視。

小熊心裏暗暗罵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拿你當自己人才苦口婆心地勸你，別人我還懶得費這精神。”故作生氣地掉過頭不理旁邊這座石尊。

沒想到石尊開口了。

“我最恨人冤枉我。”輕啓米分唇，莫妮卡說話的語氣頗為遲疑。她在想該不該跟小熊推心置腹。“你可能不知道，錄像的事給我帶來的打擊是致命的。”

聲音低沉微弱，像受了傷的小貓。

背過去的某人肩膀一頓，半晌又轉過身來。說實話，第一次在公司裏聽到莫妮卡因為xing愛錄像演藝事業受到影響時，他很替她惋惜。這姑娘看起來純得一塌糊塗，沒想到背地裏竟然如此不靠譜，既沒腦子又放dang，簡直就是個超級繡花枕頭。這個認知導致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對莫妮卡的态度都隐隐含着一種鄙視的意味。直至後來的捐款事件和救影迷事件，才以急轉直下的速度扭轉這姑娘在小熊心目中的形象。只是他們雖然同屬一家公司，但莫妮卡現在基本上都是繞過公司接工作，所以兩人的接觸不多。是芒果臺這個節目，才讓小熊慢慢接觸到真實的莫妮卡。

冷靜、負責、肯吃虧。這姑娘的辦事風格和腦回路不像女人，倒似個格局大氣的男子，相處了幾日會讓人不自覺地把她當好哥們兒。也就今天這場争執才提醒了他，莫妮卡再怎麽霸氣，骨子裏還是個小女孩。

不管外面看起來如何穩重大氣，翻開層層包裹，抽絲剝繭剩下的內裏，依舊有一顆噗通噗通跳動着的，獨屬于女人的敏感纖細的內心。

此時此刻，在這深夜的異國他鄉，小熊看着莫妮卡柔美的側臉，忽然想起這個風口浪尖上的話題女王，其實也不過是一個21歲的小姑娘。正是渴望被世界妥帖收藏、溫柔以待的年紀。他的心忽然變得不可思議的柔軟，脫下外套披到莫妮卡肩頭。

“要不要來玩個游戲？”

“恩？”

“以前我們上電影學院的時候有一門表演課，老師經常會讓我們模仿一些奇怪的東西。有一次輪到我上臺表演，你猜我抽到了什麽？”

“抽到什麽？”

“一條幻想自己懷孕了的公狗。”

莫妮卡：“……”

“我表演給你看。”小熊邊說着，上身一軟，頓時橫躺在沙灘上，兩只手變為爪型，耷拉在肚子上。俊逸的桃花眼此刻眯成了一條縫，薄唇稍啓，微微呲着牙。喉腔裏由輕到重發出持續而有節奏的赫赫聲。他在地上翻了個身，忽然以匍匐的姿勢仰天長嘯。

“啊嗚——啊嗚——啊嗚——”

兩條腿屈膝跪着，雙手如同掌般異常歡快地刨着地上的沙礫。甚至臀肉還随着身體的抖動而左搖右擺。

莫妮卡驚得嘴可以塞進一個雞蛋。小熊俨然已經從一個人完成了向一條狗的轉變。他擡起左腿在半空中抖動的樣子活脫脫就是一條曬飽了太陽的牧羊犬，他沒有像狗那樣吐着舌頭，但是通過細膩入微的肢體語言和犬類的面部表情，他讓莫妮卡覺得，面前這個趴在新挖出的坑裏撒歡的東西就是一條狗。

“好厲害。”莫妮卡情不自禁地鼓起掌。她從未接觸過戲劇表演學習，出道後立刻就被架上電視劇組操練，很多時候只能演和自己有過類似人生經歷的角色。如果不是借助上輩子30多年坎坷人生的共鳴體驗，莫妮卡決計演不出《兩個我》中的秀秀那一類情緒複雜、層次豐富的人物形象。

看到莫妮卡被逗樂，小熊這才慢悠悠地直起身，拍幹淨身上的沙子。“怎麽樣？”

“好棒啊，像犬神。”收獲了來自新晉米分絲的稱贊後，小熊一個趔跷。犬神是什麽鬼？算了，懶得跟她計較。甩甩頭，他耐心給莫妮卡解釋。“表演分為表現派、體驗派和方法派三大類。通過一些外在表現形式，比如動作形态、道具語言之類的來突出人物個性，讓觀衆通過容易判別的肢體語言來确認人物形象的方法叫做表現派。”

莫妮卡非常感興趣，“真有意思，你再多說點。”

“像我剛剛的表演就是非常典型的表現派。你覺得怎麽樣？”

“不錯啊，那一瞬間完全就不是人了。”

小熊：“……”

“我這是在誇你厲害。”莫妮卡說得真心實意。

被女人誇，尤其是被漂亮女人誇，男人們總會忍不住得意洋洋，想要顯擺顯擺。“在斯坦尼體系中，除了表現派，還有方法派和體驗派兩種。體驗派認為，演員應該在舞臺上想人物所想，思人物所思，努力去進入人物，然後表現出人物的情感。而方法派則認為，重要的是演員在舞臺上真正地去想，情感是通過觸發自身經歷而爆發來的，而不是努力的讓自己的思想與角色保持一致。用一句話總結的話，表現派是要讓演員充分利用表演的形式把角色的動作、情感等表現出來。方法派是指演員變成角色本身，不管有沒有在表演狀态。而體驗派和方法派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它們的區別在于對角色深入诠釋的程度。學院的老師常說，表現派就是徹頭徹尾的騙子，體驗派的都是瘋子，最可怕的當屬方法派，典型的多重人格，屬于獨孤九劍式的高人。”

莫妮卡想了想，覺得自己那點可憐的演技應該歸到體驗派的派系類別中。

“要不要玩玩？我們來學動物叫，看誰知道得多。”

“這個容易。汪汪汪汪汪……”莫妮卡雙手護在唇邊，對着靜谧的大海一陣狗叫。

“喵嗚——喵嗚——”小熊不甘示弱。

“咯咯噠，咯咯噠……”

“哼哧哼哧哼哧……”

“爾遼遼遼……”

“你這是什麽聲音？”

“某種外星物種的叫聲。”

“……外星屎殼郎麽？”

“再說一遍試試？”

兩個身影在空曠寧靜的沙灘上追打嬉鬧，身後是一大一小兩串腳印。海水漲起落下，慢慢把這些印記悄悄摸去，而內心的烙印卻永世難忘。

表演，原來可以這麽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