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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燃野第一次發病時,他只有十三歲。
十三歲是男孩子剛開始發育的年紀,鹿燃野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對他人産生那個年紀該有的萌動與好感,病魔就席卷而來,吞噬了他本應正常去經歷的青春時光。
這病就像催熟劑,逼着懵懂無知的他不得不去應對于他而言還太過陌生的世界。
十三歲的鹿燃野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麽,最初的他只是睡覺醒不過來,不停地做些隐晦的夢,伴随着身體、手腳發燙,最後在半睡半醒間,鹿燃野迷失了現實與夢境。
他不知道自己對着父母都胡言亂語了什麽,只知道自己被父親鹿向明一巴掌打腫了臉頰,才勉強從混亂中清醒過來。
鹿向明生氣時口不擇言,什麽難聽的話都往外冒,他罵自己的兒子是“賤貨”,罵鹿燃野不知羞恥,鹿燃野的母親韶菁也驚恐地捂住鹿燃野的嘴巴,在他耳邊怒吼道:“鹿燃野!你瘋了嗎?”
鹿燃野被吓得一個激靈,他的醒歸醒了,他的大腦還是一團糨糊,他蜷縮在床上,糊裏糊塗地問:“媽媽,我好熱、我好難受,我也不知道我都說了什麽,求求您不要罵我了……”
他的父母卻還是喋喋不休地斥責他的不是,鹿燃野已感受不到被鹿向明毆打的痛楚,也來不及去感知情緒,即便是父母的言語辱罵,他也無法産生委屈、憤怒等一衆痛苦的情緒,他下意識抱緊自己的雙腿,試圖用這樣的姿勢來維持自己脆弱的安全感,直至鹿家的私人醫生趕來為他看病。
不提以後的事兒,至少在鹿燃野年紀還小的時候,鹿向明還是很風光的,他早年靠放貸起家,總賺些見不得光的錢,後來才逐漸轉行,開始做些看起來正常的生意。鹿向明并不是什麽名門望族出身,硬是用錢擠進了所謂的上流圈子,便也開始效仿那群富豪名人的做派,沒少揮霍享受。
鹿向明是個更顧着自己享樂的人,他會把最好的都留給自己,其次才是他的兒子、妻子,縱然如此,鹿燃野還是度過了一個富裕的童年。
鹿向明畢竟是鹿燃野的親生父親,父子間骨子裏對感情的淡漠一脈相承,他對鹿燃野的供養并不是出自父愛,随着鹿燃野的病被确診,鹿向明對他厭惡透頂,他所享受的一切便也都戛然而止。
最開始鹿燃野被鎖在卧室裏,他被父母辦理了休學,哪兒也不能去,他就只能隔着門板,偷聽父母之間永無休止的争吵。
他被囚禁的第三天深夜,他的哥哥韶清爬上了庭院裏的樹,偷偷跳進了鹿燃野卧室的陽臺。
鹿燃野得病不久,年紀又小,他發病的頻率、程度和症狀都不太穩定,韶清撬開陽臺的門鎖時,鹿燃野已完全察覺不到有人進了他的房間,他熱得踢了被子,憑借着本能胡亂在自己身上摸索,但他不會做、也什麽都做不了,只能趴在床邊幹嘔。
韶清看着鹿燃野這副糟糕的模樣,從口袋裏掏出打火機,安靜地點了一支煙。
韶清才剛滿十八歲不久,點煙的手法就相當熟練了,鹿燃野很早就發現他背着父母抽煙喝酒,甚至是談戀愛,只是他一直自願為哥哥保守這些秘密。
韶清的成績很好,他在繼父和母親面前裝得乖巧懂事,只有在鹿燃野面前才會暴露叛逆的本性。
煙草燃燒刺鼻的味道稍微喚醒了鹿燃野的理智,他的頭還挂在床沿邊,哆哆嗦嗦地喊:“爸、爸爸……”
在鹿燃野的認知裏,家裏會抽煙的只有鹿向明,他嗅到煙味,就只能聯想到鹿向明。
聽到鹿燃野下意識喊鹿向明,韶清的眉頭微微一皺,說:“鹿燃野,我不是鹿向明。”
鹿燃野從小就覺得他的哥哥韶清對他抱有敵視。
韶清沒耐心和鹿燃野講話,語氣也總是兇巴巴的,鹿燃野卻總想笨拙地對他好、靠近他,每當鹿燃野示好的時候,韶清都會不耐煩地把他推開。
鹿燃野任憑腦袋垂在床沿邊,血液逐漸往臉上湧,他說:“哥哥,抽煙不好,味道很難聞。”
韶清走到鹿燃野床邊,沖着臉頰充血的鹿燃野吐了口二手煙霧。
韶清說:“多聞聞就好聞了。”
鹿燃野立即縮回了腦袋,他小巧的鼻子皺成一團,難掩臉上厭惡的神色。
鹿燃野不喜歡煙味,即便抽煙的人是他的哥哥,他也無法忍受。
韶清饒有興致地看着鹿燃野的表情,說:“小子,你怎麽了?怎麽被關了這麽久?”
鹿燃野說:“他們都說我生病了。”
“哦?”韶清挑了挑眉,他顯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在這個家庭裏不被重視,也沒有話語權,“什麽病?嚴重嗎?”
鹿燃野的一切都由他父母做決定,他的父母覺得他讓他們蒙羞之後,就再也沒和鹿燃野正常講過話,鹿燃野也對自己的病情毫不知情。
但他畢竟是病人,過了這麽久,他大概也能懵懵懂懂地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怪異。
“我……我總是做夢,白天醒着也會突然陷進夢裏,然後我就……我想和男人睡覺。”鹿燃野回憶着夢裏的內容,皮膚又蒙了一層粉紅色,他的身體強行調動他的神經、讓他自己興奮起來,而但他內心卻并不渴望自己的反應,“哥哥,我、我不知道我該不該繼續講。”
他夢中的每一幀畫面都讓他無比痛苦,而他該死的肉體正逼迫他從痛苦的源頭中找到快樂,以此來保護自己。
韶清夾煙的手指一頓,煙灰落在地毯上,灼出一個圓圓的小洞。
韶清垂下眼皮,滿不在乎地說:“說呗,這有什麽好丢人的?”
“人到了年紀都想和別人睡覺,你爸和你媽睡過覺你才能活到現在。”
韶清說話一直都不好聽,鹿燃野卻并不在意,他好奇地問:“哥哥,你有想要睡覺的人嗎?”
韶清擡起眼,說:“我不知道。”
“我有一個很想去愛的人——不,我想被他愛,但我不太想和他睡覺。”
鹿燃野說:“什麽是愛呢?”
“我也不知道,”韶清聳聳肩,說,“我以前不在乎這東西,覺得有它沒它都一樣。”
韶清說:“遇到他以後,我就也想體驗一下被愛的感受,人真的很奇怪,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變成這副模樣。”
韶清難得會和鹿燃野講自己的想法,他平時更喜歡裝作對什麽都不以為然,俯視着鹿燃野的喜怒哀樂,而不是将自己軟弱的一面展露給別人看。
鹿燃野完全不能理解韶清的感受,便又問:“為什麽?你為什麽喜歡他?”
韶清嘆了口氣,說:“我現在已經忘記我爸長什麽樣了。”
“但他很像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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