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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燃野從沒見過韶清的親生父親,韶菁也從沒在自己第二個兒子面前提及自己的上一段婚姻,鹿燃野不清楚韶清經歷了怎樣的童年,只隐約記得在自己很小的時候,韶清每個月都會去見自己的爸爸一面,等到他再長大一些後,韶清就沒再出過門做類似的事兒了。
韶清提起過去的事兒,感觸頗多,說:“以前我爸打電話總說要接我離開這裏,我信以為真,每天都會坐在家門口的臺階上等他。”
“可他從沒來過,直到媽媽切斷了我和他的聯系。”
鹿燃野和韶清彼此都對原因心知肚明,韶清把自己的爸爸當作唯一的救命稻草,但韶清的父親已經有了新的家庭,怎麽可能再容納多餘的兒子。
在鹿家的韶清也是多餘的,韶菁甚至從沒為他過過生日,不允許他去見自己的親生父親以及父親那邊的親戚,她只是怕年紀小的他說漏嘴,把那件事兒給抖摟出去……
和韶清說過話後,鹿燃野感覺自己的身體好了點,說:“你現在還會想他嗎?”
“不,”韶清的手在發抖,“我剛才和你說過,我找到了和我爸爸很像的替代品。”
“可是他有自己的家庭,也不可能愛我。”
鹿燃野不懂韶清在想什麽,只知道他的哥哥由于病态的戀父情結陷入了單戀,但單戀這個詞對于鹿燃野來說還過于高深,他還不能理解其中的含義。
鹿燃野只懂字面上的意義:韶清正苦苦愛着一個并不愛自己的人。
想要愛,想要被愛,但愛到底什麽?鹿燃野甚至對自己的父親沒有任何親情上的愛,他也不會對鹿向明有任何類似韶清對韶清的父親的依戀。
“父親”對于鹿燃野而言,只是給予他物質生活的一個标簽,就算有朝一日被鹿向明丢棄,鹿燃野似乎也不會很在意。
韶清強打起精神,轉移話題說:“說說你的春夢吧,我想聽聽——就你這樣豆芽菜似的身體,還能經得住什麽樣的夢?”
鹿燃野第下意識想要隐瞞,但他從小到大都沒和韶清說過謊,猶豫再三之後,他便說了實話:“我夢見了你。”
韶清嫌惡地眯起眼睛,說:“哈?鹿燃野,你惡不惡心啊?”
鹿燃野搖搖頭,認真地解釋說:“我是夢見了你,是你和……”
韶清立即意識到了鹿燃野接下來的話,猛地打斷他:“閉嘴,不要再往下說了。”
韶清踉跄地倒退幾步,後背啪地撞上通往陽臺的玻璃門,他頹唐地抓了一把頭發,痛苦都蔓延到了臉上,他面色慘白,雙唇直發抖。
“我很後悔,”韶清說,“我怎麽可以讓你看到那些東西?”
韶清的話讓鹿燃野很難過——但他必須要強迫自己,讓自己信服這一切都是對的,他才不會那麽痛苦:“哥哥,你不要後悔,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是我自己——”
韶清垂着頭深思許久,忽地喃喃說:“你的病是不是與這個有關?”
鹿燃野愣住了,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甚至還不清楚自己的病是什麽。
“我編了一本日記,他和真正的日記幾乎沒有區別,”韶清不再、也不願提之前的話題,說,“我寫了很久,如果他能看到,即便他不會愛我,也一定能記我一輩子。”
“人這一生,如果能在別人心裏留下一點念想,就算沒白活。”
韶清走向鹿燃野,纖細的手指扣住了鹿燃野的肩膀,他看起來有些偏執,甚至還有點歇斯底裏,鹿燃野下意識想要往後躲,手臂剛往後挪了一寸,就又被韶清給捉了回來。
韶清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皮質筆記本,放在了床頭櫃上。
“鹿燃野,這是我最後的願望了,你替我把日記送到我班主任手裏去。”
韶清掐滅了煙。
“我準備去死了,”韶清說,“我這次來,也是想特意通知你一聲。”
韶清不是在開玩笑,鹿燃野注意到了他手腕上的疤痕,他顯然已經不止一次嘗試去那樣做了。
鹿燃野知道死亡是什麽,他曾經親眼看着養過的寵物死在自己面前,當他親手埋葬它的時候,它一動不動,全身冰冷,大小便失禁,它從生物一瞬間就變成了冷冰冰的物體。
鹿燃野不想讓韶清變成那樣的物體,死掉的韶清不會和他說話,也不會把二手煙吹到他臉上。
鹿燃野感到很吃驚,盡管他知道他的哥哥很厭世、對什麽也都提不起興趣,但他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鹿燃野生來對親情淡漠,但他會為了韶清的痛苦而感到悲傷,他也只在乎他的哥哥。
這都是韶清自己的選擇,鹿燃野只能說:“我知道了。”
韶清平靜地看着他。
鹿燃野忍不住又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死?”
鹿燃野的淚水淌了滿臉,他捂住自己的臉頰,哭着說:“為什麽?哥哥?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我已經無法從這個世界中感受到任何活着的樂趣了,但你和我不一樣,”此前的偏執褪去後,韶清反而成了他們之間最平靜的人,“鹿燃野,你還可以快樂,可以被愛和去愛,你一定要想辦法從這個家裏逃出去。”
“你向來很聽我的話,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去做,不要問為什麽。”
這是鹿燃野最後一次與韶清對話,第二天他就被鹿向明親手關進了地下室,韶清不該把希望寄托于一個被囚禁的人,鹿燃野沒能守住他的日記本,也沒有機會把它交到韶清班主任的手裏。
那本被精心編排過內容的日記本被鹿向明和韶菁翻看一遍後,就被丢進了垃圾桶。
日子該過還得照樣過,鹿燃野又試着偷偷摸摸爬了幾次梁燒的床,無一例外地都被趕了下去,鹿燃野執着于梁燒,也不過是因為他是自己最近能接觸到的唯一合适的男人,他對梁燒這個人倒是沒什麽興趣。
鹿燃野不知道梁燒是怎麽活到現在的,一個人不可能沒有愛好,但梁燒就似乎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似的,他冷漠,寡言,每天和鹿燃野說的話不超過三句,有的時候甚至只把鹿燃野當空氣。
鹿燃野不發病的時候,也把他當做空氣。
梁燒每天都很忙,他又忙又缺錢,他自己開診所,一年四季都沒有休假,即使偶爾閉店,他人也不會待在家裏,要去做他的兼職——但鹿燃野并不知道他去哪兒做兼職。
不過鹿燃野也不大關心他的去向。
這一天梁燒不在家,鹿燃野閑來無事,便在紙上寫寫畫畫。
鹿燃野打小就有繪畫的天賦,他畫什麽都很像,只是他父母從沒往這方面培養過他,再往後,他就生病了,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室裏,他清醒的時候也就只能靠畫畫打發時間。
鹿燃野往紙上打了個草稿,畫了一只手。
一只向他攤開手掌、骨節分明的大手。
鹿燃野呆呆地望着這只手,他只是憑借本能和知覺繪畫,但已經想不起記憶裏的手是哪副模樣了。
鹿燃野把鉛筆放在桌上,正準備把他随手畫的畫丢掉,鉛筆就從桌面滾落,又骨碌碌順着地板滾走,滾進了床底下。
鹿燃野只好趴在地上掏床底下的鉛筆,他在床底摸索的時候,摸到了一個鐵盒。
鹿燃野順手把鐵盒也撈了出來,那鐵盒看起來已經很舊了,盒子四壁浮了一層鐵鏽和塵土,顯然已經很久沒人碰過它了。鹿燃野把鐵盒放在桌子上,直接将盒子打開。
一張破碎的人像照片映入鹿燃野的視線,即便碎成好幾塊,他依舊能很輕松辨認出照片上人的模樣。
是滿面笑容的梁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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