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下

問起許明安是怎麽知道她被困的,他先是一言不發,笑着輕拍她的頭,随後把她的手機塞進她手裏:“我該怎麽說你呢?其實應該講你丢三落四……可是,要不是你把手機忘在教室裏,被你室友撿到,我大概現在都還不知道你出了什麽事。”

許夷然不好意思地讪笑:“嘿嘿!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嘛!”

“好,”許明安擡手,一臉正經,“說前半句就可以,後半句沒必要。”

一場劫難之後,兩人居然都十分平靜,并排在林蔭道上散步,仿佛平常模樣。

“你剛剛給我念的童謠是哪首啊?怎麽我都不記得了。”行至一片花壇邊,許夷然站上壇沿的石磚,與他視線平齊。

許明安雙手插在口袋裏,平整的西服襯得他修長俊逸,美中不足的是,領口下緣還粘了些灰塵。

“那是你還不會走路的時候,我經常給你念的。其實它有調子的,只是剛才我不太好意思唱……”

許夷然笑,神秘兮兮地一歪頭:“那……今晚睡前你給我唱。”

她擡手,在他領口上拂了拂,又問:“哥,今天公司不忙嗎?”

許明安一愣,擡掌包住她的手,雲淡風輕地答:“不忙。”

可剛剛那會兒,他口袋裏的手機都震動好幾回了……許夷然一臉懷疑:“真的假的?”

“真的。”許明安手指收緊,笑着點頭。

浮雲秋聲,他在陽光中伫立,忽然輕聲喚她:“囡囡……”

“嗯?”東張西望的許夷然回過頭,凝神于他溫和好看的五官。

許明安張臂,微微對她挑眉,從容燕笑:“來。”

許夷然大喜,向前一跳落進他懷中。她緊緊勾着他的脖子,兩腿挂在他的西服外套上,雙腳上的帆布鞋在他身後交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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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了沒有?”溫熱的氣息就落在他頸邊。

許明安收緊手臂,寵眄地答:“沒有,很輕。你得多吃點。”

“那還不得明安大廚再努把力?”許夷然低頭向下看他鞋跟後的地磚,笑得眼角下彎。

“好。”大廚乖順,對她可謂是唯命是從。

畢竟是在三五成群、人員往來不斷的校園裏,光天化日之下如是纏抱在一起還是影響不好,将許夷然平穩地落在地上後,許明安牽着她走到一旁的長椅上坐下。

“囡囡,”他拿出手機和藍牙耳機,塞了一只在她耳朵裏,在開音樂前問,“還怕嗎?”

許夷然扭頭看他,淺笑:“剛剛其實蠻怕的,但現在我的心定下來了。”

“不用喊魂了?”他打趣。

“當然不用!我又不是小孩了!”

許明安低頭在手機上點來點去,問道:“聽歌嗎?”

“還是《G String》?”許夷然用餘光瞥了一眼屏幕,看見他把所有彈出的消息通知都劃幹淨。

“不是,這次換首別的。”他嘴角一彎。

陽光在眼前來來回回的腳步間穿梭跳躍,氣溫和宜,偶有微風乍起,無聲無息,所以只能用觸覺感知。也許是因為剛從黑暗中逃脫,此刻的許夷然覺得眼前的所有都分外可愛。

身旁的人一聲輕嘆,手掌落到她的手背上。耳機裏有前奏徐徐響起,是她非常陌生的旋律……

“每當我聽見憂郁的樂章,勾起回憶的傷。每當我看見白色的月光,想起你的臉龐。明知不該去想不能去想,偏又想到迷惘。是誰讓我心酸誰讓我牽挂,是你嗎?”

許夷然不禁轉頭問:“這是什麽歌?”

許明安按了暫停,明澈的陽光勾勒在他側顏邊緣。

“張信哲的歌,叫《信仰》。”

是一個不屬于他們年代的歌手,許夷然忍住想開他玩笑說“老派”的沖動,安靜地任他将歌曲續播。

“我知道那些不該說的話,讓你負氣流浪。想知道多年漂浮的時光,是否你也想家?如果當時吻你當時抱你,也許結局難講。我那麽多遺憾那麽多期盼,你知道嗎?”

此番粗略一欣賞,調子還挺抓耳動聽?就是這詞愁苦了些,許夷然在“你知道嗎”四字結束後,匆匆摘下耳機還到他手中:“不聽這麽悲的歌!”

許明安似乎還沉浸在歌曲裏,被她冷不防弄得一愣,随後局促地曲起五指握住耳機。他面上有些她難以察覺的失望,在簡單拾掇後還是微笑着答:“好,那不聽了。”

***

譚靜最喜在天氣好的時候招待一群姐姐妹妹到家裏,搓搓小麻将喝喝下午茶什麽的。兒子走後她日子難捱,可這女兒一走就不一樣了,她覺得生活舒坦多了。要不是家裏還有個許炎,可得更快活些……

姐妹聚會,無非就是用來磨磨洋工,打發打發即将邁入晚年的閑暇時間。不過譚靜要比在座的都多上一個目的,那就是趁機炫耀炫耀她的好兒子。但凡誰不讓她炫耀兒子,她就得跟誰急。

譬如現在的許炎,居然在她已經為兒子準備好一番誇辭正欲講的節骨眼兒上,跑出來焦急地問她家裏的廁紙怎麽沒有了。

滿桌的姐妹們都笑得東倒西歪,譚靜大感丢份,臉一拉,沖着他指手畫腳:“昨朝就叫倷猝買(昨天就叫你去買),倷阿有尼朵啊(你有沒有長耳朵啊)?!拖拖拖!日不做,夜磨嗦(該做時不做)!倷用節頭骨擦擦算咯(你用手指擦擦算了)!”

許炎在一旁低頭哈腰,一句都不敢反駁,等她說完,慌忙跑回屋裏。

姐妹都笑:“俚哪哼該樣戇胚啊(他怎麽這麽傻逼啊)?”

“哦喲弗講了弗講了哦!”譚靜氣得虛脫,只想把剛剛的不愉快統統忘記。

這下合該沒人來打擾了吧?譚靜換了笑臉,将左邊的小臂輕輕搭在桌子上,坐姿婀娜,右手在空中一點一點,要姐妹們都安靜聽她說話。

不料剛開口,坐在正前方的張太太突然一驚一乍地插話:“哦!譚靜啊!不得了咯,我得跟你講件事情,差點都忘得了!”

譚靜皺眉,眼一斜翻了個白眼:“哎呀你搞快點,搞快點講完!”

張太太傾首,神情隆重:“我倪子(兒子)也在上海哦你曉得吧?”

“曉得啊……”譚靜一臉無謂,拿起杯子嘬了口茶。

張太太語速變快:“俚起先是搞金融滴,後首來,也猝了游戲公司哦(他開始是搞金融的,後來呢,也去了游戲公司哦)……”

譚靜聳肩:“乃末呢(然後呢)?”

張太太一聲嘆息,也不知眼裏的擔憂有幾分真假,總之語氣中的惋惜挺足:“乃末啊,我今朝上半日才聽他講滴,講明安搭人個大公司合作一個項目,弗曉得為啥個呒不去哦?個末現在大公司弗樂意了啊,要明安賠好多錢嘞!(後來啊,我今天上午才聽他講的,說明安和人家大公司合作一個項目,不曉得為什麽沒有去哦?那麽現在大公司不樂意了啊,要明安賠許多錢呢!)”

“咣當”一聲,雕剪紅牡丹的小茶杯掉在地上,碎了個四分五裂。

譚靜猛然站起,雙目圓睜,渾身顫抖:“倷昏說亂話吧(你胡說八道吧)?!”

“大實話!”張太太表情誠懇,又嘆了口氣,“聽講啊,要賠不少哦……”

作者有話要說:

将方言打出來也是為了讓這篇文章的蘇州味更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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