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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當今楚帝流落民間的幼子,開景四年,當今陛下出宮微服私訪,遇到了你母親……”

“好吃的柚子噻?”

“……不是那個!是最小的孩子,你是第四子。”不歸輕敲他腦門,“楚帝十二年前出宮,因緣際會與你母親相識,只是你母親生性倔強不肯随他回宮,帶着你浪跡民間去了。他一直在找你們,只是等他尋到時,你母親已經……”

楚思遠眸子暗了一會,又皺着眉不停搖頭:“你們找錯人了,我不是什麽柚子皇子。她走的時候我雖然還小,但我也記得她說過,我爹是個當兵的糙漢子,最愛吃大魚,她才給我取個小魚的名字。而且我今年滿打滿算十三歲,不是十二。”

不歸耐心地順毛:“那是你母親為掩人耳目哄你的,你千真萬确是楚家血脈,楚帝多年悄悄派人看着你的,定然沒有看錯人的道理。”

“那他為什麽現在才來找我?”楚思遠有些生氣了,“他是皇帝,如果他來早一點,我娘她也不會……!”

和熊孩子拗是鬥不過的,不歸直接伸手給了他一個熊抱,拍着懷裏瘦不拉幾的毛孩子安撫:“是是是,他不好,待到了宮中見了他,我讓舅舅低頭給你揪頭發好不好?他如今白發不少了,你可以一根一根用力地拔,好好地懲罰他一把。”

楚思遠呼吸困難:“他是皇帝陛下,我……”

不歸下巴戳在他腦袋上:“是啊,他是普天之下獨尊的皇帝陛下,決定了他不能用尋常人家的心思去做許許多多的事……”

若換了任意旁人,她定然要鄙薄此人做法,可一來宗帝是照顧着她長大的慈愛舅父,是她最重要的親人,前世他病逝,她把眼睛哭壞了。二來她做過三年的女帝,龍椅上的喜怒哀樂只品到一個哀字,如今回頭再看舅父,不解與埋怨淡了些許,知其身不由己,難免感同身受其苦楚。

不歸左右為難,只好時不時摸摸楚思遠的腦瓜子以示親近和安撫。楚思遠每被她碰到都會抖上一抖,但之後都會很溫順乖巧,黑漆漆的眼睛時黯淡時亮堂。

此去長丹遙遙,他們途中換了好幾次船只,不歸令每人每日都服下防暈船的藥丸,後來藥丸不太夠,趙康擺手不再吃,她每天将藥丸掰成兩半,與楚思遠一人一半。

期間不歸繼續戴着獨眼罩,畢竟自己的異瞳惹眼,不便顯露于人前。前世後來她盲了一眼,對這單邊視角倒已習慣,主要是她瞧着楚思遠時而扭捏時而回避視線還欲言又止的樣子,八成是還對自己有所戒備意,也就更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眼睛,免得吓壞了孩子。

這天渡船過名聞天下的風動山水,他們雇請了當地漁民駛船,悠閑自在地坐在船上賞看,忽然有白鴿振翅劃水,停在了趙康身邊。

這便是這隊暗衛的本事了,天禦是直接聽命于宗帝的耳目,無論身處天下各地,他們也有本事互通有無。

不歸腦袋正有些發暈,見此凝聚精神:“茹姨他們回到宮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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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康解讀完信上的秘語,回答:“都到了,消息傳開後前後都炸開了。”

前朝後宮,不歸點點頭:“舅舅明眼,肯定瞧得出把戲。如何,誰人先跳出來了?”

“慧妃娘娘痛哭數聲,請陛下大力徹查,說怎麽也要讓您的……屍骨回家。”

不歸:“……”

原以為會聽到淑妃名字,卻把這位給忘了。

慧妃就是前世她要把皇位傳去的康王楚思鴻的生母,宮中有三位妃子,淑妃生大皇子楚思平,再下慧妃,最末是三皇子楚思坤生母柔妃。

如今重生,她才感嘆舅父眼光,給三位妃子拟的封號都很是耐人尋味,大概是秉承着缺什麽取什麽的寓意?

不歸想起慧娘娘愣頭愣腦的樣子,胸腔中湧起許多情愫,冷熱交接,一時心事重重。

這時幾只鳥掠過水面,迅疾破水叼出了幾尾魚,又振水花沖天而去,動靜把楚思遠懷裏瑟瑟發抖的花貓招出來了,它一躍而出,輕快地奔到扁舟之尖,清脆地叫個不停。

不歸吓了一跳:“诶,小心點,回來!”

貓的主人卻是坐着不動,伸長脖子聚精會神地欣賞水山美景。

趙康幫忙把花貓逮了回來,不歸抱着撫過它日漸豐腴的身軀,忽輕忽重地逗弄它,把它舒服得哼哼唧唧的,軟在昔年鏟屎官的手裏。

輕舟過幾重山,另一邊的崽子仰着頭望那山林,竟是真癡了。

不歸見狀心軟,到底還是個孩子,不比旁的,小小年紀就混成人精,身旁這個還單純得很。

她騰出一手摸上他的後腦勺:“沒走過這麽遠吧?看着可開心?”

楚思遠扭頭看她,眼眸極亮:“我經常聽說書先生講故事嗦,聽名山百川,心裏向往得不得了,就想着,等我以後掙了大錢,就……”

就帶着我心愛的姑娘,游山玩水,海闊天高,膩膩乎乎地過一輩子。

她笑着揩他鼻子:“就到處去游玩嗎?那如今這願望可算實現了?”

他看了她好一會,才勾住她的袖角,點點頭應了一聲:“嗯。”

“你喜歡最好不過了,只是這樣的好景看不長了。過了這風動山水,我們就要改陸路了。”不歸輕笑着,語氣卻鄭重:“快馬加鞭,送你到大楚之巅加冕。”

楚思遠楞了楞,聲音突然低了起來,垂眉耷眼問:“姐姐,如果,如果到了那兒,他們說找錯人了,我不是什麽皇子,那你是不是,就不會再對我好了?”

風過揚發端,她的眉眼在如畫山水的背景裏愈加迷離動人,他越看越心梗,低下頭憋着一口氣自顧自地難過起來。

她的手忽然闖入視線,十指纖纖如玉,與他那風吹日曬不成樣子的麥面醜手形成極大的視覺沖擊,楚思遠下意識就想把手背到身後。

她放開貓,兩手握住他的手包在掌心裏:“小魚,不管你是誰,今生你都是孤的弟弟,孤若待你不好,天打雷劈。”頓了頓,她還說了一句他人理解不來的毒咒:“我若待你有薄,請諸天罰我不可輪回,不可往生。”

楚思遠聽明了天打雷劈,頓時着急地捂住她的嘴巴:“呸呸呸!你瓜球哦!亂冒皮皮!烏鴉吊衰,我啥子也沒聽見!剛才說的都不算數!”

不歸挑眉:“你說不算就不算了?趙康——”

趙康抓住全神貫注地撸花貓,留給了他們一個鐵骨铮铮的硬漢後背。

還有一個劃船的老漁民,但人家耳背。

“……”

楚思遠斬釘截鐵:“不算!”

不歸抓下他的手,彈了一下他的腦門:“可天地山水都聽見了,都為我作證了。你信姐姐,如何?”

“若魚上岸擱淺,我來做你陸地上的海。”

楚思遠嗫嚅着,抖了好一會兒,忽然大喊了一聲,扭頭趴到船邊,兩手扒着船把腦袋紮下去,臉埋進了水裏。

風動山水回蕩着他那一聲怪叫,于青山之間來回響蕩,水濤之上粼粼傳遠,傻氣又真摯。

不歸拎起他的後頸衣,哭笑不得:“以江湖為臉盆,你倒是豪邁。”

楚思遠的臉上淅淅瀝瀝地掉着水珠,眼圈紅紅的,模樣可憐極了。

不歸找巾子給他擦拭,他卻壓抑不住地伸手環住她的腰,留下一攤水漬:“你腦殼有包啊……我、我……”

不歸長長籲了一口氣,不顧腰間涼意,抱住他瘦弱的後背:“我都明白。你盡可以依靠我。”

這小崽子……總算對自己有點信賴了。

只不過大好幸事總夾着點小壞事,過了風動山水上陸地,自重生來強壓了許日的煎熬因開解和放下心來而一股腦暢開,欺着她先天不足的身體,累成了病症。

不歸吃了一顆後勁強的藥暫且壓着,只說風寒,催促着行程不停。一路北上過九州,輾轉八天,終于來到了國之都。

楚思遠站在人群接踵的城門外目瞪口呆,透過許多肩胛,窺見了城門裏的一角繁華天地。

一路蒼茫山河已過,貧苦艱難的影子還附着,身旁的人已經帶他來到這據說才是他家的天悅之地。

随着前面隊伍人數漸少,離長丹越近,他越不知所措,并不認為這樣的繁地是自己能踏足,能觸及的。

他惴惴不安,有掉頭跑回去的沖動。

不歸猜得幾分,越發握緊他的手:“不安什麽?”

楚思遠眼神亂飄,一如前世那樣,古怪地焦灼,沒有見新天地的興奮好奇。

不歸拇指揩過他手背:“魚兒,見過下雪嗎?”

楚思遠眼睛一下子亮起來:“雪?”

不歸牽着他往前走,微笑道:“待入冬,天地皆白,那叫一個好看呢。”

她把雪光細細描繪,從沒見過雪的南地崽子稍稍減輕了不安,眉眼間有了些許期待。

沒過一會他們便來到了城門前,趙康要出示通行令,被不歸攔下了。

她一手攬着楚思遠,一手閑閑撩開左眼上的眼罩,城門士兵呆了,呼啦啦要下跪,叫她揮手制止了。

不歸攬着他昂首挺胸進城,所過之處引起了人群無數詫異視線。這是異瞳郡主第一次離開巍峨皇宮出現于人前,怎不叫人側目?

而郡主身邊的瘦弱男孩在衆人注目中仰頭看去,瞳孔變大了。

只見長睫之下,瞳仁冰藍。

“阿姐,你的、你的眼睛……”

不歸笑:“古怪吧?但也省事。普天之下,僅我一枚的身份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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