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長丹下雪了。

片片鵝毛,輕覆輕壓,不過十天光陰,舉目縱橫無論如何鮮亮的事物,全被天公以手蓋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你瞧,天地就像一張延綿起伏的白紙。”

“明明是一張大棉被,把人捂在裏頭。”

“……好吧,看着像罷了,你就別再出去打滾了,那雪怪冷的,一點也不暖和的。”

她拉住又要出去刨雪的躍躍欲試的男孩,把他攬在身前抱着,随手又拿了一旁的暖爐放進他懷裏,抱着他也抱着暖源。

楚思遠扭了扭:“阿姐,熱。”

不歸又把他抱緊了點,道:“冷啊……江南不是四季如春麽,你怎的不怕冷……”

楚思遠環住她的手:“現在還好啦,江南冬天下雨那才叫冷,骨頭都要凍凝固噻。阿姐,你要覺得冷,那我們回去吧。”

“再看一會。”

他二人坐在皇宮裏最高的鼓角樓上,一旁的大禮鐘靜靜地懸挂着,四面的矮門關着,其上的瞭望窗則全開,舉目望去,幾乎可以看見皇宮乃至長丹的全貌。

前世第一場雪落下時,他便說想到最高處去看個全景,那時她畏冷,并沒有陪他上來。如今也算是補了這個缺憾,再冷也是心甘情願的。

不歸拍拍他的手,拿雪賄賂他:“你看,你要是不管不顧地走了,就看不見這樣好這樣全的雪景了。”

楚思遠眼睛亮堂:“曉得遼。”

不歸又恐吓他:“而且估計要凍暈在半路。一個子兒都沒有的傻小個,沒走幾步估計就被拐了。”

楚思遠笑開:“不會的,我曉得怎麽拐別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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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裝弱小無依,用無辜天真容貌去騙一騙善心人,或者惡心人也沒關系,跟着他們先出得城,再悄悄賊他們的財物,壞他們的鎖,一路走一路偷雞摸狗……

不歸沒怎麽過腦,接道:“哦,拐我麽?”

楚思遠的黑暗思緒猝不及防被打斷,被激得臉龐發紅:“咳咳。”

不歸便笑了:“壞小孩啊。”

楚思遠惱羞成怒:“阿姐才是壞胚!是你先瞞我诓我誤導我的嗦!知道就告訴我啊!”

不歸拿下巴磕他腦門:“誰叫你想入非非的,這麽纖細——”

說走就走,真是個無情的孩子。

不歸笑笑,捉着他的手指把玩:“好了,現在以白雪河山給阿姐個承諾,說你不再擅自棄我等而去。”

楚思遠乖順地由她擺弄,許久才道:“生老病死,除了最後一條,我都不離開你。”

不歸原本惬意安然的臉驟然色變,她扭過他的身體按着他兩肩:“你……”

你怎麽會說這一句?!

然而他青稚的臉上先是茫然再是驚愕:“阿姐?”

不歸指尖發抖,分辨出他臉上神色不假,方疲極低頭,勉力維持:“莫要再口頭兒戲生死了……”

楚思遠撐起身,拿額頭去撞她,不歸被這麽一擊回魂,哭笑不得:“放肆,想打我麽?”

楚思遠仿佛有些氣惱,氣了半天卻也不不知如何說,悶悶地把腦袋杵她肩膀上,不言語了。

不歸攬着他,過一會又晃晃他:“不看雪了?”

“咱們回去吧。到下頭去玩。”

不歸便裹上鬥篷,牽了他回家。楚思遠戴個棉帽,一路上時不時就從她的傘下跳出去玩雪,然而手還是在她手裏的,故而也蹦不出太遠。

“我怎麽感覺自己在遛狗?雪有那麽好玩麽?”

“好玩啊,阿姐,長丹的雪會下多久?”

“你住多久,就下多久,直到你看膩北地的雪懷念南地的雨為止。”

兩人閑聊着回去,偶爾不投機拌起嘴來,她便捏一捏他的耳朵或臉頰,楚思遠不回手,不時哼起小曲來。

正路過個園子,一個雪球忽然飛來,砸到了哼着小曲的楚思遠。

楚思遠一個趔趄,不歸拍去他肩頸的雪,他卻是十分新奇:“這就是打雪仗了?”

園子裏探出一個腦袋來:“誰在說話?哇姐!”

第二個腦袋:“不歸姐姐?”

第三個:“表姐……”

三個半大孩子白嫩的臉龐中居然還混有第四個:“嚯!丫頭一起來嗎?”

那人歲數已是踏入了老的範疇,然而鬓發未白透,皺紋不多,神情竟同孩子一般頑劣,不歸詫異過後便忍俊不禁了:“叔公,您怎麽也同孩子們鬧?”

威親王哈哈笑:“一年難得鬧雪,躲屋裏可不好玩。”他又朝他倆招手,“打雪仗多點人才好,你倆也來鬧一鬧吧,就當活動活動筋骨。”

不歸牽着楚思遠前去,忽而将他推了出去:“我可不行,讓他連帶我的份,和你們一起玩吧。”

楚思遠被推到他們跟前,楚思平與他有梁子,思鴻被他耍了一把,兩人一個冷漠一個賭氣,倒是老三思坤和老頭兒威親王圍着他。

“你是我小弟!會武功嗎?”

“小乖乖!叫聲叔公來。”

楚思遠有些局促,回頭看向傘下言笑晏晏的她。

一旁思鴻存心看好戲,嘎嘎奸笑道:“坤啊別看咱小弟小啊,他可能打了!”

思平:“對,為兄就被揍過。”

不歸點點頭,鼓勵地朝他努努嘴。

楚思遠:“……”

他轉頭先朝威親王微鞠躬:“叔公好。”再看向那個詭異熱情的三哥,咽了咽口水:“……三哥好。”

思坤已是兩眼帶光摩拳擦掌:“太好了!有了你我就不是小了,你還會武功!小弟要不咱們來切磋一下當做三哥給你的見面禮?”

楚思遠連忙擺手:“不了不了。”

旁邊三個全起哄:“來啊切磋啊!”

“不成不成,我答應阿姐不混了……”

适時不歸攏着手進園子:“冬日大好時光最宜切磋,此時不切更待何時,囤着過年嗎?”

一老三小俱看着楚思遠,八只眼睛亮晶晶。

楚思遠撓撓頭:“既然阿姐怎麽說,那真來一把?我不會切磋,打架會一點點。”

楚思坤已經拉了他進園子,叫道:“來來來!快使出你的民間功夫和我打一架!”

不歸好整以暇地坐暖亭裏,笑道:“都放開點,贏的有獎賞。”

她的獎賞向來豐厚且合人心意,思坤當即士氣大振:“不歸姐我要父皇給你的那柄軟匕!”

“好說。”

楚思遠唇角微揚,和思坤一同拉開架勢,威親王在一旁喊號令:“數到三就開始。”

一聲三落下,兩個男孩一并撲向對方,思坤是根基不俗的正統架子,楚思遠是無師自通的花招多,照面就是一連串靈活的虛招,思坤一連避過,正一腳挨過去要彎膝撞散他下三路,豈料楚思遠泥鳅似的一滑,仗着個頭小側身攔了思坤的腰,大喝一聲借力就把他掀翻在厚雪裏頭。

思平嘴型哦,思鴻嘴型哇,威親王哈哈大笑:“三小子栽了!”

楚思遠連忙爬起來去拉思坤,笑得痛快:“怎樣?”

思坤晃晃腦袋的雪:“厲害!果然是我弟!”

楚思遠回頭笑:“阿……”

還沒叫完,一個小雪球砸到他胸膛處,捏得不紮實,輕輕一碰就順着赤火衣簌簌掉下。

不歸拍拍手裏的雪,笑道:“賞你的。”

他望着她狡猾的笑意,那小雪球似乎是把心口的愛意都砸化了,融進四肢百骸裏游走。

“再……再賞個噻?”

“好說。”不歸一手支腮,一手指向他們,“打贏一場賞一個。”

她笑向其他三個小的:“你們也一樣,與誰打都成,贏幾次就拿幾回賞。”

四個年歲相仿的男孩看了彼此一眼,下一秒就撸起袖子嗷嗷叫着撲在一起,扭到後來也不分誰是對手了,全在雪地裏打滾,吱哇亂叫,猶如四只雪橇犬。

威親王跑到暖亭邊和不歸一起樂不可支地看他們鬧,笑得胡須都翹起來。

不歸看着他們,眼神柔軟。要讓那幺兒融進他們,也許只要熱騰騰的一架,一架不行那就再來幾架,男娃麽,率性得多,泥巴雪地裏滾幾遭,起來就勾肩搭背了。

思平把楚思遠撂在雪地裏,大叫了一聲,楚思遠驢一般的長叫,刨着雪興奮不已。

不歸忽然觸動:若今生四子手足始終呢?念頭一起她又立即揮走,前世皇室之争中嘗到的苦果還不夠?可那争戰到底是數年後的事,如今在這些尚且稚嫩的皇子眼裏,最重要的不過是一場雪仗的痛快。

“老夫當年也跟他們一樣。”威親王撫須大笑。

“他們怎麽能跟您比?”不歸自懷裏取出一個錦囊,輕笑道:“叔公,您的豐功偉績就別叫他們效仿了,瞻仰就夠了。”

威親王接過那錦囊摸了摸:“這是何物?”

“您輕狂的偉績。二弟把鑰匙改成發簪,天天戴頭上朝您嘚瑟呢。”

威親王抖了抖胡須:“喲!竟是這個,那須得繳。”他收進,撚了撚胡須,“多年故舊物了,思鴻沒擅自添亂吧?”

不歸看向雪中的幺兒:“差一點,懸崖勒馬了。”

這時思平跑來:“表姐!”

“嗯,盡興嗎?贏了幾場?”

他舔舔嘴唇,微微低頭:“記不清了,但想前來讨一個彩頭。”

“直說無妨。”

思平擡了頭:“先前是我不對,我向你和四弟認錯,所以……”

“所以,表姐,你賞我一個——不讨厭我、你我如初的承諾吧。”

不歸看了他一會才輕笑:“若你始終是你,我仍是我,那是自然的。”

“那……一諾千金,表姐記得。”

不歸點頭,他便眼睛亮起,轉身去和三個兄弟繼續玩鬧。楚思遠玩得要瘋,大笑着以一敵三,敏捷地左右蹦跳抓雪扔去,像只踏雪無痕的獵豹,直到最後體力不支被圍攻方大叫着“阿姐救我”。

不歸朝威親王一拜:“叔公,我先回去了,下回您進宮來,不歸再向您請教。”

威親王笑:“去吧丫頭,少小的年紀不必繃太緊,沒事就和他們一塊鬧嘛。”

不歸笑笑,走去揪楚思遠:“好了,今日都樂夠了吧?該各回各家去了,全沒有個公子樣。”

三個男孩嘻嘻哈哈地和楚思遠揮手,思坤喊得最大聲:“四弟!下回武場見!”

楚思遠吆喝了一聲,腦袋又被不歸扳回去。

等回了廣梧,花貓裹着小棉襖棉鞋也在園子裏鑽雪玩,楚思遠興致不減,又跑去說要堆雪人。不歸實在壓不住他這蓬勃的熱情,便在檐下坐着椅子裹毯烤爐看書,偶爾擡頭看一眼忙碌的他。

他趕着搗亂的小雨費勁地在園子裏堆雪人,堆完一個她又堆一個他,偎在一起。他突然靈機一動,跑過去找她:“阿姐!我想到了!”

“什麽啊?”

“給你的承諾啊,我能拿來做身家抵押的也沒啥子,那這樣!我們畫個押噻?”

“畫什麽押?”

他拉着她的手去放在自己模樣的雪人的心口上,手覆她手背上扣住其五指:“賣身契。”

“……”

日常打鬧~小別勝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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