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倏忽又是數日過,春試正式拉開。
三天緊張會試,決定了數千書生的寒窗心血。這是一個王朝最高規格,最具權威,也最不論出處的公平競争。
從考場的封閉到出題翰林的封鎖,層層檢查到對舞弊的防範,各部可謂絞盡腦汁,耗了諸多人力財力,姜戶部都心疼起國庫來。往年是素來清貧的太師坐鎮,自然是從簡,可這回是親王加公主鎮場,他們豪奢慣了,見三天會試裏分給考生的福利不多,于是大手一揮,闊綽地添上諸多附加福利。每人贈香囊驅蚊、上好衣衫,茶食點心、緊急藥物也都備着,随時可用,盡所能齊全,堪稱待遇最好的一屆。
威親王和不歸兩位重量級人物不需要親自在考場裏盯着考生,便坐在考場外,送考生入場。
考生不知道帳下神采飛揚的老頭是親王,只覺得這怪老頭帥得很,而一邊遮個眼罩的秀美少年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見他負一手在背,腰間別着扇,雖單薄了些,但風姿挺拔,如玉如松。其美遠看在骨,近看皮相骨根皆賞心悅目,瞧上一眼便叫人心情舒暢。
果真天有恩賜偏心,鐘情毓秀兒郎。
不歸也不知道自己成了門面,只怡然地目送諸君,并在入場中人尋找幾張熟悉的面孔。畢竟是天下菁英彙聚,其中還有外域面孔,叫人看到眼花。
其中個別蔭族子弟認得老頭,大為吃驚,又憋着臉不敢聲張的樣子也着實有趣。
前世三傑中,姚左牧早早到場,見了威親王面色微動,上前一拜方進考場;宰相子劉采仲不久也到,端正行了個書生禮;中途馮觀文也到,千人中就他吊兒郎當輕松自在的,只是眼神看到不歸時似乎變了變,随後古怪笑着也朝他們行了禮。
不歸思及宛妗,便朝他點了下頭,又轉眸看着步伐匆匆的考生們,找一找于兩文。
然而眼見離考場封閉的時間越來越近,不歸也有些穩不住了,磨着手暗怪此人來得晚。
最後關閉時辰已到,侍衛準備關門,不歸揮手攔下:“慢,延遲一柱香。”
官臣嘩然,她确信于爾征還沒來,态度很是強硬,威親王微微皺了眉,但還是點了頭。
不歸糾着手沉默地看着大道,神情凜冽。
半柱香燃過時,狼狽的書生終于氣喘籲籲地跑來了。
她和緩了眉眼,暗自松了口氣,等他大汗淋漓地來到面前時,故作淡然地點頭:“放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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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爾征朝他們鞠了一躬,急急跑了進去。
第一場春試的大門就此關上。
不歸這才随着威親王到一邊去休息,聽着裏頭傳出的鐘聲,也感受到了那種決定一生的蕭殺壓迫感。
“你知道還有考生沒到?”威親王奇怪。
“打個賭而已,倘若真有考生沒來得及到場,也許就喪失了一名日後的國柱呢?”
“那也只能怨命不好了。”
“叔公,我不信這個。”不歸抿了一口茶,“命只是個玩笑。”
威親王撫須,笑着輕輕搖了搖頭。
他們就在大門不遠處搭起來的新亭裏歇息,不歸靠着石椅,展合着折扇或扇或彈,想着些運籌,神情越來越孤寒,随側的趙康都感受到了。
也不知道想了多久,趙康忽然來到了她身邊,伸手攔住一人。
“在下并無惡意,只是來讨杯茶水。”
不歸從扇面擡頭,看見了馮觀文。
她緩緩收扇,對這第一個離開考場的考生并不感到驚訝,神色猶沉浸在前世殺伐決斷的冷厲裏,只漠然地将折扇往旁邊一指,示意茶水點心的供應在那邊。
馮觀文輕笑:“多謝。”說完便去那邊領點心,卻又來到不歸相鄰的亭子裏坐下,怡然自得地吃東西。
不歸與他只一亭之隔,瞟了他一眼,見他如此恃才傲物,反倒生了點改觀,沒再那樣芥蒂。
她複又低頭清算着四角勢力,垂眸轉了轉手裏的折扇,忽然看見眼前地面出現一雙靴子,心神一亂,折扇直接飛了出去。
不歸愕然擡頭,看見了短衣扣發的俊秀少年。
“你好閑哪,閑到只能和扇子玩了嗎?”
不歸看着他的笑容楞了會,而後把他拉下來按在身邊,壓低聲音斥道:“瓜貨!你怎麽來了?”
楚思遠擡起眼來看她,牙齒潔白,笑容燦爛:“怕阿兄無聊,便來湊個熱鬧。”
只緣思坤被宗帝挂名去監考武舉,又因他年少不曾歷事,便再派了少将軍陳涵去,讓三子去旁學。但宗帝卻又說讓陳涵帶上四子前去瞧熱鬧,意思很明了。
可誰能想到就在武舉正如火如荼之時,四皇子不留着辨識拉攏日後名将,而是跑來了文舉場說閑話?
不歸惱得牙癢,拇指按着他手背搓,直搓出一片紅印:“胡鬧!”
楚思遠卻笑得開心:“我渴啦,阿兄賞我杯茶吧?”
“沒得喝!回去!”
他眼睛一轉,拿起了她喝剩的半盞涼茶,就着曾被她薄唇含過的杯沿,将甘淺剩茶盡數喝完。
拾起折扇的馮觀文正看見這一幕,臉上的自在散漫消失了。
不歸眼睜睜看他飲了自己的剩茶,伸手去奪,然而楚思遠避開她的手,不僅一口喝幹,還哈了一聲,狀如喝了好酒一般:“好茶,好喝,爽口!”
不歸磨牙,聲音響亮地拍了他的手背:“你……當真欠整頓!”
楚思遠放肆地攬了她的腰,逼近去笑:“阿兄想怎麽整頓?”
他的眼睛掠過她肩頭,盯住那個陰着臉的青年,二人眼神一瞬俱冷冽含冰。
一滋滋,二滋滋。
電光四射。
然後他的腦袋被猛敲了一記,手也被推開,楚思遠吃痛,委委屈屈地捂頭:“阿姐,疼。”
不歸把眼罩往上一揭,故作生氣地剜了他一眼:“不知輕重,手腳怎麽放的?”
楚思遠勾了她的手指,迎着她看似愠怒冰冷的眼鋒輕聲笑道:“千事萬事,阿姐最重要。”
他挨近來握下她的手,正了她的眼罩,不歸看到他瞳仁裏只裝了自己一人。
不歸沒招,只好避開他的視線,低聲呵斥道:“今天我不和你計較,但剩下的兩日不準擅自離開了,懂不懂的?”
“那這兒一結束,你就來找我好不好?”
“怎的這般膩乎——”
“我就是那牛皮糖、狗皮膏藥,你不嚼我不撕我的話,可就沒辦法了噻。”
不歸被逗得一樂,又罵了幾聲,輕聲問了些許武舉情況,楚思遠比劃了好一番,繪聲繪色的,不歸最後捂着嘴忍笑:“你怎講得像個說書的……”
楚思遠停了,瞟了其後一眼,認真道:“我去學,以後天天說給你聽,你只聽我的說書怎麽樣?”
“堂堂的四皇子天天說書,成何體統。”不歸彈了下他的腦門,“混小兒。”
楚思遠猶在念:“我能編一本關于你的書,一定講得比誰都好……”
不歸啼笑皆非,他忽然停下,戒備地轉頭。
馮觀文拿着那折扇前來,只看着不歸:“殿下,你的扇子。”
楚思遠搶過,眼角斂了起來:“多謝。”
馮觀文沒理他,笑着向不歸打揖:“前些日子收到家書,觀文多謝殿下對侄女的照顧。”
“不必。”不歸淡然,附楚思遠耳邊解釋:“此人是宛妗小叔,不可無禮。”
果見他臉色一變,敵意消散了許多。不歸看在眼裏,心中說不出的複雜——這崽子是當真歡喜宛妗的。
她看向馮觀文:“你為何認得孤?”
彼時兩位皇室坐着,馮觀文卻站着,以俯視姿态面對皇室其實不妥,理應屈膝或彎腰,但他仍是幹站着,只垂眼注視不歸,莫名的高傲:“在下有幸,曾見過殿下一面,是以認得。”
不歸不鹹不淡地嗯了聲,約莫是因此人前世是定王陣營的得力臂膀,今世回來不便怨恨同為手足的楚思平,芥蒂怨憤便加倍到了馮觀文身上,縱然想給幾分薄面,到底意難平,難以做戲。
“馮公子初考辛苦,不如早點回去歇息,為下午養精蓄銳。”
“不急,在下有一疑惑,想請教殿下,不知可否?”
“且說。”
“聽聞殿下與親王做總監考,觀文鬥膽,敢問來日登榜之人有何賞賜?”
不歸挑眉,這人就這樣自信?
楚思遠搶白:“你問這個想幹什麽?”
馮觀文似笑非笑地俯視他:“你是何人?奴面弱骨,可是殿下身邊內侍?有何資格問于我?”
不歸在楚思遠話前開口:“閣下慎言,便不是孤之人,也由不得你無禮。”
馮觀文哦了一聲:“原來不是殿下的人。”
楚思遠咬牙。
不歸豎眉:“馮大才子,你放肆了。”
馮觀文粲然,拱手一揖:“在下還有更放肆的未說。”
“臣馮觀文有一請願,若臣登科金銮為狀元——”
楚思遠直覺不妙,站起橫在她面前:“大膽!”
“——鬥膽向不歸殿下求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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