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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歸右手發抖,隐隐舊傷複發,眼前乍清乍模糊,最後握不住筆,手擦在宣紙上按住支撐,蹭出了淩亂的五道墨跡。

“長姐!”思平扶住她手臂,卻被推開。他愕然地空了手,又叫了她一聲,聲音裏洩了委屈傷心:“長姐?”

不歸低頭按住自己的右手,鬓角冷汗滑下,狠勁想堵住那個今生沒有湧血的創口,直抓得手背由青成紅。

思平從她顫栗的肩頭察覺不妥,當下也不顧旁的,上前攬住她的肩,着急去端詳她的臉色:“表姐!你怎麽了?”

一個白影忽然沖過來猛力推開他,思平毫無防備,被一舉推倒在地。他擡頭去,看見名義上的四弟。

他以一個極其占有的姿态把她擁在懷裏,手捂着她弓起的嶙峋蝴蝶骨,下巴貼在她肩處,嘴唇挨着鬓角:“阿姐?”

不歸原覺得周遭空曠一片黑暗,忽然被人這樣禁锢得近乎窒息,視野卻無聲無息被光所填。她在他肩膀上咳了兩聲,拍拍他的腰啞聲道:“勒,松手……”

楚思遠冷眼看了思平一眼,才松了捂她後背的手,改撫她後腦勺,額頭貼着她問:“是有哪裏不舒服麽?”

不歸心悸未停,垂着睫毛只忍着:“沒有……你怎麽來了?”

楚思遠低聲:“找你。”

“宛妗呢?”

他瞟向思平:“她在等大哥,說你和他研習書法來了。”

不歸唔了一聲,回頭想去看思平,楚思遠卻板着她後腦勺不讓動彈。

“……”

她微冷:“思平,我沒事,你先出去找宛妗。”

思平咬了牙,陰沉不定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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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歸掀開眼睑看他,掩了疲憊,眸色定定:“松手。”

楚思遠逼近:“長姐,你命令完大皇子,又想對我吆五喝六了嗎?”

這貨心裏要炸了。

他和她之間,主動親近的向來是她,他至多握住她的手,偶爾親近總是被她推開,知她不喜過多接觸後也就按捺下了。方才卻看見這二人親不可分,也不見她抗拒,如今見她正常無事,也不像是不舒服的樣子,卻抵觸自己,頓時妒火更叫旺盛。

她又重複:“松手。”

楚思遠瞪了她一會,挫敗地放開了手。可随後的卻是被她攬進了懷裏。

楚思遠發昏,忽然感受到一陣細密的顫抖。他不免有些慌,手腳不知往哪放:“怎麽了?怎麽了?”

“魚兒。”不歸眼眶濕潤,蹭着他的鬓角,不停地低聲叫着。

“怎、怎麽了?”

不歸閉上眼,壓聲命令:“你聽好,無論今後如何,不準站在我前面,站在阿姐身後,知道麽?”

楚思遠不明所以,楞了一會,手掌再貼上她蝴蝶骨:“阿姐,你要把後背交給我嗎?”

“是護住你。”不歸捂住他後腦,“我身前有千萬人,身後有百萬鐵蹄,可前後八百裏只一個你。你只管信我,依賴我,知道麽?若遇危險,不準跳出來逞強,要知道你命即是我命,保全你自己便是保我,知道麽?”

“阿姐怎麽說這個?”

“阿姐……”不歸抱緊他,低聲道:“阿姐怕極了。”

不知緣由,心卻相通。楚思遠心一瑟,禁锢着這一把細骨,說:“我也怕你,天上地下,最怕你。”

門外,思平靠着青牆沉默伫立。

午膳,五個主子落座,一桌氣氛詭異,全靠思鴻在席間活躍,其餘四人都神色寡淡。羅沁察覺氣氛不妥,便去把小雨抱來,肥花貓邁着婀娜步子跳上楚思遠的大腿,倆貓墊在他胸膛抓着扯着,抗議似的叫着,堂而皇之地撒野。

宛妗先打起了精神:“它是不是餓了呀?”

不歸看了它圓滾滾的肚子一眼:“不至于,這腰圍怕是已吃了兩碟貓食。”

思平問:“這便是那藏魚的貓?”

楚思遠樂了,抓着兩只指甲磨得渾圓的貓軟墊道:“對,就是它,我撿到它的時候天下着雨,就給它取名小雨。”

“小魚,小雨。”宛妗笑開,躍躍欲試地夾了點菜,“我能喂它麽?”

楚思遠抱了貓湊過去:“當然能,它就是頭豬,給多少吃的都吞進肚子裏。”

小雨叼了宛妗給的食物,咀嚼完又開始不安分地撓着楚思遠,脖子上的鈴铛不停響。宛妗伸手摸了摸它,不歸也探手去,花貓嗅到她的手卻龇了牙,胡須偾張。

思平出聲:“小心!”

不歸換了手勢迅速輕拍了小雨的腦袋:“沒事,這蠢物不傷人。”肥貓被她拍得眯眼縮耳卻又不敢反抗,便加倍撓楚思遠,躁個不停。

羅沁推開思鴻,也備感奇怪:“這祖宗最近也時常亂叫,也不知是怎了。公子您看,要不要抱它去看一看獸醫?”

楚思遠任由它抓,托在懷裏撸着,哭笑不得:“不用,這慫瓜只是……”他支吾了兩聲,不歸在一邊幹看着,追問道:“怎麽了?”

“呃、呃,春天到了,它發……嗯。”

三人一愣,而後目光古怪地看向了纏着羅沁的思鴻。

不歸暗笑,又看向了小雨,印象裏的後三年,她與這貓日日作伴,卻沒見過它發騷。莫不是上了年紀,沖動勁過了?

短暫午休後,不歸把四個少年送到門口,剛要回去,卻聽見一聲長姐。

不歸回頭,見思平去而複回,下意識握了右手停住:“你怎麽回來了?”

思平停在她兩步處看着她:“長姐,我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可思平想和你說一聲,我待表姐之心,從來赤誠,無心冒犯。表姐還記得,去年深冬雪仗裏,給我的承諾麽?”

不讨厭我、你我如初的承諾。

不歸對上他的眼睛,緩緩松開了手。眼前這個是思平,是大表弟,不是定王。

她遲疑了一會,點頭:“記得。”

“一諾千金。”思平笑,“也請長姐記得,思平這一生,都不會與長姐交惡。”

不歸有所觸動,思平已轉身快步離去。

她站在門口若有所思,這時傾鸾宮的大宮女佩兒前來:“奴婢拜見殿下,我家娘娘請您駕臨傾鸾宮坐坐,不知殿下賞光與否?”

不歸揮手:“孤有要緊事,你且回你們娘娘,就說她心念之事已妥,請她寬心。”

那佩兒一拜,風風火火地回去了。

不歸擡腿進廣梧,羅沁扶了她的手:“殿下有何要緊事?需要奴婢嗎?”

不歸拍拍她的手:“不忙。”

楚思遠下午是劍術課,與衆人在離演武場不遠的昌武館集合,教授此課的還是京畿副統領郭鶴仁,此時老師還沒到,他便挑了把木劍,和陳涵比劃着。他這一邊冷清稀落,思平那一邊則是衆星拱月,許多貴族少年都在恭賀思平的小舅得了文試第一位。

楚思遠往那邊瞟了幾眼,手背忽然被陳涵的木劍挑轉,一個分神劍已脫手。

楚思遠懵逼:“……怎麽做到的?”

陳涵撿起劍還他:“你破綻百出,對付起來自然手到擒來。”

楚思遠起了好勝心,認真和他比劃了幾回,木劍頻頻脫手,手肘以下被打了好幾下。他揉着手好不奇怪:“哥,你今天火氣不小啊。”

陳涵默不作聲地盤膝坐下,擦了擦木劍,問:“還來嗎?”

楚思遠坐到他身邊:“歇一會吧,我得琢磨一下你的招式。”他手上比劃,嘴巴卻不閑着,八卦地打探道:“哥,蒹葭坊那位,還沒着落麽?”

陳涵頓時停住了動作,哽了半晌,悶聲道:“沒有。”

“你沒見到她,是漸漸冷了熱血呢,還是想見的心越發強烈呢?”

“你問這個幹嘛?!”

“诶,別緊張噻,弟弟是想幫你哩。哥信我,我這人最守口,別以為我鄉下人見識短淺,其實我于此道見多識廣,沒準能給你出點主意。你先悄悄坦白,怎麽個心情?”

陳涵憋得臉微紅,他自小在軍旅長大,正經的同齡朋友少之又少,左右旁觀下來還真就楚思遠看上去靠譜了一點。是以摳了摳木劍後,他小聲道:“後、後者心情。”

楚思遠唔了一聲:“哥,你栽了,你戀慕上人家姑娘了。”

陳涵大震:“什、什麽?我、我怎麽可能!”

楚思遠拍拍他肩:“戀慕上一個姑娘,百般求見不得,就會抓心撓肝寤寐思服。小弟觀你近日表現,絕對是墜入情網的。”

陳涵滿面通紅,說不出話來。

“這有什麽好害臊的呢?我有個義兄,十四那年見了個人,一心就只認定那麽一個人,锲而不舍地守了七年。情這東西最玄不過,叫人煎熬,也叫人快樂。”楚思遠開導着他,“自心裏裝了一個人,哥不覺得,大千世界變得絢麗了無數、有了無窮鬥志麽?”

陳涵抓起木劍,掩臉轉身逃了。

楚思遠:“……”

極品,真是個極品。

他撓撓頭,自己坐着無聊,便去找思坤練劍,思坤欣然接受,丢下侍讀來陪他過招,他的劍勢和陳涵相似,走的都是剛直霸道路線,但沒有陳涵善于轉勢。偏楚思遠歪招多,又汲取了陳涵的教訓,試了好幾個新招,終于勝了思坤一個回合。

思坤咋舌:“四弟,你這進步猛了些。”

楚思遠不答,笑了笑,又瞟了那邊的熱鬧哄哄,問道:“三哥,今天怎麽那麽多人圍着大哥?”

思坤眉飛色舞:“你還不知道?大哥的小舅得了科舉文考的第一!從江南那邊一路而來全是第一,很厲害的!真不愧是馮家的人啊,我還聽說他每場科考都是第一個離開的,神思飛躍才高八鬥……”

楚思遠本漫不經心,聽到後面忽然繃直了脊梁,嘴上挑了個小流氓式的冷笑:“巧了,原來是一家人,都來觊觎我的貓了。”

這時郭鶴仁來到,衆人散開列隊形,聽老師如常講了幾句開場,而後見他氣勢如虹地示範了一番,随後就是兩兩練戰。

思平剛拾了劍,就聽見一個含笑的聲音:“大哥,我想和你切磋切磋。”

思平手一頓,擡頭将一張言笑晏晏的臉收進眼底,他也跟着笑起:“好啊,四弟。”

燕回和其他宮人把茶水送進去時,正看見昌武館列了兩隊,看着中間比試的人,不時有抽氣聲。

她和站崗的宮人換了班,站在一邊眯眼打量,看那兩人難舍難分地打了好一陣,随後一把木劍飛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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