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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陽光雖暖,到了午時還是頗有些毒辣,秋蟬與鳥兒在烈日下都噤了聲,只見那露臺上坐滿了監生,一個個面露難色,抓耳撓腮。
江眠月寫完文章,擡起頭時,頓覺十分眩暈。
周圍的監生們還在奮筆疾書,時辰還未到,大家都還未寫完。
剛剛專心書寫時還不覺,如今寫完了全篇,江眠月只覺得小腹有些疼痛,再擡頭看日頭,已經接近午時。
按照考到規定,提前寫完可以先行離開,江眠月身體不适,便提前交了答卷。
她站起身交卷的時候,周圍響起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諸位在場的監生們見她速度如此快,顯然都有些慌了。
江眠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她若是繼續再等下去,實在是要暈倒在這裏,她硬着頭皮将答卷交給司業大人,行了個禮,緩緩離去。
她走後,司業大人不禁有些好奇,他正好閑着,便在樹蔭下将她的答卷拿起來細細讀過,時不時發出“啧啧”聲,露臺上的其他監生們聽到這個聲音顯然更慌了,有的甚至開始手抖,太陽即便毒辣,他們的額間也開始冒出冷汗。
這些江眠月都不清楚,她交了答卷之後,便直奔原本壓着那祈福袋的大樹下,想拿着那東西回家。
可是她找了又找,手指都被大樹下的泥污所沾染上了髒污,都沒有找到那個小小的祈福袋。
被誰拿走了?
江眠月額間幾乎要冒出冷汗,自己藏祈福袋時,難道被誰看到了嗎?
那東西平日裏沒有半點作用,即便這樣也會有人拿走?
雖然那上面沒有寫她的姓名,但是東西不在自己手裏,總覺得不太安心。
江眠月出了國子監,門口馬車寥寥,本就不是考到結束的時間,其他各家的馬車都還沒來,包括陸遷家的。
好在她已經提前跟哥哥打過招呼,述傑哥哥知道她會提前交答卷,已然早早親自來國子監的門前接妹妹。
“考得如何?”江述傑見江眠月滿面愁容,不由得有些擔心,扶她上馬車時,注意到她手指上的泥污,“你手怎麽了?”
“哥哥。”江眠月随意擦了擦手指尖,直奔主題,“以後關于陸遷的任何事,都要告訴我。”
“啊?”江述傑冷不丁聽到這話,有些摸不着頭腦,“發生什麽事了?你不是對他不冷不熱麽,為何如今這般關心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江眠月細細想了想,認真道,“哥哥,他害我幾次,此人斷不可深交。”
江述傑聞言眉頭一皺,“怎麽回事?”
馬車朝前行進,江眠月将兩件事都如實告訴江述傑。
“好一個僞君子!”若不是江眠月攔着,江述傑幾乎要撸袖子直奔陸家揍人,他口中罵道,“真是豈有此理,若不是他小時候救過你,爹娘也不會對他家如此。”
江眠月驚愕擡頭,皺眉,“什麽?”
“你小時候撞了腦袋,早已忘了,都是舊事,沒甚可說的,他如今這般對你,我江家也絕不會對他客氣。”江述傑并未像江眠月想象那般為陸遷說話,她只稍說了幾句,江述傑便完完全全站在了她的這邊。
“哥哥,我還以為……”江眠月鼻子一酸,靠在他的肩膀上,“我還以為你跟他關系好,要站在他那邊呢。”
“關系好,也是看在你的份上。”江述傑拍了拍她的肩膀,“哥哥怎麽會連這個都不懂?”
“不過哥哥看人确實不行,遇到這些僞君子,總是難以分辨,日後交友,妹妹幫我把關?”
江眠月聞言,不禁苦笑了笑。
她自己,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他們江家,又何止哥哥如此?
經歷了前世,她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江家這般講道理。
爹娘都出生于書香世家,世代老老實實做人本本分分做事,也許正是因為待人赤誠,所以頗有些福氣,一直也沒有遭什麽風浪,生活也還算平順。
可禍患也是這樣埋下的。
直到她被祁雲峥捏在手心成為他的玩物,遭受了磋磨,才明白其中的道理,在風浪中屹立不倒的那人,翻雲覆雨手段毒辣,才能走到高處。
她如今,卻真希望跟他學學,究竟該如何處置和報複那些心思歹毒之人。
如果是他,此時會如何做?
她腦子裏不禁浮現出祁雲峥手指沾血的森冷模樣,江眠月打了個寒顫,閉上眼睛,靠在哥哥肩膀上。
她做不到那般的手段,她明知家中一年後會因為父親在官場被人陷害而全家遭難,如今除了仔細提防着之外,也只能靠去國子監這條路,去尋那保全家平安的護身符。
她只知道,半年後,皇上将親臨國子監臨雍講學,只有國子監在讀監生才有資格回答皇帝提出的那個問題。
答得最好的那一位,将得到皇帝的免罪金牌。
如此寶貴的金牌,能夠救下全家性命的救命稻草,前世,她卻只能聽着外界的傳言,絕望流淚,什麽也做不了。
這一世,若是能得到那塊免罪金牌,江家日後便不用再擔驚受怕。
“不過……”江述傑似乎從憤怒中緩緩冷靜了下來,說話的語氣也比之前要溫和了許多。
滾滾車輪緩緩向前,喧鬧街市上的聲音帶着幾分世間的煙火氣。
“父親曾教導過,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江述傑對着江眠月說,“哥哥剛才細想了想……識得陸遷的真面目,日後盡力躲開便是了,若是因為他毀了自己,不值得。”
“況且,若是真将他逼到絕路上,日後你去了國子監,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到時候再陷害你,着實因小失大。”
果然……
江家家教如此,從小爹娘就是這麽教的,她也早就料到哥哥知道此事的反應。
打擊報複之流,斷然是做不出來的。
“哥哥,我會好好讀書。”江眠月輕聲對江述傑說,又仿佛在對自己說,“我可以做到的,我會拿第一,不會讓他得逞。”
憑什麽好人不長命,她一定要好好守住江家,不被歹人坑害。
“當然。”江述傑摸了摸她的腦袋,“眠眠想做什麽,便大膽去做吧。”
當晚,陸遷在江府門外站了整整一個時辰,都沒有人應聲,若是尋常,江母早就忍不住要去開門,如今聽了江述傑所說的事,氣得差點站不穩。
“他居然敢如此,實在是,實在是……”江母連句罵人的話都想不出,半晌才憋出一句,“實在是不要臉面!”
江述傑不住點頭,緩緩道,“好在眠眠聰慧,識破了他的伎倆,如今只等國子監放榜了。”
“何時放榜?”江母着急問。
“很快。”江述傑道,“不出一日便能出。”
“眠眠一定要考一等,氣死他。”江母摸着胸脯喘氣,“狠狠”罵道。
陸遷在江府門口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人來開門,心中卻是有些暗喜。
如此,便應當是他那祈福袋起作用了吧,現在只等那國子監放榜,若是沒有江眠月的大名,他便可以來提親了。
畢竟,沒有了監生的身份,那江眠月家境尋常,不懂女紅,不會伺候人,人還傲氣清高的很,等考到舞弊的事情傳開,除了他之外,誰又願意娶呢?
一日後,國子監放榜,集賢街人頭攢動,馬車如水流一般來來往往,十分熱鬧。
陸遷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湊上前去看那紅榜。
他緊張不已,仔細的在“一等”的前排搜尋江眠月的名字,看了半晌都沒有看到,又開始搜尋“二等”。
還是沒有……
還是沒有!
陸遷幾乎要樂瘋了,他捏着拳頭,額頭上青筋暴起,心中雀躍不已,心中盤算,若是此時去下聘,是不是可以比往常少幾擡聘禮。
正在此時,不遠處,卻傳來陌生人的談話聲。
“據說今年秋,國子監特別增加例監生名額,除一般例監生所要繳納的基本銀兩之外,只需要再交一篇文章上去給祭酒大人審閱便可!”
“還有這等好事?”
陸遷聽到這裏,激動的眼眶泛紅。
例監生!他若是能進國子監,那狀況又是不同!天要助他!
……
“榜上怎麽會沒有眠眠的名字?”
江家,江母與江述傑站在院中,江母臉色發白,看起來幾乎要暈過去。
江述傑臉色也不好看,問,“眠眠呢?”
“還在屋裏休息呢。”江母着急道,“不會真被那陸遷害了……”
“不會的。”江述傑皺眉,“眠眠說寫得很順利,再怎麽說,以眠眠的本事,最差也會有二等,怎麽可能沒有名字。”
江母聞言還是急的團團轉,“你爹這個人真是的,這幾日都不在府上,這麽關鍵的時候,居然還在朝中辦事,要是他在,拖個關系去國子監問問倒也方便些。”
“不行我去吧。”江述傑道,“也不能如此坐以待斃。”
“也罷,那你快去快回,我先守着眠眠,不讓她知道此事。”江母道。
“我在呢。”江眠月緩緩從一旁走了出來,她已經聽了個全須全尾,心中已是冰涼。
她安慰般的對着家人笑了笑,“事情還不一定如此,你們不要擔心。”
她那文章雖寫得快,卻耗費了她無數心血,照理說不應該如此。
難道是在她不知道的什麽地方出了什麽纰漏?
正在此時,門房忽然來通傳,陸遷來了。
江眠月緩緩閉上眼睛,雙拳緊握……來的正好,她正要找他算賬。
本着家訓,不想得罪小人,可事到如今,若此次真是他從中作梗,她即便是手上染血,也要把他給剜了。
江眠月來到家門口,直接打開門,便果然看到了陸遷那虛僞的笑臉。
“眠眠,昨日我在江府門口等了許久,也沒人應聲,是不是你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江眠月看着他的笑臉,幾乎要被他氣笑了。
事到如今,居然還有臉面出現在這裏,笑着說出這些話,這面皮,恐怕連九尺鋼釘都不一定能紮穿。
“眠眠,我剛剛去幫你看榜了。”陸遷見她不說話,接着說。
“你笑的這麽開心,我的成績一定不錯?”江眠月冷笑着問。
“眠眠,你聽哥哥一句勸……這讀書的事情吧,還是由男人來比較好,雖然你平日裏肯下功夫,成績也不錯,但是到了關鍵的時候……”陸遷笑着說,仿佛早已胸有成竹。
“到了關鍵的時候,女子也不會差。”一個蒼老的聲音忽然響起,溫和地打斷了陸遷。
陸遷一愣,皺眉轉頭,似乎十分不滿有人在此時插話。
但是他定睛一看,卻覺得頭皮一緊。
只見江府門前的不遠處,停了一輛十分考究的馬車,随着那人的聲音響起,車上緩緩下來一老者,須發皆白,雖然只穿着素淨的常服,可周身那股儒雅溫文的氣質,卻令人無法忽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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