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葉昕已經走出烤肉店, 又掉頭回去,把白希音落座位上的花抱起來拿走。

她抱着一束豔麗的,尚未枯萎的玫瑰,走在充滿煙火氣息的城市街頭。

身旁不斷有路人經過, 時不時好奇回過頭來張望。

斑馬線上紅燈變成綠燈, 車道兩旁的行人邁開腳步, 只剩葉昕原地駐足, 葉昕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與環境分割開清晰的界限, 和周圍的人群格格不入。

一輛車停在路邊, 副駕駛位的車窗降下來,一名陌生的男性笑問葉昕需不需要幫忙。

葉昕搖頭, 趁着紅綠燈開始閃爍的最後幾秒, 繞過車前,快步走過斑馬線。

不知不覺喧嚣入耳,她擡起頭, 看見美食街上的招牌亮着紅色的光,還有幾個筆劃經久失修,已經熄滅了。

晚餐時間,街上正是熱鬧的時候,學生們吵吵鬧鬧在小推車前排成長隊, 三兩成群。

還有一對年輕的女孩兒, 穿着款式相近的衣服, 手牽手,趁着四周沒人注意, 其中一個偷偷親吻了另一個的臉頰。

那吻再偏一點就能到嘴唇。

被吻的女孩兒臉蛋兒紅撲撲的, 嗔怪地拍了下突然偷襲的人。

但她神色并不愠怒, 一雙明眸藏着欲語還休的羞怯。

小攤攤主熱情的招呼聲将葉昕驚醒,她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竟然跟着隊伍來到前面,攤主遞給她一個小竹簍讓她挑選菜品。

看了眼攤子上林林種種的小吃,葉昕從中挑了兩串招牌大鱿魚。

鱿魚烤好,用一個高高的紙筒打包。

葉昕付了賬,一只手摟着花束,另一只手抱着打包盒,沿長街繼續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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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看了一場電影,兩個小時過去,不知所雲。

出電影院已經是晚上十點,葉昕打車回家,到了家門口,她才想起來,小貓又被落下。

她把玫瑰放到腳邊,左手抱着剩一串鱿魚的紙筒,右手從包裏拿出鑰匙開門。

屋裏靜悄悄的,音音沒有來玄關迎接她。

葉昕放下包,再将花和打包盒一塊兒放餐桌上,穿過客廳推開卧室的門。

床單平整如新,沒有小貓咪的身影。

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從烤肉店出來,葉昕心裏死死繃緊的那根弦突然斷了。

她肩膀耷拉下去,背靠衣櫃滑坐在地。

頭埋得很低,将臉藏進臂彎裏。

她設想了很多種這段關系難以維系的可能性,但沒想到失去的這一刻會那麽突然降臨。

習慣是很可怕的,而她潛意識裏,已經習慣白希音對她的偏愛。

哪怕她嘴上不承認在意,心理上卻默認允許了白希音的靠近,她一邊标榜道德,譴責暧昧,一邊又享受着白希音對她的喜歡。

她以為她們認識的時間很短,白希音對她的感情不會比她更深,她藏着晦暗的私心,不想當獵物,卻想成為獵人。

所以她用自己做籌碼,主動陷入暧昧的拉扯,不過是為了擡高身價。

她想潛移默化,一點一點加深自己在白希音心裏的分量。

但意外來得突然,像一錘悶棍敲在她頭上,讓她發現,她其實沒有那麽多可以浪費的時間。

到頭來她依然不了解白希音,那女人像從她荒蕪的心田石縫中長出來的花,可能突如其來一場大雨,就會讓它凋零。

怕失去所以想占有,她放縱了內心的渴求,沖破道德底線,順水推舟。

她自以為清醒,為自己不理智的行為尋找各種看似合理的借口,用以掩蓋她卑劣的人性。

但早在不知不覺,她已經深陷其中難以自拔。

口頭上再不願承認,心裏卻已經認可了這段關系。

只是,她還需要足夠的勇氣,接納自己情感上的劣勢,接納白希音随時離開的可能性。

她選擇飛蛾撲火,又不想太過狼狽,心已經不屬于自己了,那至少想再保留一點成年人的體面。

所以她只能讓自己看起來冷漠,套上這樣一層僞裝,再偷偷将晦澀情感用更不易覺察的行動表達出來。

她會牽白希音的手,顧慮白希音的喜好,她想解除困惑,弄清白希音喜歡她的原因,就算白希音說只是單純喜歡她這張臉,她也能接受。

當白希音對她的感情淡去,真正分別的時刻來臨,她們就能擁有一個看似和平的假象。

她以為是這樣。

但白希音走之前那句話,擊碎了她自我臆斷營造的所有假設。

讓她意識到,她誤解了白希音。

她一直以為白希音對她的感情無根無萍,所以難以長久。

可如果還有更深更遠的淵源,她們或許很早以前曾見過面,可能那時便認識。

更甚者,白希音是她缺失的記憶一角,她又将如何面對這件事?

她滿心眼裏只看到自己的脆弱,未設身處地考慮白希音的心情,她以為白希音對她的喜歡是一時興起,不經大腦說出口的話便多了層未深思的意義,因而冒犯了白希音。

摒棄她過剩的自我意識重審今天的事,葉昕為自己搞砸了本該展開的一場約會,傷害到白希音而感到痛苦。

在機場見到白希音,她明顯能感覺到白希音的快樂。

白希音為她改簽機票提前回來,由衷期待這頓明确心意後她們單獨相聚的晚餐,哪怕她說要再考慮,白希音也沒生氣。

她太陷在自己的情緒裏,架起慣來的冷漠以為是自我保護,卻在無形中辜負了白希音的期待,給白希音熾烈的熱情澆上一盆冷水。

白希音懷着多少欣喜回來見她,從她的态度中感受到她的懷疑時,就會有多失望。

所以白希音飯都沒吃就走了,以後可能也不想再見到她。

從她身邊走過去時,白希音在想什麽呢?

會悔恨自己識人不清,被一個人面獸心的混蛋玩弄了感情嗎?

任何人都不可能長久不斷包容和付出,她沒給過白希音正向積極的反饋,事後也不敢面對。

在白希音眼裏,她大概是一塊捂不化的冰。

這段複雜又坎坷的關系,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某種程度上也算遂葉昕的意,好像達成了某種意料之內的結局。

她弓着背,牢牢捂住眼睛。

她分明擅長接受不好的結果,人生中犯下的錯也不止這一件。

時間仍會繼續流淌,消磨,今天翻過去會迎來明天,一年過去還有另一年。

所有後悔悲傷與痛苦都變成回憶,化作塵煙埋入歲月的縫隙,不觸碰就不會痛,麻木着也能過活。

和過去每一次受傷的經歷一樣。

她一直是這樣過來的。

心應該早就麻木了才對。

包裹在真心外僅剩的一層自尊也碎了滿地,她早該承認,她的确配不上白希音。

戴久了冷漠的面具,便真以為自己百毒不侵。

她的人生已經千瘡百孔,哪怕通過遺忘勉強恢複了看似尋常的生活,但總能從細枝末節處感受到她和別的人不一樣。

連她的父母在她面前講話都小心翼翼,把她當成易碎的花瓶,怕稍微重點的語氣就引發應激。

像她這樣的人,又怎麽能接得住白希音那份熾熱的感情?

葉昕在卧室的地板上坐了很久,感覺涼意滲透骨骼,她的情緒漸漸平複,覺得白希音選擇離開的決定是正确的。

或許也有一些不甘心,愧悔,痛苦的心情。

但她可以獨自消化。

找個機會向白希音道歉吧。

不是讓白希音對她網開一面,而是想說清楚,她那句話本意并非想冒犯白希音。

她沒有覺得,白希音跟她做不是因為愛。

是她的自卑心,怕這份愛不長久。

卻也因為她內心沒有足夠堅定的信念,磋磨消耗了白希音對她的感情。

所以,她們不适合。

葉昕抹掉眼角的淚花,起來換了身衣服。

按亮手機,看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她的貓還沒回家。

她從卧室出來,四處找了找,的确不見小貓蹤跡,随後她便下了樓。

安保室的燈還亮着,值勤的保安聽明葉昕來意,允許她去控制室查監控。

聽葉昕說她是今早八點二十分鐘左右出門去上班的,技術員便将她離開家後那段時間樓棟外的監控調出來。

從監控上看見,在葉昕離開單元樓不久,音音也從單元樓出來,随後奔向小區大門。

小區門口的監控則拍到路邊停着一亮黑色的車,開着車門,小貓從小區大門出來,徑直上了這輛車,之後就再也沒回來。

要繼續追查的話,就得拜托交管部門,查看沿途的監控,看看這輛車把音音帶去什麽地方。

但顯然他們不會為了尋找一只貓給葉昕開特權。

葉昕将音音跳上一輛陌生的車這段視頻反複看了幾遍,直到工作人員委婉地提醒她,她繼續待在這裏會影響他們工作。

回到家裏,客廳冷冷清清。

葉昕換了鞋進屋,往沙發上一坐。

可能不小心碰到遙控器,電視機打開,廣告聲在寂寥凄清的環境裏顯得特別突兀。

沒由來一滴淚水挂在眼鏡上,再順着邊緣往下滲,越積越多,電視屏幕上播放的畫面糊成一團,什麽也看不清。

她沒能把握主動叩門而來的感情,不論白希音還是小貓咪。

她們突然出現在她世界裏,養成她貪婪的惡習,再毫不猶豫地抽離,她什麽也留不住。

現在,她又要一個人忍受黑暗。

如果她沒有擁有過,這一刻,也就不至于那麽難過。

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葉昕醒來時客廳裏光線敞亮,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

她在沙發上靠了一夜。

頭很昏沉,嗓子又幹又痛,好像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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