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過了一會兒,護工大姐拎着一桶粥回來了,打開蓋子,上面那層是程西惟想吃的小鹹菜。

護工把粥放到床頭之後問她:“孟太太,還有別的吩咐嗎?”

程西惟捧着碗,擡眼看她,沉聲說道:“我不是孟太太,我姓程。”

站在窗口偷偷給孟景忱實況轉播的紀修聞言,扭頭看了程西惟一眼,心裏感嘆發小的追妻路道阻且長,手上也馬不停蹄地給孟景忱發了一句:“老孟,你還得繼續加油啊!”

護工出去之後,何羨看向窗口:“哎,那個奸細!”

紀修左右看看,發現窗邊只有他自己,他轉身看向何羨,反手指着自己鼻子:“奸細?”

程西惟專心喝粥沒理他們,紀修瞥了她一眼,又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了何羨身上:“這位閨蜜”,他說,“雖然我是老孟發小,但不代表我就站在他那邊啊,我是中立的。”

何羨翻了個白眼,見程西惟沒多久就把粥喝完了,幫着收拾了碗筷,然後說道:“狗男人說給你辦了住院手續,還得三四天才能出院呢。”

紀修連忙見縫插針地給遠在外地考察的孟景忱吹彩虹屁:“老孟這事兒辦得靠譜。西西,你這次過敏,一是接觸了過敏原,二,一定是因為身體素質太差,所以就該住院好好檢查檢查,老孟想得多周到啊!”

何羨瞪了他一眼,只差在眼睛裏寫上“要你多嘴”。

紀修讪讪地住了口。

倒是程西惟被孟景忱這麽照顧,心裏說不上來什麽滋味,于是反饋了一點點關心:“孟景忱忙嗎?”

“忙,當然忙!這不最近準備投資一個汽車融資租賃項目,正忙着考察呢!”紀修說完,眼珠子一轉,又說,“不過只要是西西你有需要,老孟一定随叫随到。西西,要我幫你給老孟打個電話嗎?”

何羨真的是服了,這個紀修三句不離孟景忱,幾乎每句話都在為孟景忱立“雖然日理萬機但永遠把程西惟放在第一位”的人設。

她真想當面問孟景忱一句,當年程西惟連動手術都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你去哪兒了?!

何羨不給紀修繼續逼逼的機會,坐在程西惟床邊說:“要在醫院待這麽多天也太無聊了,不然我給你介紹幾本小說打發打發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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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小說,程西惟倒是想起她們當年一起寫過小說的網站——晉江文學城。

程西惟一邊拿手機搜索網址,一邊對何羨說:“好久沒看你寫的小說了,我去晉江看看。”

一旁的紀修立馬又送上一個彩虹屁:“原來閨蜜還是個作家,真是才貌雙全啊!”

何羨斜眼看他:“不好意思,我叫何羨,不叫閨蜜。”

紀修咧着嘴笑了聲,默默記下她的名字。

程西惟這時盯着手機皺起了臉:“這麽多年過去了,晉江網頁怎麽還跟以前一樣醜?那個叫管三的男人這麽多年都不知道美化一下網站的嗎?”

紀修插嘴:“改天讓老孟收購了,再改個好看的界面。”

何羨瞥他一眼,又扭過頭:“西西,你別看網頁版,下個APP。晉江現在有APP的,就叫晉江文學城,手機應用市場裏都能找到。雖然功能差了點,界面醜萌醜萌的,但充值買V看小說都沒問題,榜單也很齊全。”

程西惟在何羨的指導下用晉江文學城的APP看起了小說。

紀修等會兒還有個融資研讨會,起身跟程西惟告辭。

何羨拿出筆記本開始在旁邊小桌上碼字,等碼完一章,她突然有些嘴饞,問程西惟:“西西,你想不想吃浪味仙?”

程西惟看一本職場升級文看得起勁,正覺得嘴裏沒味道,連忙點了點頭。

既然有閨蜜陪着一起吃小零食一起長肉,何羨頓時沒有了犯罪感,立馬跑去外面超市買了一大堆垃圾食品。

結果回來的時候,她光顧着在晉江看讀者給她吹的彩虹屁沒看路,直到一輛車子在她跟前緊急剎車,她才反應過來。

車頭離她的腿只有0.1公分,何羨腿一軟倒在了地上。

車上立刻下來一個男人,劍眉星目,身板挺拔,三十出頭的樣子。

他滿臉歉意和緊張:“你好,有沒有傷到?要不我陪你去檢查一下?”

何羨回過神來後,一手拍着胸口,一手沖着男人搖:“沒事沒事,是我自己沒看路撞上來的。”

男人托着她的胳膊肘把她扶起,用的是著名的“紳士手”。

何羨心裏莫名一動。

男人這時把手機二維碼送到她面前,誠懇道:“這是我的微信,如果後面身體有什麽問題,一定第一時間聯系我。”

何羨擡頭看他,今天沒有太陽,但她卻莫名想起自己在小說裏寫過的一句話——他穿着一件簡單的白襯衫出現在她面前,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陽光落在眼底的樣子。

加上好友後,何羨看了一眼男人的資料。

他的微信名應該是真名,叫林緒,頭像是某籃球明星。

何羨想起自己高中那會兒一直把這位球星的一句話當做給自己的激勵——總有人要得第一,為什麽不能是我?

她忽然覺得,這個地球上有七十億人,因為一個小事故,就能遇到跟自己有相同偶像的人,那是多麽大的緣分!

**

晚上,護工大姐給程西惟帶了晚飯過來,程西惟問何羨要不要一起吃點。

何羨搖搖頭拒絕了:“不了,家裏還有三千張扉頁等着我去簽,再不簽完寄到圖書公司,我編輯會殺了我。”

何羨走後,程西惟一個人吃了飯。

孟景忱安排的護工很靠譜,早上程西惟說自己不是孟太太後,大姐就開始稱呼她“程小姐”。

等程西惟吃完飯,護工大姐拿着藥膏問她:“程小姐,是現在上藥還是再等會兒?”

程西惟背上還有一點疹子沒退,有點癢,醫生開了藥膏。

“我先洗個澡,你等我一下。”

護工大姐立馬給她找來換洗的衣物,程西惟接過後看了一眼,大姐立刻接上一句:“都是孟先生親自準備的。”

“孟景忱給你開了多少工資?”

程西惟撇撇嘴,怎麽從發小到護工都幫着孟景忱說話?

她進浴室之前又看了眼手裏的衣物。

行吧,孟景忱這人的确周到,不止睡衣,連內衣褲都幫她準備好了。

想到孟景忱,程西惟心裏莫名有閃過一絲複雜情緒。她站到花灑下,讓熱水從頭淋下,沖去心中那一絲動容。

護工上藥的時候,程西惟就趴在床上玩手機,袁斯曼和艾草都給她發來了微信。

袁斯曼說今天有場演出,所以不能來看她了。

艾草說《XX傳》快殺青了,她脫不開身,也不能來看她了。

本來也不是什麽大毛病,程西惟在微信上感謝她們之後就去刷朋友圈。

程夏白天發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展绫服飾的公司大樓。

程夏在朋友圈裏說:今天路過爸爸的公司,順便來食堂蹭個飯,食堂師傅做的花卷還是小時候的味道[愛心][愛心]

因為程西惟和程夏的微信好友沒有太大交集,她看不到程夏微信好友們的評論,只能看見評論區裏程夏又發了一個統一回複:我爸爸是展绫服飾的董事長呀[害羞][害羞]旗下的CORA、MODE、JOHNSEY都是我媽媽擔任總設計師的哦[偷笑][偷笑]

程西惟扯扯嘴角,類似“我爸爸的公司”“我們家的展绫服飾”“我媽媽是總設計師”的字眼,她已經在程夏朋友圈裏看過無數次,幾乎從有朋友圈的那一天開始,就以每個月一次的頻率出現着,比大姨媽都準時。

所以,現在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實她媽媽許黎才是展绫服飾真正的創始人。

何羨說程夏有精神方面疾病的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此。

結果她這邊剛剛對程夏的最新朋友圈送上一個白眼,程以良就提着一籃水果來探病了。

護工給程西惟上完了藥,開門把程以良讓進來後,自己就到外面去了。

程以良把果籃放到桌子上,又搬來椅子坐到床邊:“西西,聽夏夏說你過敏住院了,爸爸不放心,就來看看你。”

“現在放心了?可以走了吧?”程西惟刷着手機沒看他。

程以良“哎”了兩聲,表情無奈又委屈:“西西,你能不能別總是吃了槍藥一樣跟爸爸說話?”

“那你想讓我怎麽跟你說?”程西惟冷眼看向他。

程以良一噎,又開始迂回戰略:“西西,這次出院就回家裏住幾天吧,讓爸爸好好照顧你。”他頓了頓,“夏夏這段時間要去外地演出,她媽媽也要出差。你的房間爸爸一直讓阿姨定期打掃,該有的東西一樣不缺。”

瞧瞧,她回原本應該屬于她的家,還要趁程夏和駱安惠不在,仿佛她才是那個鸠占鵲巢的鸠。

“不缺嗎?”程西惟眼底浮起冷芒,“我覺得我缺個媽,你能讓我媽活過來嗎?”

程以良:“……”

程西惟指着門口:“滾。”

“西西……”程以良腳跟跺了跺地板,“你怎麽對爸爸說這種話?怎麽說爸爸也是生你養你的人。”

“我說什麽了?”程西惟看着他。

剛剛程夏那條朋友圈觸動了她藏在心裏的那些事,光是一想到程以良、駱安惠、程夏和樂融融地踩着她媽媽的屍體,享受着現在的財富,她就沒辦法冷靜下來。

以前何羨問過她,既然這麽讨厭程夏,為什麽不幹脆删了她,眼不見為淨。

可程西惟卻至今都沒有删程夏,甚至也沒屏蔽她的朋友圈。她就是想看看,這幾個小偷,是怎樣偷走她和媽媽的幸福,抱團表演着歲月靜好。

她深深地恨着程以良、駱安惠還有程夏,卻又嫉妒着程夏從程以良那裏得到的父愛,同時又不屑和厭惡着程以良每次展示給她的父愛。

可偏偏,每次程以良來展示父愛,她都不會果斷拒絕,她總要先嘲諷刻薄,然後責罵卻又留下一線生機,等待着程以良下一次再找上門。

她用這種方式,不斷地折磨着程以良,也不停地折磨着自己。

程西惟每次想到自己對“那邊”的态度,都會覺得自己畫了一個變态的怪圈,她在這個怪圈裏跌跌撞撞了十幾年,卻始終找不到出口。

“西西,你這樣是不對的。爸爸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程以良還想擺着父親的架子跟她說話。

“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是我媽和我外婆。”程西惟掀開被子起身,“你要我親自送你出去嗎?”

她冷冷地看向程以良。

程以良嘆了口氣,他一直知道自己這個女兒脾氣古怪,因為他永遠猜不到她什麽時候會好好跟他說話,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就會嘲諷刻薄,更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又會發脾氣動手。

每當午夜夢回時,程以良也不止一次暗自感傷。

他只是犯了個男人都會犯的錯誤,許黎的死,也是因為她自己想不開,為什麽他的親生女兒會對他怨恨到這種地步?

程以良看着程西惟。

程西惟現在的樣子跟許黎實在太像了,臉盤、氣質都很像,有那麽一瞬間,程以良差點以為是許黎在他對面,用陰冷的目光看着他。

陰冷。

他瑟縮了一下,原本還想以“父親”的身份教育一下程西惟,到了這時也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程以良起身退出病房:“西西,你今天狀态不好,等你病好了,爸爸再請你吃飯。”

程西惟嘲諷地笑了一下,等程以良離開後,伸手将床頭沒來得及收走的餐盤掃到地上。

啪地一聲,骨瓷碗盤立即四分五裂。

程西惟聽到這陣噼裏啪啦的脆響,卻莫名興奮起來。她下床,也不顧地上的碎片紮進了她的腳心,她來到桌邊,把程以良帶過來的果籃狠狠地砸到地上。

火龍果、橘子、蜜瓜……滾了一地。

外面的護工聽到動靜沖進來:“程小姐,沒事吧?”

然後她就看到程西惟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碎片滿地都是,程西惟光着腳蹲在地上搜索着碗盤碎片,有些碎片紮破了她的腳,在地上留下幾個不均勻的血印子。

護工大姐一下慌神,連忙跑過去:“程小姐,這裏我來收拾,你快回床上躺着!”

程西惟擡頭看她,目光冷硬:“出去。”

護工喉頭吞咽了一下,吓愣在那裏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因為緊張而顯得緊繃的聲音:“怎麽回事?”

像是盼到救星,護工一臉慌亂地轉身求助:“孟先生,我什麽都不知道,是程小姐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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