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程西惟把何羨帶上樓。
在電梯裏的幾分鐘裏,她知道了今天一早何羨花四個小時開車回到老家,然後晚上又花四小時開車回到寧城。而呆在老家的那一個下午和半個晚上,是何羨這二十幾年來最難堪的時光。
進了屋,程西惟拿了一套沒穿過的睡衣讓何羨去洗澡。等洗完澡出來,何羨問她:“我剛剛看到是狗男人送你回來的,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程西惟大方道:“狗男人哪有姐妹重要。”
何羨這才放了心,等程西惟也洗完澡出來,兩人一起躺在床上,開始了今天的夜談。
何羨告訴程西惟,她回老家之前真的以為是因為妹妹帶了男朋友回家,家裏急着回去讓她一起認親。
可沒想到,回去之後,就是個鴻門宴。
還不到吃晚飯,何羨媽媽就對她說:“羨羨,你妹妹馬上要結婚了,可婚房還沒着落。我跟你爸一輩子也沒攢幾個錢,你賺錢多,你給你妹妹補貼點。”
自從何羨寫小說賺了點錢,她的父母就以各種理由,斷斷續續從她這裏拿走了幾十萬,全都補貼給了在國企做臨時工的妹妹。
程西惟一聽何羨父母還惦記着拿何羨賺的錢給妹妹買房子,一下子氣不打一處來。
“當年你剛畢業窮得揭不開鍋時,他們補貼你了嗎?你在外面租房子,白天上班晚上熬夜碼字的時候,他們心疼你了嗎?你落魄的時候,他們罵你沒出息,還說沒有好工作沒有結婚的女人都是失敗的女人;你賺了錢,又開始擺出一副我生了你你就是我的私有財産的嘴臉,好像不從你這兒拿點錢他們就虧了!要不要臉啊!”
何羨懷裏抱着程西惟的玩具大熊,她轉了個身,對着程西惟:“西西,我以前一直覺得我不是他們親生的。”
程西惟氣咻咻的:“對,你一定是某個富豪流落在民間的大千金,就你父母那種素質,怎麽可能生得出你這麽聰明又有本事的女孩!”
何羨揪了揪程西惟的袖子:“西西,我說真的。”
程西惟說:“我也說真的。”
這麽多年,她對何羨家裏的情況也了解得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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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羨家裏兩姐妹,從小就被父母區別對待,何羨什麽事都得讓着妹妹。和很多中國家庭一樣,何羨的父親在家裏永遠缺位,何羨的母親是個因為感情得不到寄托且沒有安全感,于是很容易歇斯底裏的女人。
何羨從小到大,莫名其妙就被媽媽咒罵,罵她醜、罵她蠢、罵她沒出息、罵她不能大學剛畢業就給家裏帶來大把大把的錢。
何羨畢業後在家裏住過一段時間,何羨媽媽天天當着她的面算她又吃了家裏多少飯。在一次吃飯時,何羨媽媽摔了碗歇斯底裏地罵何羨“養孩子不能回本你活着有什麽用”之後,何羨就徹底搬出了那個家。
只不過,何羨的妹妹就是另一個待遇了,從小什麽東西都是妹妹先挑,什麽都要讓着妹妹。
有次趁家裏氣氛不錯,何羨倒是表達過一次不滿。結果何羨媽媽說:“因為從小到大對你太嚴厲了,導致你跟我們不親,所以我們要補償這份虧欠,不想你妹妹重蹈你的覆轍。”
當時程西惟知道後,氣得要命。她對何羨說:“這哪是補償虧欠,分明就是大號練壞了趕緊練個小號,最終彌補的不是你也不是你妹,而是他們內心的不安。”
有次家裏氣氛不太好,何羨也硬着頭皮提出父母對兩姐妹不公平的問題。然後何羨媽媽就開始歇斯底裏地吼:“我們把你養這麽大,你不回報我們,還計較我們對你不好!一家人你算得這麽清有沒有良心!你妹妹比你小,你當然應該讓着她!誰告訴你小的那個有什麽,就該給大的也準備什麽?!信不信我一巴掌打死你!”
程西惟一直覺得,以何羨父母那種資質絕對生不出何羨這樣能靠才華吃飯的女孩子。可後來她見過何羨父母一次,很可惜,那明顯的五官特征遺傳,完美地證明了何羨的确是他們親生的。
何羨剛從家裏搬出來那會兒,窮得吃不起飯,是程西惟天天給她點外賣吃。後來何羨寫書紅了,拿到第一筆百萬版稅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離開那個小縣城,到寧城按揭了一套屬于自己的小房子。
只不過依然逃不開把她視為自己私有財産的父母,他們瘋狂地從何羨這裏拿錢補貼小女兒,又瘋狂地對何羨的生活指手畫腳安排相親對象,每次都以死相逼。
程西惟問何羨:“他們這次是要上吊還是喝農藥啊?”
何羨仰身看着天花板,吸了吸鼻子說:“他們找了一幫親戚來家裏,輪番罵我不知感恩,不孝順父母,賺了點錢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她說着,扯了扯嘴角,“西西我跟你說,有個我都不知道是誰的親戚罵得都上頭了,對我父母說,這種女兒生了也是白生,以後一定不會孝敬你們,你們以後要有個三長兩短,怕是指望不上她了!”
程西惟想了想說:“羨羨,把你那套房子賣了,重新買一套吧。換個他們找不到的小區。”
何羨低低地嗯了一聲,她拿過床頭的手機看了一眼,臉上閃過一絲失落。
程西惟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一時也沒再說話。
第二天一早,程西惟對何羨說:“羨羨,春節你跟我一塊兒去石林雅苑過吧。”
何羨點了點頭:“也好,外婆最近身體好嗎?”
程西惟笑道:“好得很,最近還迷上了追星,瘋狂地在微博上給常國棟砸錢打榜。”
何羨跟着笑了起來,之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手機。
程西惟看出她眉宇間的煩躁,不由問了一句:“羨羨,你是不是在等誰的電話?”
何羨坐在沙發上,懷裏塞着抱枕,過了一會兒,她才擡起頭問程西惟:“西西,你覺得一個人突然失聯,意味着什麽?”
程西惟一下子反應過來,說道:“如果是男朋友,你是寫言情小說的,道理你比我懂。”
何羨垂下頭,不一會兒,又不甘心地看着她:“你有實踐經驗,你應該更清楚。”
說完,她忽然嘆了口氣,她知道,她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程西惟坐到她身邊問道:“是上回你說春節之後要帶來給我們看的男人嗎?”
何羨點了點頭,想了想,扯扯嘴角:“不過我感覺應該不用帶來給你們看了。”
她說着,把她跟那個叫林緒的男人的故事講給程西惟聽,從當時程西惟住院,她與林緒在醫院偶遇,講到兩人因為有共同的偶像,又聊得十分投機,一直到林緒與她确立了關系。
何羨說:“我以為我遇到了靈魂伴侶。”
程西惟問她:“多久聯系不上了?”
何羨說:“從接近年關開始吧,一開始還有回複,這幾天就像死了一樣,徹底沒回複了。”
程西惟也不知道說什麽,想了想安慰她:“不然再看看吧,萬一真的有什麽事。”
何羨點了點頭。
晚上到了石林雅苑,還真給她等來了林緒的微信。微信上,林緒告訴她,這幾天都在國外出差,網絡不太好,所以不能及時回複。
何羨懸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實處,她拿着手機一臉欣慰地跟程西惟說:“西西,原來他真的有事。”
程西惟看了她一眼。
原來不管平時對愛情看得有多透徹,文字有多犀利,可真遇到了愛情,還是會輸得一塌糊塗。
**
孟景忱今天回臣鹿路父母家,孟朵一家也到了。
吃完飯,孟朵就開始在他耳邊念叨:“景忱,跟蘇敏吃飯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你看什麽時間合适?”
孟景忱一下子沒了胃口,他把剛剛拿起來的橘子扔回果盤,眸中流露出一絲不耐:“孟朵,你能管好你的家事,別來插手我的事嗎?”
一旁連巧織也跟着幫腔:“是啊朵朵,景忱過了年都三十了,又不是小孩子。而且你老想給他和那個蘇敏拉線是怎麽回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跟西西最近緩和了不少。”
孟朵強勢地看向媽媽連巧織:“媽,你什麽都不懂就別亂說話。蘇敏那樣的女孩子才真正适合景忱。”
連巧織一噎,一時也不知道怎麽跟女兒争辯,索性去找孟朝夕商量春節走親戚的計劃。
孟景忱不忍心跟孟朵說重話,可也不想面對孟朵的咄咄逼人,幹脆起身往陽臺走去。
陽臺上,陸殷正陪陸甜甜玩。
孟景忱過去的時候,陸甜甜正吵着要玩爸爸的手機。陸殷斜倚着陽臺護欄,笑得一臉春意地在回信息,心不在焉地安撫女兒:“好好好,等等啊,乖……”
都是男人,孟景忱一見陸殷這狀态就知道他在幹什麽。趁陸殷還沒反應過來,孟景忱大步過去,一把奪過他的手機。
果然屏幕上顯示一整頁膩歪情話。
孟景忱眸光驟冷。
陸殷一下子也慌了神,下意識地把陸甜甜當成擋箭牌:“景忱,甜甜還要玩手機呢。”
孟景忱朝客廳獨自看電視的孟朵看了一眼,雖然壓低了聲音,卻毫不掩飾嚴厲:“別忘了我跟你說過什麽。”
陸殷解釋:“真的只是聊天,聊天而已……”
男人一旦試圖為出軌作掩飾,就會顯得無比油膩。
要不是不想傷害孟朵的驕傲,孟景忱早就把陸殷揍到地上。
“小舅舅,我要玩手機。”陸甜甜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孟景忱眉宇間閃過一絲柔軟,他把手機扔給陸殷,随後彎身抱起陸甜甜:“甜甜,舅舅給你買了樂高,我們一起去玩樂高好不好?”
在陸甜甜的歡呼聲中,孟景忱把她抱回了客廳。孟朵接過女兒,見弟弟從儲物間找來一箱樂高,不由嗔怪:“她是女孩子,怎麽給她買這種男孩子玩的東西?”
孟景忱看她一眼,說道:“誰規定了女孩子應該做什麽,男孩子應該做什麽?”他說着,又看向陸甜甜,“甜甜,你說對不對?”
這邊話音剛落,忽然父母卧室裏傳出争吵。
孟景忱和孟朵對視一眼,趕緊過去。到了門口,就聽孟朝夕嘲諷地說道:“就你娘家那些窮光蛋,過年讓他們來吃飯都是看得起他們。還想讓我帶着東西上門拜訪,別做夢了!”
孟景忱垂着的手突然緊握成拳,下一秒,他就推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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