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程西惟想了想,撈過一個抱枕往頸後一墊,躺在沙發上,翹着腳開始回複孟景忱的信息。

“其實我跟他們只是偶遇,向未晞的媽媽小時候對我”……

打完這幾個字,程西惟腦中突然飛閃過一個念頭。

不對啊!

憑什麽都離婚了,她還要向他彙報自己的行蹤?

她不過是跟發小以及發小的媽媽偶遇,然後一起喝了杯茶。更何況,她跟孟景忱現在沒有任何法律以及道德上的關系,她幹嘛還巴巴地跟他解釋?

當年孟景忱在外應酬,被小明星捆綁上熱搜的時候,他在她的追問下說了什麽?

他輕描淡寫地說:“西西,你別多想,你要相信我對你的愛和忠誠。”

他說:“西西,外面的世界太複雜,你只要在我給你打造的花園裏做我的公主就好。”

瞧瞧,那些緋聞都快把她的天堂毀了,他卻蓋了一座小花園讓她當成是整個世界不要想東想西,還覺得這就是她想要的愛。

這麽一想,程西惟頓時把剛才打好的一行字一個一個删除,然後回複他:“是向未晞跟他媽媽,向未晞還是文瀚教育的項目負責人呢,你應該也很熟的。”

然後,程西惟就再也沒收到孟景忱的回複了。

手機另一邊的孟景忱也确實不知道該怎麽回複程西惟。

他真想告訴程西惟,對沒錯,我不但工作上跟向未晞很熟,還知道他一直想挖我牆角呢!

可轉念一想,以現在他跟程西惟的關系,他又有什麽立場跟程西惟說這些話?

孟景忱在客廳轉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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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曾經屬于他和程西惟的小家,一切都還維持着他們離婚前的樣子——北歐風的裝潢和家具,包括沙發上程西惟當年買的那堆色彩濃烈的抱枕、餐桌上墨綠色的桌布、樓梯下那只藏青藍的小木凳……

他對這些顏色搭配沒什麽特別的想法,可程西惟不一樣,挑這些小東西時,一口一個“高飽和度”“撞色”。

這些年,孟景忱一直在事業中奔波,他以為他早已忘記了這些小細節,可現在他才發現,原來這些點點滴滴早已經融入了他的骨血,只需稍稍撩撥,就能觸景生情。

這套房子的角角落落都是他和程西惟的獨家記憶,他們在沙發上一起看過電視、在花園裏接過吻、還在廚房的琉璃臺上做過愛……

回憶忽然侵襲了他的大腦,孟景忱沒由來一陣憋悶。他直接去車庫,開了那輛大G出去。

外面溫度很低,寧城市中心到處可見的紅燈籠和彩色霓虹,也無法驅散這夜的寒冷。

車內卻莫名悶得很,孟景忱扯扯領口,降下了一點窗,寒風從窗戶縫灌入,頓時讓他想起一些往事。

那時他還在事業上升期,生活被各種應酬占據。生意場上一貫如此,凡是應酬就少不了女人,清純女學生、知名交際花、美貌小明星……孟景忱有時候覺得,那幾年他怕是看遍了燕瘦環肥。

名利場的污濁雖沒讓他踏入泥潭,可随之而來的小麻煩卻也不少。今天是這個小網紅試圖自薦枕席,明天是那個小明星捆綁營銷,過兩天又是哪位名媛放話追求……

程西惟為此無數次地質問他,可當時的他卻只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因此每次都只是輕描淡寫地讓程西惟不要多想。

現在想想,他是多麽殘忍!

光是一個向未晞,他就受不了;可當年程西惟所承受的,卻是無數個“向未晞”。

而他對程西惟的所有承諾,卻需要程西惟實實在在地背負重擔。

時間過了很久,車子終于開進石林雅苑。孟景忱停好車,擡頭從車窗裏望出去,看向六樓那扇明亮的窗戶。

**

程西惟等了一會兒也沒再收到孟景忱的消息,幹脆起來跟何羨一起準備晚飯。

外婆給她發來語音,告訴她晚上跟老姐妹一起吃了,吃完飯老姐妹的孫子會送她回來。

程西惟跟何羨就簡單吃了一點。

何羨因為林緒的事,胃口不佳,無精打采地扒了幾口飯,就再也繃不住情緒,喪着臉對程西惟說:“西西,我有點累了,先回房間。”

程西惟點了點頭。

等她把碗筷放進洗碗機,大門滴地一聲,她回頭去看,是外婆回來了。

大概因為剛剛跟老姐妹聚過,外婆整個人看上去喜氣洋洋。她身上穿了大紅色唐裝,一頭護理得宜的花白“奶奶燙”,進門就四處張望了一圈。

程西惟以為她在找何羨,便解釋:“外婆,羨羨剛剛說困了,先回房睡了。”

外婆臉上浮起疑惑:“景忱沒上來?他的車在樓下呢。”

她一邊說着,一邊又去陽臺轉了一圈,一副找孟景忱的樣子。

程西惟愣了一下。

孟景忱居然在樓下?

她趿着拖鞋跑向陽臺。

樓下,一個颀長身影斜倚在車邊。過了一會兒,那身影微動,從車裏摸出了個什麽東西。下一秒,就有一束小小的淡藍色火苗在夜風中顫巍巍地燃起。

淡藍色火苗熄滅之後,剩下一個橘黃色帶着紅心的小火星,在夜色中一明一滅。

程西惟看了他一會兒,正腹诽他大晚上裝深沉,來她樓下抽煙。忽然,那人像是有感應般,擡頭對上了她的視線。

程西惟:……

外婆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身邊:“那不是景忱嗎,原來他一直在樓下。西西啊,快讓他上來,這麽冷的天,凍壞了可不好。”

程西惟有點不情願地撒嬌:“外婆……”

外婆嗔怪:“你這孩子,我是故意為難你嗎?”

程西惟不說話了,她知道外婆是為她好,只是這種逮着機會就撮合的刻意,莫名讓她壓力山大。

她只怕萬一又讓外婆陪她難過第二次。

程西惟看着外婆眼裏的熱忱,一時也沒了辦法,只好慢吞吞地往玄關走去,一邊換鞋一邊說:“我去樓下找他吧。”

到了樓下,孟景忱已經把煙扔了,只是身上清冽的煙草味還沒散去。

程西惟走到他跟前,裝模作樣地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這才開口:“你怎麽來了?”

孟景忱也說不上自己為什麽回來,只是每當心潮翻湧的時候,他總是想見見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養成的毛病。

他灼灼的目光落在程西惟的臉上,頓了頓,才說:“想你了。”

只有三個字,也許是因為站在寒風裏太久,他的聲音也像是帶着寒意,莫名清冷。

孟景忱也發現了,輕嗽了一聲。

程西惟心髒顫動一下,像是被一只手猛地往下一拽。她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總覺得今晚的孟景忱身上帶着一絲無言的別扭,明明看上去有許多話想說,可偏偏只用那雙深沉的眸子凝視着她,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你來多久了?”程西惟突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幹巴巴地又問了一句。

孟景忱說:“也沒多久。”

程西惟擡頭看他烏黑的發頂,他的發頂凝了一層霧,霧沾到發絲又變成水。在霧與水之間,隔着她不知情的分分秒秒。

她問他:“冷不冷?”

孟景忱沒說話,點了點頭,嘴邊輕輕呵出白氣。

他身後的樹枝上不知何時結了霜,白白的薄薄的一層。

程西惟的目光從那層霜上收回,又對上孟景忱的眼睛:“那你怎麽不上樓,等着我來接你嗎?”

結果孟景忱還真誠實,居然點了點頭,輕輕地嗯了一聲。

程西惟:……

孟景忱注視着她,沉聲說:“本來想上去,但又怕你看到我不高興。後來外婆走過,我又怕外婆拽着我上去,又惹你不高興。”

程西惟真不知道那個一向幹脆利落,連解釋都不屑的孟景忱,現在怎麽這麽多話。

難不成真是年紀大了?

對啊,他都是個三十歲的老男人了!

這麽一想,程西惟就為他的反常找到了理由。

她瞥了孟景忱一眼,撇撇嘴道:“老說我不高興不高興,難道你是沒頭腦嗎?”

孟景忱一愣,随即嗤地輕笑出聲。

程西惟也反應過來,沒頭腦和不高興,往寬泛了說,也是一對CP呢。

這狗男人,又讓他占便宜了!

程西惟在他胸口戳了一下,黑色的毛呢大衣上也帶着點潮濕。她收回手,反手背到身後,悄悄搓了搓指尖,搓去上面的濡濕。

“上去吧,你不冷,我還怕凍感冒呢。”她快速地對孟景忱說了一句,然後轉身朝樓裏走。

孟景忱跟在她後面進了電梯,上行電梯中只有他們兩個人。

密閉的空間莫名讓人尴尬。

程西惟看着電梯牆上的倒影,想了想,還是跟孟景忱解釋了一句:“我只是碰巧遇到向未晞和他媽媽,小時候他媽媽對我很好的。”

原以為孟景忱即使不說一句“知道了”,也會輕輕地嗯一聲。卻不想,等她說完,孟景忱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程西惟下意識地側眸瞧他,只見他垂着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居然在她解釋的時候走神?!

程西惟差點氣炸,恰好電梯門開,她氣哼哼地,搶先一腳跨出電梯。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孟景忱低沉的聲音:“西西,對不起。”

程西惟一聽他道歉,頓時嚣張起來,返身對他說:“知道我在跟你解釋還走神,你的确應該跟我說對不起。”

孟景忱一愣,像是沒get到她話裏的意思,反應過來後才說:“對,這也是我該跟你道歉的事。”

程西惟:……?

所以他剛才的對不起,不是為她說的事道歉,那他在道歉什麽?

像是看穿她的疑惑,孟景忱眸光低垂,眼裏像有散不開的霧:“西西,我為過去每一次讓你産生不安和懷疑道歉;為每一次面對你的不安和懷疑時,我的不耐和敷衍道歉;也為讓你單獨承擔的那些重量道歉……”

程西惟頓時被他接連三個道歉給道懵了,怔怔地站在原地。

孟景忱看着她的眼睛,眼神裏似乎帶着渴求。

程西惟回過神,她發現自己的思路忽然被他弄亂了。面對他的突然道歉,過去種種又像跑馬燈一樣在她腦海中回旋。

她想起自己因他所說的不安和懷疑,變成了一個尖刻、瘋狂的怨婦。那個醜陋的自己,她至今不願意想起,更害怕重蹈覆轍。

程西惟忽然發現自己沒辦法對他的這些道歉說出“沒關系”三個字,即使她因為經歷了那些事,知道了愛一個人不該放棄自我,愛一個人依然要努力成長,愛一個人也要給彼此留下空間……

可對于那些讓她迅速長大的事,她卻依然沒辦法釋懷。因為如果可以,她還是希望不要經歷那些傷痛,慢慢長大。

孟景忱還在等着她的回應。

程西惟看向他,笑容熱烈,聲音帶着些許揶揄:“孟景忱,你還學會用排比了。說,最近是不是偷偷看瓊瑤小說了?”

孟景忱想回給她一個笑,努力擡了擡嘴角,卻發現怎麽都擡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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