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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西惟沒想到時隔多年,自己居然再一次被蘇敏主動找上門。
蘇敏在電話裏約她吃飯,程西惟按了按太陽穴,也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當年蘇敏安排的那場鴻門宴。
當年的蘇敏可謂是把程西惟碾壓到了塵埃裏,即使程西惟明知道孟景忱跟蘇敏沒什麽,可那一刻,程西惟還是覺得累了,沒力氣了。
那時候程西惟就開始審視自己的生活,一邊是她跟孟景忱之間的不斷争吵,另一邊還有“外來部隊”的不斷進攻。何必呢?她何必把自己搞得那樣慘、那樣累?
何羨曾經在她的小說裏寫道:“這世上沒有哪一段愛情會一帆風順地白頭偕老,如果你遇到了,只有兩個可能:一,你的人生開了外挂;二,你頭腦簡單,直白點說,就是太蠢。只有蠢貨才感覺不到愛情裏的暗潮洶湧,一味地沉溺在歲月靜好的幻想中。”
程西惟的人生沒有開挂,而且她雖然不算聰明但也不至于歸到蠢的那一方。她的家庭狀況以及從小的藝術熏陶,給予她一顆細膩的心——一種足以感知任何有可能威脅到她愛情的蛛絲馬跡的細膩。
孟景忱志在四方,程西惟的志向卻只有孟景忱。
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造謠,說女人最大的成就應當是征服有成就的男人,“嫁得好”的女人應當被授予終身成就獎。
當孟景忱在事業上披荊斬棘,程西惟就開始扮演一個“征服了有成就的男人”的愚蠢女人。
那天跟蘇敏吃完飯回來,程西惟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她才二十四歲,可眼睛裏卻已經布滿了滄桑和空洞。
曾經她走在路上,會有男孩子跟她搭讪;去買東西,櫃臺的小姐姐會由衷誇一句“哇,你好漂亮啊”;哪怕去搭飛機,也會遇到路人在後面悄悄讨論她是不是哪個低調出行的明星……
可當時二十四歲的程西惟,卻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享受過這種待遇了。
以前每一個向她發起挑戰的情敵,都沒她漂亮靈動;而後來,不管是丁蕊還是蘇敏又或是八卦上的那些女星名媛,都是那樣美麗從容。
這種美麗和從容不是皮相或者年齡上的優勢,而是眼界開闊、擁有獨立自我所帶來的獨特氣質。
那是程西惟第一次重新審視自己,以及和孟景忱的那段感情。
說起來,也算是托了蘇敏的福,程西惟那次之後,終于幡然醒悟——她要做的是一個有靈魂的自己,而不是在兒女情長中患得患失、永遠圍繞着男人轉的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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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的蘇敏還在等着程西惟回複,大約是她許久沒吭聲,蘇敏像是以為她怕了,就連聲線都帶上了一種莫名的優越感:“西惟,你怎麽了,我們敘敘舊而已。”
程西惟驀地從心裏湧出一絲憐憫。
從感情的紛紛擾擾裏走出來之後,她便對這些深陷泥潭而不自知的女孩子格外可惜。
然而,蘇敏接下來一句話又讓她收回了她的可惜。
蘇敏說:“西惟,你不是怕了吧?”
程西惟:……
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她幹脆跟蘇敏約好了時間,赴約之前,想起些什麽,給孟景忱打了個電話:“等下可能要占用你半小時左右的通話時間,中間不管聽到什麽,你都不許出聲,可以嗎?”
程西惟還以為孟景忱會問她要個原因,誰知道孟景忱居然毫不猶豫地說:“可以。”
這下輪到程西惟好奇了:“你就不奇怪?”
孟景忱在電話那頭笑了一聲:“你向我提出要求,自然有你的道理。”
程西惟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挂斷電話看反光鏡的時候,發現自己嘴角竟微微上翹着。
蘇敏跟程西惟約在一家西餐廳,程西惟入座之後,便開門見山地對蘇敏說:“蘇敏,你找我出來是為了孟景忱吧?”
蘇敏一愣,原本準備好的一番說辭一下子被堵在喉嚨裏。
她看着對面的程西惟,自從上次孟景忱受傷進醫院後,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程西惟了。而眼前的程西惟竟比之前更多了幾分從容。
蘇敏內心一陣落空,突然覺得自己約程西惟吃飯的這個決定有些愚蠢。
可既然已經這樣了,她也沒有打退堂鼓的道理,便點了點頭道:“沒錯。”
程西惟笑了一下:“你想說什麽呢?”
蘇敏抿了抿唇:“你覺得你配得上孟景忱嗎?”
程西惟聞言,忽地掩着嘴笑了起來。如果是當年,她一定會再一次被這句話打敗,可現在的她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可偏偏,眼前這人居然幾年如一日地來跟她聊這些。
程西惟笑睨着蘇敏:“我不配,你配?”
蘇敏一噎。
程西惟這話說得,讓蘇敏不管怎麽回答都不對。
餐廳的座位足夠寬敞,程西惟舒展地換了個姿勢,左腿輕輕往右腿上一搭,接着對蘇敏說:“你怎麽這麽喜歡插手別人的家務事?把這些心思用來提升自己不好嗎?”
蘇敏終于被刺激到,咬了咬牙:“程西惟,你跟孟景忱複合,就不怕重蹈覆轍?你們的感情就真的有你想象中那麽堅固?程西惟,我看你就是腦子不清楚!”
程西惟幹脆也不再跟她虛與委蛇,甚至連笑容都省了。
她冷下臉看着蘇敏,問她:“蘇敏,你以為你說這些話可以把自己摘幹淨?如果我最終跟孟景忱重蹈覆轍,那麽你呢?即使我被你刺激,再次離開,你又能得到什麽?即使你得到了什麽,你就不怕最後又失去?蘇敏,何必呢?”
程西惟說到這裏,眼中逐漸又生出些憐憫。
蘇敏不笨,自然也看得出來。
可她天生好強,最恨的就是別人憐憫。
程西惟當然也看得出蘇敏眼裏的不甘,她一時又動了些恻隐之心:“蘇敏,我跟你之間并沒有太多交集,說實話,我不喜歡你但也不恨你,當年我甚至對你還有那麽一絲嫉妒。”
蘇敏一愣,剛才程西惟的連番打擊已經讓她整個人都失去了盛氣淩人的狀态。她不由地重複:“嫉妒?”
程西惟大方地笑道:“對啊,那時候你又好看又聰明,學歷又高,還有國外知名會計事務所工作履歷,是國內同行都在争取的香饽饽。那時候的我,就是一個為情所困的家庭婦女,彷徨、失落、焦躁是我的常态。”
蘇敏雙唇微抿,她大概猜到了程西惟接下去要說的話。
果不其然,程西惟接着說道:“可是現在呢?我回到了舞臺,我是知名青年古筝演奏家,前輩們稱我為國樂藝術的瑰寶。我不再彷徨、失落、焦躁,我是我自己,我不再需要別人的頭銜或者榮耀來定義我的價值,因為我自己就是榮耀。”
蘇敏臉頰一點點泛紅,若是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她的手不知何時竟握成了拳。
程西惟看着她,滿是惋惜:“可是蘇敏,你現在呢?據我所知,你現在不論是工資還是職稱,都還停留在幾年前吧。”
蘇敏猛地擡眼看她,臉上閃過一絲尴尬與羞赧。
程西惟卻不給她喘息的機會,直接拿出手機,給了她最後一擊:“你要親自跟孟景忱聊幾句嗎?”
蘇敏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機屏幕上,屏幕上顯示的通話時間一下子像刺一樣紮進了她的雙眼。
通話頁的備注寫的是“老孟”。
老孟……
蘇敏也不知怎麽的,驀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在程西惟跟孟景忱釋放出的這般老夫老妻的感覺面前,她頓時變成了一個笑話。
或者,她從頭到尾就是個笑話,只是她一直到現在才明白。
蘇敏突然想起去年春節同學會那天,班長趙德對她說——蘇敏,其實高中時的感情,都挺朦胧的。誰也說不清自己惦記的是當年那份朦胧,還是眼前這個人,你說對吧?
而她怎麽回複來着?
因為說不清,才更要試一試。
可直到剛才為止,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說不清還是心有不甘。
程西惟見她沒動也沒吭聲,拿過手機對那頭的男人說:“先挂了,晚點再去找你。”
蘇敏身子忽然瑟縮了一下,那一瞬間,她的氣場、光芒,全都消失不見。最後留在程西惟眼前的,只是一個愛而不得、失魂落魄的女人。
程西惟一時心軟,她看着蘇敏,舔了舔唇說:“蘇敏,其實我覺得對女人來說,追求事業和獨立自我,比追着男人跑有趣多了。”
蘇敏不屑地呵了一聲,随即渾身像是被抽掉了力氣似的,往椅背上一靠:“你贏了,你當然這麽說。”
程西惟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如果你認為拿下一個男人就是人生贏家的話。”她說完,又道,“謝謝你的邀請,不過這頓飯的氣氛可能沒有你想象中那麽愉快,所以我先走了,抱歉。”
話音剛落,她便利落地起身往外走去。
蘇敏看着她的背影,自嘲地笑了一聲。
另一邊,孟景忱挂斷電話之後,又忍不住琢磨了剛才聽到的對話,越想越覺得程西惟那話裏的意思不太對。
——我回到了舞臺,我是知名青年古筝演奏家,前輩們稱我為國樂藝術的瑰寶。我不再彷徨、失落、焦躁,我是我自己,我不再需要別人的頭銜或者榮耀來定義我的價值,因為我自己就是榮耀。
孟景忱剛開始還想着會不會是程西惟故意氣蘇敏才這麽說,可轉念一想,程西惟不至于這麽幼稚。
可如果她對蘇敏說的每一句都是真話,她是她自己的榮耀,不需要別人的頭銜定義她的價值,那麽他呢?
他孟景忱對于程西惟而言,他的意義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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