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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非偶(一)
承香殿中。
“我以後再也不幫你管這些雞毛蒜皮了。”許承在屏風外頭急躁地踱着步,容色羞憤,“那個姓沈的女人要挾你了?你何必,全家都跟着惹了一身的麻煩。”
許賢妃斜倚榻上,低頭挑着指甲,神色淡淡的,眼底卻沉着冷光,“她是說有我的把柄來着。”
許承頓住腳步:“什麽把柄?”
“我統共做過幾件虧心事?”許賢妃反問。
許承皺了皺眉,“你在宮中日久,虧心事做的還少了?”
許賢妃不說話了。
許承又道:“你怎的這時候反而心慈手軟起來?她敢要挾你,你就不知道直接處置了她?我看她在京中無依無靠,就地殺了都沒人認屍。”
“可我還想留着她膈應陳留王。”
許賢妃這話就是一句氣話,許承也聽出來了,柔緩了聲音:“你啊你,就是太固執。你要膈應了陳留王,往後他若當真登了大寶——”
“他不會有機會!”許賢妃的聲音卻驀然擡高,竟似凄厲的叫喊,“他不可能,他是廢太子!”
許承沉默着,待她的情緒稍微平複,才道:“現在我們和淮陽王是一家人,你這樣想當然不錯。但總得小心着些。父親……”又停住了話頭。
“父親?”許賢妃敏感地發問。
“父親老了,快不行了。”許承說得很含混,但這一刻,屏風內外,兄妹二人,都感到了一絲不妙,像是冰面上破開了縫隙,寒氣直冒,“你讓我去幫沈娘子說話,我說了,卻惹聖人生氣,我只怕我……總之,臨漪,萬事小心。”
輕微地一聲“喀”,卻是許賢妃未留神處,挑斷了自己的指甲。
***
前朝與內闱之間,向來只隔了一層極薄的紗幕。不出三日,宣政殿上關于兩位皇子娶妃的事情,就成了後宮女人最有趣的談資。
女人們對前朝的明争暗鬥興致缺缺,倒是都聊起那八品小官顏粲生就一副清清秀秀的好相貌,各個春心蕩漾;再者,就是程秉國耿直得可愛,聖人被文官噎住也是難得一見;至如那個沈青陵,那真是丢臉丢到家了,連帶着還把許賢妃的臉都丢了。
“我看哪,那姓沈的指不定在哪兒哭呢!”绫兒在院子裏洗着衣服,一邊啧啧道,“要說許賢妃挑上她這之間沒什麽貓膩,我是鐵了心不會信的。”
女人還是很敏銳的,殷染在一旁默默地想。
小芸又去搡她,“你信與不信,又有什麽了不得了?這點子貓膩也輪不到我們來說。”
绫兒笑起來,“那是,還是你通透。”又轉頭對殷染道,“阿染,你臉上還沒好麽?這天兒眼見着熱起來,你還不摘了那勞什子。”
殷染捂着那帏帽,含糊地應了一聲,“沒好呢,醜死了。”
待到晚間,大家各個回屋歇下了,殷染給鹦鹉喂了食,便回內室中去,點起豆燈,坐在妝臺之前摘下了那帏帽。
生鏽的銅鏡裏,映出一張蒼白的臉容來。不算十分地好看,眉毛太長,下巴太尖,眼神又太清冷。而此時此刻,那臉頰上還生了幾粒細小的紅色斑點,她仔細地靠近了銅鏡細瞧,時不時用手按一按,慢慢地撅起了嘴。
真醜。
早知道就不給他做那個勞什子的桂花糕了。
她左瞧瞧,右瞧瞧,越瞧越不滿意,突然,她感覺到鏡中多了什麽東西——
“啊啊啊鬼啊!”
“啪嗒”一下鏡子被打翻,少年怒氣沖沖地壓了上來:“你說誰是鬼?”
她背對妝臺,身子因為少年的壓迫而向後仰倒,手卻記着立刻捂住了臉:“不聲不響的,不是鬼是什麽!你給我出去,出去!”
段雲琅微微眯了眼,步子往前一邁,反而更将她困在了自己與妝臺這方寸之間。他抓住她的手腕,冷冷道:“你這是嗆了藥了?這麽多天都不來瞧我,連個信兒都不給,好不容易我來了,你就這樣給我臉子?!”
她纖細的手腕被他抓握得泛了紅,眉毛都蹙起來,低聲道:“你就不能輕點兒……”
段雲琅卻不放,眼睛直盯着她的臉,另一只空着的手往她頰上一抹,“這是什麽?”
殷染急了,偏過頭去,“你別看了!”
段雲琅瞧着那小紅點,卻只覺有趣,殷染的膚色本就白得有些膈應,這小紅點反而讓她顯得可愛了不少。
他今晚來此,本來确是窩了一肚子火氣的。他治了殷衡,又甩開了沈青陵的婚事,好歹也算大功兩件,特意挨了好些日子巴巴兒呆在原地等阿染來誇獎自己,誰知阿染就跟個悶嘴葫蘆一般,連句話都不傳一聲兒。他心裏憋屈得要死,想我這是為了誰啊折騰來折騰去的?——可是看着阿染此刻被他弄得話都不肯說一句的樣子,他心頭又膩得發軟,就想算了吧,自己活在世上,大約就是為了給她折騰的吧。
他放開了手,自去席上坐着。殷染低頭理了理衣服,便想去拿妝臺邊擱着的那頂帏帽,卻又猶豫了。
段雲琅的目光也落在了那頂帏帽上。他沒有做聲。
殷染沒有戴它,卻是轉過身去背對着段雲琅,慢慢地收拾着桌案。
“找大夫瞧過沒有?”段雲琅很平靜地發問。
“不必瞧,過些日子就能好。”
“你躲着我,躲着劉垂文,就是因為這個?”
“……嗯。”
“你怕我嫌你?”
這話讓她怎麽回答?殷染撐着桌面深吸了一口氣,才鼓起勇氣回轉身來——
火熱的吻就這樣直直地罩了下來。
他毫不留情地碾壓過她的唇舌,一手抓住她腰将她逼到了牆角,強勢的男人氣息占據了她視線所及的一切。四面楚歌聲中,她無力地攀附着他的臂膀,只覺自己已快要被這個不講道理的深吻所溺斃了。原來她也是如此想見他,如此思念他的啊!她為這種跗骨的依賴而感到恐慌了,她只能更加地抓緊了他……
“你在害怕?”稍稍放開她的唇,男人喘着粗氣,額頭抵着她的額頭,目光灼灼地盯視着她的眼睛,“你在發抖?”
她搖了搖頭。
“我怎麽會嫌你呢?”段雲琅輕輕笑,笑聲仿佛沿着兩人身軀相抵的部位奇異地飛速流動而去,“你這副樣子挺好。我只怕是你病了。”
她低聲道:“我……我是有病。”
他的眉毛挑起。
“那個……桂花糕,”她說起話來竟有些扭捏,“你吃了沒有?”
他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古怪。手勁微松,便放開了她,想了半天,才側頭道:“你在二月給我做桂花糕吃,你是什麽居心?”
殷染似在艱難地措辭:“也不是,那桂花我是去年收好了的……”
聽到這一句話,段雲琅只覺自己半個月前吃進去的桂花糕又開始在胃裏翻騰了。
“可是其他用料都是新鮮的!”殷染連忙補充,“你沒吃壞吧?哎呀,不過,我猜你也不會吃……”
段雲琅咬了咬牙,“我吃了。”
殷染睜大了眼睛。
“差點吃出人命。”段雲琅沉痛地道,“但因是你第一次做東西給我吃,我還是吃了。”
殷染讪讪道:“那……好不好吃?”
段雲琅看着她,小心翼翼又掩不住好奇的表情,當真是只有小女人才會露出的表情。他忽然就感到一種榮耀般的滿足,看,這是他的女人,他的女人會給他做桂花糕吃呢。
他開心了,低下身子便将她打橫抱起。殷染吃了一驚,趕忙攬住了他的脖頸,而他腳下毫不停留,便将她抱到了床上去。
他擡起身子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而後吹熄了燭火。
***
黑暗之中,窸窸窣窣的聲響,不知是誰在解着衣帶。□□的足在被褥上交纏,微冷的春夜裏,漸漸地自心底深處潛生出燥熱的火苗來。床板忽而一震,是誰壓住了誰,大被蓋上,所有的火便被悶在了裏面,連帶着一滴又一滴愈加急促掉落的汗水,沉悶的喘息聲裏,偶爾夾雜着忍耐不住的□□——
這世上所有的快感,都不得不伴随了疼痛。
歡喜的極致,溫柔的極致,興奮的極致——都是疼痛。
伸手不見五指,只能憑本能抱緊了對方,除了對方所給予的,什麽都不相信。他終于在她身上溫順地俯伏下來,在餘韻裏輕輕舔吻她的耳垂,又一點點舔到了臉頰上的小紅點。
她笑叫:“癢啊,你!”
“究竟是怎麽回事?”他輕聲問。
她默了片刻,道:“我聞不慣桂花……”
話沒說完,他已懂了:“原來你真的有病。”
她有氣無力地橫他一眼,“是啊,病得厲害。”
他躺到她身邊去,又撐着腦袋蹭過來,很是認真地道:“既然碰不了桂花,幹嘛還給我做桂花糕呢?”
“不是你說的麽?你喜歡啊……我的手藝,想來也比不上顏德妃吧。”
他愣住了。
黑暗裏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她說這話的聲音也是淡而安寧。就像是最普通的閑扯家常,可話裏的內容卻在他心底掀湧起驚濤駭浪。
他……他都要忘了,自己曾在她面前提過母妃做的桂花糕。
她當時不言不語,其實背地裏已想好了要做這樣的事了吧?
她明明就碰不得桂花……
總是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臉色,其實她心裏想的比誰都多。母妃的臉容早已在他的記憶裏模糊,可是那一份溫暖熨帖的心情,他卻是真的,從阿染送的桂花糕裏頭嘗到了。
月光從窗縫裏篩過,細細密密地鋪在兩人年輕的身上,像一片銀色的碎沙子。這一刻誰都沒有說話,只是他抱着她,她依偎着他,呼吸一點點地平靜了下去。
以**為因的戀慕是洶湧澎湃不可抑止的,而這種情感的糾纏依賴,緩慢而溫存,卻會一直不聲不息地伴人到死。
***
“阿染?”
“……”
“睡着了?”
“……”
段雲琅望了望窗外的月亮,又低頭,看着窩在自己懷裏的女人,聲音放得愈輕了,仿佛害怕驚醒了她。
“阿染,”他輕輕地、輕輕地道,“你可不能,可不能離開我啊……”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殷染,就是,桂花,過敏……
蠢作者今天終于搞明白了什麽叫特典……大家有想聽的麽?作為本文靈感來源的各種歷史小段子、背景設定、人物原型神馬的……我會放在作者有話說~不過預感我會寫成晚唐史的小科普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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