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屏風詭變,(1)

一盞茶後,寶華院。

高夫人在前帶路,匆匆領着幾人往藏寶閣走去,進了閣中又放下兩道機關,衆人才發現博古架後別有洞天,竟有一扇小門。高夫人持着燭臺在前引路,幾人跟在她身後,只聽小郭口中嘟囔着:“什麽屏風如此寶貝,藏得這麽嚴實。”

他話音剛落,眼前忽被珠光閃過,定睛一看,這小門內竟然藏了許多寶貝:拳頭大的夜明珠、一人高的白玉菩薩雕像、十二只青碧色翡翠雕琢的荷葉托盤,還有不少前朝的名家字畫,看樣子都是真跡。

小郭見狀驚訝非常,下巴都要掉下來,再也無話可說。

李锜唯恐李成軒多想,忙回頭解釋:“王爺別誤會,此處好些東西,正是下官準備送給太後的生辰綱。”

李成軒略略點頭:“仆射有心了。”

說話間,幾人已經走到了這藏寶密室的盡頭,只見盡處擺放着兩扇黃金制成的屏風,金光熠熠,分外耀眼,正是西嶺月在簪花宴上見過的那兩扇。

李成軒主仆見其上兩幅畫作雕工卓絕,皆是低聲贊嘆。

高夫人也掃了一眼屏風,并未看出什麽異樣,遂召來劉氏,問道:“你倒是說說,這屏風怎麽了?”

劉氏仍舊滿面驚慌,定了定神,回道:“禀夫人,老婢遵照您的吩咐,每隔三日進來打理這些寶貝,除塵灑掃。因想着七月七那日這兩扇屏風被帶去了蓬萊島,老奴

怕那些仆役手髒,便着重擦了擦,可沒想到……這屏風上的畫面突然變了!”

劉氏一邊說一邊指着屏風:“夫人您快看!快看啊!”

西嶺月也循聲看去。這兩扇屏風上的畫,簪花宴那日她是親眼見過的,也記得很清楚:第一扇畫的是蕭史、弄玉在鳳凰臺上合奏;第二扇畫的是兩人分別乘坐龍與鳳,白日飛升為仙。

然而經劉氏一提醒,她赫然發現這兩扇屏風的畫面竟都變了:第一扇仍舊是蕭史、弄玉合奏,可合奏的地方并不是鳳凰臺,而是在一間屋子裏。就好似有人在這屏風上添了幾筆,将一座露天的高臺畫上了四堵牆。

第二扇屏風的畫面更加詭異:原本是蕭史乘龍、弄玉乘鳳,兩人一人吹簫、一人吹笙,并肩飛升天際。打眼一瞧,畫面好像無甚改變,可仔細看去,才發現弄玉手中的笙變成了一把匕首,正往身旁的蕭史心口刺去!

李锜此刻也發現了,忍不住嘆道:“怪哉!”

高夫人卻一反常态沒有開口,她望着兩扇屏風,不知想起了什麽,突然指向西嶺月:“是你!這屏風上說的是你!一定是你把我兒帶走了!”

面對指認,西嶺月驚愕非常,思緒也跟着亂了起來。

是啊!整個節度使府都知道李衡喜歡她,高夫人還特意讓她提前入府和李衡培養感情。倘若這簪花宴上沒出意外,她便會順理成章成為世子妃,那麽這兩扇屏風

上的蕭史、弄玉,指代的就是李衡和她。

可如今這屏風上的畫面變了,變成弄玉拿匕首刺死了蕭史,那意思就是……自己拿匕首刺死了李衡?而且是在……是在一間屋子裏?!

饒是知道背後有人搗鬼,西嶺月仍覺得詭異非常。衆人顯然也想到了其中的奧義,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此時高夫人已經流下了眼淚,倚着李忘真才勉強沒有倒下,哭喊着道:“這一定是佛祖顯靈,告訴我衡兒在她手裏!一定如此!”

李锜也是似信非信:“難道真是佛祖顯靈?”

裴行立沉吟片刻,終是上前說道:“舅舅、舅母不要多想,這也許正是幕後黑手的伎倆,做兩扇屏風偷梁換柱,讓我們以為是神靈的指引,草草結案。”

“不可能,”李锜立即否認,“你可知這兩扇屏風花了多少金子?足足一千六百斤!為此我已将整個江南的黃金尋遍,再也不可能有人拿出這麽多金子,除非……”

他話到此處刻意停頓,看了李成軒一眼:“除非是朝廷的儲備。”

“仆射說笑了,聖上可不會拿這麽多黃金來做兩扇屏風。如此風雅之事,唯有江南人士才做得出吧。”李成軒面色不變,半誇半諷。

“會不會是……”裴行立遲疑着,又道,“會不會是請了什麽好手,将這屏風上的畫改了一改?”

“不可能!”高夫人立即否認,抹了抹眼淚,“這兩扇屏風是新做的,因

着貴重無比,要送給新媳做見面禮,我一直派人嚴加看管。怎麽可能有人進來篡改!”

李忘真也上前仔細觀察屏風的畫面,嘆道:“的确沒有篡改的痕跡,這雕刻的紋路毫無瑕疵,真是巧奪天工。”

屏風沒有被篡改過,這密室也無人能進來,整個江南再也尋不到這麽多黃金……那還有什麽法子能讓這屏風的畫面改變?西嶺月陷入了沉思。

“仆射,快,快将她抓起來嚴刑拷問,問出衡兒的下落!”高夫人再也顧不得儀容了,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上前抓住西嶺月的衣袖痛罵道,“你這妖女,你把我兒藏到哪兒去了?快還我衡兒,還我衡兒!”

西嶺月被高夫人抓着衣袖,大感無奈,一邊掙紮一邊回道:“您先放手……我也不知道啊。”

然而高夫人哪裏肯信,死死拽着西嶺月,不停搖着她的身子:“你這妖女還不承認!佛祖都看不下去了!你快告訴我,你到底把我兒怎麽了!”

高夫人口中哭嚷着,欲伸手往西嶺月臉上抓去,還是李忘真手疾眼快攔下她,勸道:“姑母您先冷靜,此事還未有定論。”

“哪裏沒有定論?這屏風能是假的?這都是我平日裏進香虔誠,佛祖才肯給我們指示!”高夫人再次抹着眼淚,靠在李忘真身畔已經脫力。

李锜見夫人哭得傷心,而西嶺月一直不言語,便朝裴行立擺了擺手:“你将這女子帶下去嚴加

審問,務必問出衡兒的下落!”

嚴加審問?動刑?西嶺月驚駭得花容失色,轉身便想往外逃。

豈料李成軒搶先走到出口處,牢牢擋住密室的門,看着她跑到自己面前才說:“你跑什麽?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若無法自證清白……戴罪立功也是可以的。”

戴罪立功?!西嶺月猛然擡頭,只見李成軒一雙星眸微微閃爍,俊顏上雖無表情,卻似帶着某種深意。

她當即反應過來,轉過身對李锜和高夫人道:“仆射、夫人,我雖無證據能夠自證清白,但我……我可以破解此案!只要給我時日,我定能查出幕後之人!”

“哦?”李锜眯起眼睛,似斟酌又似懷疑。

有戲!西嶺月連忙争取:“您看,我研究過狄梁公的辦案手劄,對疑難案子頗有心得,而且,而且您也親眼見我找出了刺客……既然眼下毫無頭緒,您不如交給我來查!”

她說完這一番話,李锜仍舊沒什麽表示,似乎在認真思量。高夫人則站在屏風前抽泣道:“我不管你查什麽案,找什麽證據,你先把衡兒交出來再說!”

“不錯。”李锜也出言表态。

然而西嶺月就像是沒聽見一般,目光突然定在了高夫人身旁的屏風上,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麽。

“怎麽,沒話可說了?”高夫人冷言冷語。

西嶺月仍舊沒反應,緩緩走上前去,在兩扇黃金屏風前站定。她的素手撫摸着第二扇屏風,

片刻後又摸上第一扇,從鳳凰、高屋再到屋子裏的蕭史、弄玉,全部摸了一遍。

然後她直起身子,面對屏風自言自語道:“倘若兇手真想嫁禍于我,這屏風上一定會有什麽線索,他到底是想告訴我們世子在哪兒呢?”

衆人都想知道這個答案,紛紛屏息凝視。

西嶺月又看了一會兒屏風,突然“啊”一聲大叫起來,轉身看向裴行立:“裴将軍,你确定世子前晚見過我之後沒出過內房?”

“侍衛說沒有。”裴行立篤定地回道。

西嶺月蛾眉緊蹙:“我大概知道世子在哪兒了。”

衆人再次回到李衡的住處。

還是方才的格局,還站在同一個地方,西嶺月聞着屋內重重的檀香味,再一次環顧四周,依然沒發現什麽異樣。最後,她的視線落在了地磚之上。

“敢問夫人,您手邊可有什麽珠串?”西嶺月開口詢問。

高夫人面頰上仍有淚痕,不解地問:“你要做什麽?”

“拆了。”西嶺月比畫了一下,“最好不要太名貴,但珠子一定要圓潤。”

高夫人尋思片刻,對身邊的劉氏命道:“去把我佛堂裏的琥珀珠串拿來。”

“是。”劉氏匆匆退下。

衆人就這般靜靜地等着,其間李锜和裴行立問過幾句話,西嶺月都沒心思答,臉色有些蒼白。衆人均不知她到底是何意,又問不出來,唯有幹着急。直至高夫人等得耐心全無,正要開口質問,才見劉氏從佛

堂疾跑了回來,手中拿着兩串念珠。

不等高夫人發話,西嶺月便上前拿起一串,将珠串狠狠扯開。但聽“嘩啦啦”一陣脆響,琥珀珠子掉了一地,散落在地磚之上。西嶺月将珠子一一撿起,又拿出其中兩顆重新抛落,只見兩顆珠子骨碌碌沿着地磚滾落到屋子的西南角。

西嶺月走到西南角,借着撿珠子的機會深深一嗅,又敲了敲西南角的地磚,這才站起身來問道:“仆射、夫人,這屋子裏有密室,就在西南角的地下,你們知不知道?”

這裏是李衡的內院,平日李锜和高夫人也不常來,兩人聞言均是詫異。尤其是高夫人,此刻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這……衡兒平日最是坦坦蕩蕩……怎麽會……會有……密室……”

李锜嘆了口氣:“看來我們都不了解衡兒。”

西嶺月見兩人沒聽明白她的意思,便指着那個角落,直言道:“還請仆射想法子打開密室,如不出意外,世子就在裏面。”

夫妻兩人終于變了臉色,連忙派人尋找密室的位置,忙活了半晌,卻找不到入口機關在哪裏。還是裴行立提議強拆了屋子,李锜便命人将西南角的牆壁推倒、地磚挖開,這才找到密室的入口——一條幽深而狹長的臺階。

裴行立拿起一盞燭臺,帶着兩名侍衛先進了密室;西嶺月好奇之下跟上;李锜也擔憂愛子的情形,拔刀護在身前,沿着臺階往下走。幾

人越走下面越暗,越走越陰冷,空氣中的黴味也越來越濃……

血腥味亦然。

終于,幾人走到了臺階盡頭,密室的石門就在眼前。西嶺月正要推門進去,被裴行立擡手攔住,他仔細将周圍查看了一遍,直至确定沒有任何機關,亦無暗器,才謹慎地推開了石門。

這是一間封閉的石室,四四方方,陰冷晦暗,室內情形一覽無餘——李衡穿着一件深藍色素袍,瞠目結舌地躺在石室中間,胸前插着一把匕首,衣襟上的鮮血已凝結成一片片黑色。

李锜大叫一聲“衡兒”撲上去,裴行立也上前查看李衡的情形,只可惜太晚了,他的身體冰冷僵硬,屍斑遍布,早已沒有了一絲生機。

李锜剎那間老淚縱橫,跌坐在李衡身邊。西嶺月親眼看到李衡的死狀,也忍不住想要垂淚。唯有裴行立尚算冷靜,出言勸道:“舅舅節哀,為今之計先将世子的遺體擡出去,找到兇手才是緊要。”

李锜畢竟歷經風浪,聞言瞬間止住淚痕,又恢複成那個高高在上、威嚴慈藹的鎮海節度使。他強撐着地面直起身來,沉痛回應:“你說得對,老夫要為衡兒報仇!”

言罷他突然看向西嶺月,卻見後者正在環顧這間密室,不禁問道:“你在做什麽?”

“找線索。”西嶺月話畢,已走到一處角落,發現地上有一丁點碎肉幹,只有指甲大小。她想了想,又走到李锜身邊,輕聲

詢問:“仆射請節哀,我想看看世子的屍體,可以嗎?”

李锜目光犀利地看着她,沉默片刻才道:“你看吧。”

西嶺月遂打量起李衡的屍體。大約是密室太冷,他的屍身并未腐爛,反而僵硬着,死狀也與阿蘿一模一樣。這應是同一個兇手所為,他也是死在簪花宴那晚,唯一不同的是阿蘿死時床榻上遍染鮮血,而李衡除了胸前衣襟之外,四周并無血痕。

可見這密室并非第一案發現場,而是有人在內房将李衡殺死,又将他的屍體拖進了這間密室,再把內房的血跡清理幹淨,僞造出他失蹤的假象。能神不知鬼不覺做到這等地步,兇手定然與李衡十分親近,否則陌生人在內房裏逗留如此之久,必定會引人懷疑。

如此一想,某個人還真是大有可疑,不僅有殺人動機,還有殺人的便利。

西嶺月的視線随即落在李衡的胸口之上,想要看看傷處,卻無意間發現他衣襟裏露出某樣東西,是一封信。她将信封抽出打開,其中是一張信箋,紙張泛黃破損,字跡模糊不清,年代已經久遠。

這是一封極為普通的家書,但字跡竟是西嶺月異常熟悉的,是狄梁公狄仁傑的手書。

一個場景驀然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若是高祖與狄公的真跡同時擺在你面前,你選哪個?”

“我自然兩個都想要,可惜兩個都沒有。”

這是她第一次去李锜書房尋找刺客時,

在書樓前與李衡的對話。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找來一張狄梁公的手書!看到這一幕,饒是西嶺月對李衡無意,也忍不住濕了眼眶。

李锜此刻也看到了手書,忍痛嘆道:“自你找出刺客之後,衡兒專程派人去了一趟蘇州,從一位收藏商人手中買下此物……我還以為他已經送給你了。”

西嶺月默默攥緊那封手書,将淚意強忍回去,繼續在李衡身上尋找某樣東西。她沒有找太久,便在李衡僵硬的手掌中發現了一條白絹,和阿蘿死時兇手留在現場的絹布質地相同,邊角十分粗糙,用鮮血寫着:星分翼轸,地接衡廬。

又是《滕王閣序》中的句子!西嶺月将白絹拿給李锜看,後者初見字時有些迷惑,繼而慢慢變成了驚疑。

西嶺月原想将另一條白絹也拿出來,可見到李锜這副表情,她驀然覺得對方有所隐瞞,便沒有再提起此事。

而李锜也緊緊攥着手中白絹,什麽話都沒說。

裴行立見狀主動提道:“舅舅,這密室太過蹊跷,還是先出去吧。”

李锜點了點頭,裴行立便攙扶着他往外走,又讓侍衛将李衡的屍體擡起來,幾人前後離開了密室。

西嶺月最先出來,臉色微微蒼白,神情低落。高夫人快步迎上去問她:“密室裏情形如何?衡兒在嗎?”

西嶺月咬了咬下唇,不忍說出實情,只道:“還是讓仆射告訴您吧。”

她話音才落下,入口處已傳來

沉沉的腳步聲,是李锜、裴行立從密室裏走出。兩人身後,侍衛們擡着李衡僵硬的屍身,皆是一臉哀色。

高夫人見狀撲上去放聲大哭,抱着李衡的屍身不肯松手,許是她年紀大了,經受不住打擊,哭了幾聲竟然昏倒在地。衆人大驚,唯獨李锜尚算沉穩,知道妻子是傷心過度,便對李忘真命道:“去找大夫給你姑母瞧瞧,這幾日好好陪着她,不要讓她再受刺激了。”

李忘真方才見了李衡的屍身也受了驚,臉色蒼白,勉強點頭稱是,與劉氏一道扶起高夫人離開。

李锜又轉向裴行立,再命道:“仔細安頓衡兒的遺體,令仵作好生檢查。”頓了頓,又命,“此事你親自去辦,不許聲張。”

裴行立頗為擔憂地看了一眼西嶺月,終是什麽都沒再說,差人擡着李衡的屍體退下。

至此,屋內只剩下西嶺月、李锜、李成軒、郭侍衛四人。李锜這才走到李成軒身邊,朝他躬身致歉:“下官突遭此打擊,痛不欲生,趕赴長安之事恐怕要另議了。”李成軒連忙将他扶起:“仆射節哀,如今找出兇手、安葬世子才是最重要之事。”

李锜點了點頭,抹幹眼角的淚痕,看向西嶺月:“你如何知道這屋裏有密室?”

西嶺月将推測經過如實道來:“回仆射,民女本來也不知曉此處有密室,是方才去了高夫人的藏寶閣,看到她的密室才忽然想到,既然世子進

了內房便沒有外出過,是不是屋子裏也有密室?還有……還有第一扇黃金屏風,兇手把鳳凰臺改成了一間屋子;第二扇屏風則是弄玉拿匕首刺向了蕭史……倘若兇手真是要陷害民女,那麽屏風上的場景一定是真的,而民女那晚只來過世子的內院,故而才鬥膽有了這個猜測。”

西嶺月回話的時候,李锜一直望向門外,目露哀戚,但還算理智。他捋了捋胡須,再問:“你是如何斷定密室的位置的?”

西嶺月見他問個不停,生怕他還懷疑自己,不禁擡眼看了看李成軒。後者很坦然地道:“仆射不是不講理之人,你照實說就是了。”

不知為何,這句話就像給西嶺月吃了一顆定心丸,她暫且放下心來,如實地繼續說道:“其實很簡單,這屋子南面是屋門,東西是耳房,北面是後院,敞敞亮亮一覽無餘。倘若真有密室,只可能建在地下。可在地底挖一個大洞,屋子缺乏支撐,時日久了,地基一定會下沉,屋子也會往密室那一側傾斜。民女方才試了兩次,珠子都滾落到西南角,可見此處地面已下陷,密室一定在這下頭。”

有理有據,無可挑剔。李锜終于将視線放在西嶺月身上,微眯起眼睛審視着她。那是一種令人無法形容的目光,有殺機,有算計,有思量,有……

西嶺月心中大駭,連忙看向李成軒,對方卻毫無反應,似乎并不擔心什

麽。

正當她想暗示李成軒救她的時候,李锜又忽地開口:“本官不管你是誰,來鎮海有什麽目的,你若想平安離開,必須替本官找到兇手!”

西嶺月聞言微訝:“您相信我不是兇手了?”

“你兩次斷案條理清晰,以你的計謀,斷不會将事情做得漏洞百出,被人逮着把柄。”李锜已想得透徹。

“仆射英明!”西嶺月如蒙大赦,簡直想跪下給李锜磕頭。

李锜只盯着她:“本官問你,近日我府裏發生的一切,是否都與你無關?”

西嶺月不敢再看李成軒,急切表态:“是是是,民女是冤枉的!民女初來鎮海,是有人假扮蔣公……”

李锜擺手阻止她:“你與蔣府的恩怨,本官沒心思過問。本官只想找到這幕後真兇,為我兒報仇。”他話到此處,悲憤之色終于流露,“你可有把握?”

西嶺月有些不自信:“您有期限嗎?”

李锜沉吟片刻:“以兩個月為期……”

“二十日!”李成軒忽地開口打斷。

西嶺月很是惱他:“二十日?!王爺,這也太短了吧!這畢竟是個連環計……”

李成軒故作一嘆:“是有些短,可再晚就要耽誤皇太後的生辰了。”

李锜好像才想起這檔子事,忙道:“王爺說得極是,不然您先行護送生辰綱進京如何?畢竟太後的生辰是頭等大事,下官不敢為了家事而耽誤。”

李成軒似是覺得為難,俊眉微蹙,朗目微眯:“仆

射一片忠心,想必太後也會感動。您放心,為了令郎在天之靈,本王寧可誤了送生辰綱的吉日,也要留下與您共進退!”

李锜的臉色有些變了,嘴角微抽似要發火,但他終究忍住了,以一副又感動又哀痛的神色朝李成軒拱手致謝:“王爺如此高義,下官銘感五內!”

李成軒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做出一副沉冷之色:“仆射不必客氣,本王也想看看到底是何方妖孽如此狂放,竟敢在本王面前裝神弄鬼!”

李成軒這副模樣,真像是一個“得意慣了卻突然被人忤逆進而傷了自尊惱羞成怒”的跋扈王爺;李锜也像是“為了皇太後生辰連殺害兒子的兇手都顧不上查處”的忠君愛國之士。

作為一個旁觀者,西嶺月此刻只能想到八個字: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再看李成軒和李锜,兩人就這般你來我往說了半晌,前者才顧得上訓誡西嶺月:“你也看到了,仆射的忠心天地可鑒,為了不讓聖上擔憂,不讓太後的生辰綱延誤,你務必在二十日內捉住兇手!”

西嶺月感到很為難,腹诽李成軒不僅不幫自己延長期限,反而把時間定得如此緊張。

李锜演戲歸演戲,喪子之痛卻不似僞裝,此刻便冷着神色補充道:“本官知道這是個連環計,要你在二十日內破案太過倉促,你只要能找到殺害我兒的兇手,剩下的可以慢慢再查。”

慢慢再查?西嶺

月不大明白:“您的意思是……”

“意思是,本官可以恕你無罪。”

“全都無罪?”西嶺月大喜,“那蔣府的事……”

“區區一個蔣府怎能和我兒相提并論?”李锜鄭重地一字一頓地承諾道,“只要你查清這一件事,其他的本官替你做主。”

這個條件實在太誘人,西嶺月根本無法拒絕,低頭想了片刻,終是一咬牙:“好,民女盡力一試!仆射您有什麽線索能提供嗎?”

“沒有。”李锜不假思索地回道。

從節度使府出來已是亥時末,西嶺月坐上李锜特派的馬車,悄悄前往他的別院落腳。這是她與李锜商量的計策,假裝自己已經被定罪,讓府中衆人認為她又被關進了地牢之中,不日即将問斬。唯有如此,幕後之人才會放松警惕,她才有可能查到蛛絲馬跡。

雖然目前什麽頭緒都沒有,但她和李锜至少達成了一個共識——幕後主使就在節度使府裏,或者說,此人有權幹預節度使府的事務。若是個外人,絕不可能安排如此周密的計劃,更無法對假阿蘿和李衡下手。

因此,遠離節度使府,才是西嶺月的保命之法。

李锜的這座別院名叫“慕仙雅築”,名字看似清雅,實則是個紅粉之地。據說李锜曾有三個外室在此居住過,但這都是陳年舊事了,如今李锜年事已高,于男女之事上漸漸不如從前上心,此處才空置下來。

至少夠隐蔽,西嶺

月心想。

她住進慕仙雅築的頭一件事,便是痛痛快快地沐浴一番,将連續三晚的奔波勞累盡數洗掉,然後倒頭便睡,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她起來用過午飯,決定先去蔣府探探消息,順便問李锜要些人手,最好是能把裴行立要過來。

既打定了主意,她便讓慕仙雅築的仆人備車,從後門悄悄出發。

仆人們都以為她是李锜的新寵,對她畢恭畢敬,不敢多問一句去向。見她出來,車夫殷勤地掀開車簾,逢迎地笑:“夫人您請。”

西嶺月對這個稱呼心有不滿,但也知道這是掩人耳目的最好法子,只得任由他們誤會。她坐上馬車前往蔣府,遠遠瞧見那一片殘垣斷壁、焦土黑炭,心中不免有些感傷。雖然他們并不是真正的蔣氏夫婦,但對她還算客氣,至少讓她在鎮海有了一處落腳之地,可沒想到轉眼就……

西嶺月嘆了口氣,聽到車夫說了一句:“禀夫人,蔣府到了。”她連忙下車走到蔣府正門前,便看到許多官兵在此把守,這場景免不了被過往行人指指點點。

先是一個布衣打扮的婦人嘆道:“蔣公、蔣夫人樂善好施,怎麽攤上了這等禍事?”

另一個婦人則道:“咦?蔣公一家不是搬去淄青了嗎?”

西嶺月在旁豎耳聽着,發現蔣公一家遷居淄青并不是個秘密。

就在此時,一個打扮富貴的老頭突然走過來,對那兩個婦人斥道:“夥

房裏的事都做完了?在這兒嚼什麽舌頭!”

那兩名婦人大約是他府裏的廚娘,聞言連連讨饒,趕忙跑回蔣府對面的宅子去了。

西嶺月擡頭一看,那宅子的門楣上寫着“孟府”二字。

原來是對門鄰居。她連忙走上前去,攔住那老頭:“見過孟公,我是來調查蔣府失火一案的,有幾句話想要問您。”

孟公見她年紀輕輕,又是個女子,有些不信:“你查案?”

西嶺月淡定地掏出李锜給她的腰牌。

孟公一看,立即臉色肅然:“哦哦,原來是李仆射的人,娘子盡管問。”

“多謝了,”西嶺月也不客氣,“請問蔣府去年搬去淄青一事,您可知情?”

“知情啊,去年蔣公臨走之前,還在府裏宴請左鄰右舍、至交好友,老夫也在受邀之列。”孟公如實回道。

西嶺月記在心中,又問:“那前些日子,這府裏人來人往的,您可看到了?”

孟公努力回想片刻:“好像是見過幾個眼熟的仆從,不過蔣府的宅子是德宗賜下的,蔣公留幾個仆從照看也很正常。”

西嶺月聞言有些洩氣:“好吧,的确如此。”

她正打算再去詢問幾家,然而孟公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拍了拍腦袋:“哦,對對!老夫想起一件事!今年五月某日夜裏,蔣府門前突然停了幾輛馬車,匆忙往這府裏搬東西。當日老夫在外應酬,醉酒晚歸,恰好看到這一幕,還曾上前詢問此事。”

您可問出了什麽?”西嶺月立即來了精神。

“這個……那個……”孟公艱難回憶着,五官都擰在了一起,卻什麽也沒想起來,“唉!都怪那晚喝多了,老夫到底問了什麽、問了誰,竟都想不起來了。”

“那您後來沒再去拜訪?”西嶺月又問。

孟公有些不高興了:“若是蔣公一家回來,他自然會主動登門告知。既然無人告知,那便是他家的仆從在添置東西,老夫一個五品官員,怎好去找幾個仆人問話,又不是什麽要緊之事。”

也對。西嶺月撓了撓頭,朝孟公斂衽行禮:“多謝您指點。”

孟公這才緩和臉色,笑道:“娘子客氣了,您是李仆射身邊的人,老夫自然知無不言。”

西嶺月又說了聲謝,這才與他道別,打算再去找幾家人探探情況。然而她把蔣府的左鄰右舍都問遍了,得到的回答皆與孟公大同小異,都說蔣府遷居淄青之前曾擺宴辭行,今年五月雖然府裏有人進出,但蔣氏夫婦并未露面告知,衆人都以為是他家的仆從在日常灑掃,便沒有過多在意。

他們沒道理欺騙西嶺月,畢竟蔣府所在這一條街上均是官宦世家,平日最愛拿捏架子,又最是嚴守禮節,不打聽別人家的私事也很正常。

不過有一點倒是确認了,今年五月的某一夜間,有大批人馬悄然抵達蔣府。這仿佛也證實了有人在假扮蔣氏夫婦,否則好端端的,為何在夜

裏返家?

這也算是一條重要線索,西嶺月決定打道回府再行思量。那車夫也算有眼色,見她打聽完了,連忙将馬車趕到她面前,免去她徒步的辛苦。

西嶺月贊許地看了車夫一眼,這才踏上車轅,彎腰走進車廂,她正要落座,擡頭竟發現馬車裏多了一個人——福王李成軒!

那人就坐在她原先的位置上,笑着朝她招手:“過來。”

西嶺月忍住驚呼,轉頭看了一眼車夫,見對方若無其事地放下車簾。她明白此人已經被收買了,便只得不甘不願地坐過去。

她身子還沒坐穩,馬車已然行駛起來,使她不由得往前一個趔趄,被李成軒一把扶穩,将她拽到自己身邊。

本就狹窄的馬車立刻顯得逼仄不堪。西嶺月移了移身子,故意離李成軒遠一點,幹笑道:“王爺怎麽……突然來了?”

“來看你。”李成軒不鹹不淡地開口,“看看那夜你棄我而去之後是否遭了報應。”

“棄您而去?!”西嶺月大感冤枉,“這是誰說的?我明明救了您啊!”

“哦?”李成軒靜等下文。

西嶺月只好把他跳湖之後昏迷、自己救他上岸、替他引開追兵的經過敘述了一遍,但只字沒提裴行立的幫助。李成軒默默聽着,依舊沒什麽表情:“如此說來,那夜你不僅沒有棄我遠去,反而是你救了我?”

西嶺月點頭:“正是!我還給您換了件幹淨衣裳呢!”

李成軒薄唇緊抿

,沉吟片刻又問:“那麽你的幫手是誰?”

西嶺月反應極快:“沒有,我哪裏有什麽幫手。”

“不可能。”李成軒望向她,神色篤定,“按照你的說法,你是被人利用,誤入節度使府假扮蔣韻儀。但你在此地舉目無親,單憑你一人之力,絕不可能去劫獄,更拿不到侍衛的铠甲和腰牌。”

西嶺月聽得直冒冷汗,一口咬定:“王爺,天地良心,真的是我一個人啊!”

李成軒眸中略過一絲笑意,深深看了她一眼:“哦?那你是如何把我從東岸帶上西岸的?靠你自己游過去?”顯然,這是句調侃。

西嶺月自然知道不可能,但此時此刻,不可能也得可能!她唯有硬着頭皮繼續扯謊:“王爺說對了,就是靠我自己游過去的!當晚那個驚險啊,我游得那個快啊,您也太沉了,我差點……”

“你的朋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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