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卷相思深若海,宮闕路難尋

擾,小姐還是改日吧。”

她恨恨地跺了跺腳,領着侍女頂着夜風哆哆嗦嗦離開了。

護衛啐了一聲,這小娘皮眼睛長在頭頂上了,大半夜的打的什麽心思還當別人不知道,裝什麽端莊高貴。

黑暗中,一抹幽亮的眸子明明滅滅,通身火紅的小狐貍反身回屋,抖了抖身上皮毛的冷意鑽進了男人的臂彎。

郡守家的小娘子對郡王窮追不舍,這在汾水郡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直到水患後續都安排的差不多了,郡王匆忙離去,這件事才終于落下。

長安鼓着腮幫子背着游方坐在馬車中,小姑娘身形窈窕,背部線條柔和溫潤,這半年中她的面部輪廓明朗成熟了很多。

“等一下——”

身後一個書生模樣的俊朗公子駕馬而來,勒着缰繩被随行回京的護衛攔在馬車五米開外。

只聽他朗聲道:“王爺大安,可否讓長安姑娘出來一見?”

小姑娘耳朵尖尖一動,不動聲色地軟下面容扯扯游方的袖子。

游方溫潤的眉眼染上些許怒氣,咬牙切齒地瞪了她一眼,到底沒有舍得甩開她的手,而是一轉眼握在了手心,拉着她下了馬車。

他的臉上扯出一抹道貌岸然的假笑,仍舊是那副溫潤無害的模樣,只是握着的手更緊了一些:“不知林縣令所謂何事?”

那書生翻身下馬,“聽聞王爺回京,特來與王爺姑娘送行。”

他對着長安抱拳,斯文的臉上是少見的俠氣:“話不多說,某在此謝過姑娘大恩,願一路安順!”

書生來的急去的也快,車馬再次起程,游方的面目難得的冷沉。

這難纏的縣令,工作上時不時與他唱反調也就罷了,還想勾引他家小姑娘,當他是死的嗎?

那日書生去堰上勘察,洪水決堤,是長安恰巧路過将他從漩渦中拉了出來。現今,他不僅是汾水郡一名知縣,還是郡守家小娘子的青梅竹馬兼未婚夫婿。

“書生愛慕那小娘子許久,可惜是個傻的,不知争取。我與他出雙入對,只不過是想讓那小娘子看清自己的心罷了。”

長安觑了還在那兀自鑽牛角尖的男人一眼,轉身變成狐形卧在他的膝頭,賣乖的蹭蹭他的肚皮,暖意透過衣衫傳遞出來。

游方舉着小狐貍與她平視着,一字一頓說得擲地有聲又理直氣壯:“我不喜歡。”

長安将軟軟的爪子搭上他的手背,黑豆眼睜得大大的,滿是懵懂之色。

馬上到上元節,小狐貍這幾天神色恹恹的,連游方的血液都引不起她的一絲食欲。游方看着趴在桌子上無精打采的小姑娘,有些擔心。

管事的讓廚房變着法兒做好吃的給小姑娘,那酸味透着牆隔着三條大街都能聞到,可小姑娘絲毫不為所動。

這一日下朝,皇帝傳喚,他照例往議事殿去。貴妃抱了一只腿上裹了繃帶的銀狐在花園裏慢悠悠曬着太陽。近日她與太後鬥得不可開交,局勢明顯不利于她,她倒是一點不着急。

游方有心想繞道走,不趟這趟渾水,可是要去議事殿必須穿過花園,避是避不開的。

他風度禮數一樣不落,轉身要走時貴妃慵懶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她這幾日可是食欲不振?”

游方眸色一深,回頭時臉上已經挂上了溫和的淺笑:“臣不知道娘娘說的什麽。”

“如果你真的對她好,就請離她遠些。”

游方臉色一僵,甩袖離去。

上元那天,月亮很圓。明黃的月光灑滿上京,籠罩着整座皇城,映襯着晚市燈火通明,交相輝映時,美不勝收、蔚為壯觀。

王府也燃了燈,就等游方從宮中家宴回來,一起賞燈吃元宵。

長安托着下巴坐在院中凳子上仰頭看着圓滿的月亮,連日裏不濟的神色看起來更差了,她換了身火紅的衣裳,明亮的燈火下襯出了兩頰的稍許血色,強打着精神托腮發呆。

突然心口一痛,她神色大變,打翻了懷中暖手的火爐。她撐着身前的桌子吐出了些許夾着碎肉的鮮血,臉色白的吓人。

本來站在邊上的管事的吓了一跳,還沒等上前,小姑娘一旋身躍上屋檐,以極快的速度往宮中去了。

長安趕到時,游方撐着長劍半跪在地上,胸口的鮮紅染了半邊身子,順着衣裳一滴滴落在地上。

看見他如此狼狽的模樣,長安差點沒控制住自己暴虐的情緒,一揮袖冷着眉目将攔在身前手持長兵的侍衛掃向一邊。

那邊皇帝和他一衆莺莺燕燕的妃嫔歌舞升平,這邊血腥肆虐,生死相搏,分明是故意。

見長安現身,皇帝拍拍手掌,嘴角翹起一抹殘忍的笑,“十五果然好身手,竟是能在一衆高手下走過那麽多招還未落下風。”他轉頭看向長安,“這便是十五捂得嚴嚴實實的那個小嬌嬌?豔福不淺啊。我這滿牆宮色竟是無一能與之媲美。”

曾經的郭二姑娘,現今的華妃妖嬈地攀附在皇帝的肩上,“皇上,這怎麽比得。那可是狐貍修成精,自是長得百般出色。那日臣妾昏迷前可是親眼見到的。”

皇帝帶着微笑點點頭,一副贊同的神色,她塗着丹蔻的指甲紅得發黑,愈發的得寸進尺,撫上皇帝的胸口,:“便是那皇貴妃也一樣,若不是被雲海大師收了,不也是禍國殃民的角兒嗎?”

皇帝不知怎的面色忽然一冷,下一瞬間便将摟在懷中神色妍麗的女人推翻在地。美人看着皇帝臉上吃人的目光,哆哆嗦嗦趴在地上泫然欲泣,不敢造次。果然伴君如伴虎。

游方看着那邊兩人一唱一和,向來平靜無波的眸子染上怒意,映着明亮的宮燈,像是燃起了兩簇擇人而噬的火焰。

長安一步一步走向那個頸背挺得筆直的男人,撐起他的手臂,言語間笑意分明,透着無奈:“明知是鴻門宴,偏你還存有一絲期盼,認為他不會做的這般決絕。”

他與皇帝,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他們骨子裏都繼承了母親的強勢霸道,皇帝看他,寝食難安。

游方神色一暖,“你怎麽來了?”

“你久久未歸,我不放心。”她絲毫未提感應到他受傷吐血之事。

華妃還是不死心,當日她算計不成,反受了那麽大的恥辱,這些她都要他們一一還回來:“皇上,此次月圓,是她功力最弱的時候。您別忘了,她可是妖怪啊!”

長安長發披身,紅衣無風自動,眼角染上瑰麗的紅,“吉钰呢?你将她如何了?”

皇帝眉梢眼角冷意更甚,口中吐出冷酷無情的話語:“那種妖孽自是剝皮抽筋,永世不得超生!”

長安怒氣上湧,瞳孔的顏色逐漸變得淺淡,在衆人驚懼的目光中,身形從十五六歲的模樣變成二十多歲的青年女子,她向擺了佛像的宮祠看去,一只白狐的虛像面容猙獰,凄厲嚎哭,被鎮壓在佛像底下不得掙脫。

她一怒,舉起游方的長劍向皇帝劈下,皇帝慌忙後退,大聲厲喝到:“雲海大師,此時不出更待何時!”

光頭的老和尚不修邊幅,眼神邪穢,顯出身來,打了個佛號。

“妖孽,若是投降,和尚我放你一命,若是死不悔改,休怪和尚不客氣,你的下場便如那只妖狐一樣,永世不得超生!”

長安将按在游方傷口上的手收回,白光沒入傷口消失不見,卻只是止住了血。游方的傷口上有符水的痕跡,她修複不了。

她攬着眉目冷峻的男人,長劍在握,游方溫暖有力的手掌包裹着她冰涼的手,“我不是你的累贅。”所以,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去做,無需顧忌我,無論什麽,我都想要和你一起面對。

長安對着他一笑,輕聲吐出一個字:“好。”

老和尚歪門邪道确實不少,近日恰逢月圓,對九尾狐來說又是最脆弱的時候,那邊由明轉暗的楊家衆人趕來援手,游方得以脫身,紅着眼睛将被老和尚一掌擊飛的長安接入懷中。她吐了一大口血,濃稠的發黑,讓他的心中如刀絞一般疼。

長安推開他,眉眼神色寧靜,風華絕代。她展開一個結界将老和尚與自己困在其中,這和尚手段殘忍,不知手裏犯下過多少殺孽,她透過他靈魂裏散發出來的黑氣,看見了許多狐族兄弟姊妹的悲鳴,無論是單純的作為一只狐貍還是狐族族長,她都有義務為枉死的狐族報仇,讓它們消解仇怨,得以往生。

她沒有把握能勝過這和尚,又怕傷及無辜,折損游方的壽命。自從她吸食了游方的血液,她的因果便也是他的因果,她不想也不願冒這樣的風險。

那一夜,巨大的火光從宮中沖天而起,燃燒了整個蒼藍的天幕。此後,王朝唯一的外姓王領兵叛變,三月驅兵皇城,兵臨城下時,皇帝在宮中自鸩而亡。

披堅執銳的男人眉目冷硬,眼裏沉着一抹冷沉的哀痛。

“林淵。這天下我送給你。”

書生樣子的斯文男人嘆了口氣,“謝謝你,十五弟。”

林淵,汾水郡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小縣令,此前最大的名頭是郡守家小娘子的白面相公,汾水郡王起兵舉事後,他搖身一變是最深不可測的軍師,現今受郡王所托,管這天下,締結盛世。

他還有一個身份,他的血液裏,留着皇家宗室的血脈。

☆、三途川(七)

? 【游方】

他在屍山血海裏舉目四望,滿目的血色如長安一身鮮紅的裙裾。

他的聲音浸透了沉沉的鐵鏽味:“林淵。這天下我送給你。”

他不要這江山社稷,哪怕山河永寂,滿目瘡痍,他只想換一個她而已。

她在熊熊火光裏,烈焰經身,面容模糊,平靜無波的語氣裏含了些冷酷的決絕意味:“我這雙手,自修道以來,未嘗沾染鮮血,犯下業障。”

“如今你這和尚犯戒無數,猶以殺孽最重,冤魂不散,我便少不得為那些無辜枉死的生靈們讨一個公道。”

他在結界外手持長劍劈在阻隔他到她身邊的無形屏障,聽她言語間的憐惜與深情,她轉頭眉眼彎彎對着他說:“保重。”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她結印成咒,燃盡生命,巨大的煙花在眼瞳裏盛開。

——你若真的待她好,就該離她遠些。

——也許你不知道,師傅曾說,小族長的劫難在雲游四方時。我現在懂了。

【皇帝】

他的生母在他很小的時候便死遁與舊情人雙宿雙飛。他問父皇,為什麽娘親不要他,父皇搖搖頭眼裏滿是求而不得的痛,轉天他就被放在德妃膝下撫養。也因為這樣,德妃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是以他登基後,心裏的那份愧疚和感激便化成了無邊的忍讓和補償。

她想做太後,他就一力将她舉上太後的寶座,她想讓他娶自己的侄女,他就以正後之禮風光迎娶。

可她為什麽不滿足,将他的感情弄得寸步難行。

他尊重她,他甚至想毫無芥蒂地喊她一聲娘親。

吉钰的入宮是個美麗的意外。他微服出巡,在汾水境內見到的她。那時的她就真如在水鄉富饒之地長成的靈秀少女。他看她采菱看得入神,一不留神腳下一滑掉進了湖裏。

她一邊笑着一邊将他撈了上來,然後他就将她帶回了宮中,一路榮寵。

他不曾想,這個他愛到骨子裏的女人會是個禍國殃民的妖孽,等他平複內心的驚懼,太後聯合着郭家已經将那個高傲靈秀的女人永遠鎮壓在宮祠佛像之下。

他坐在空無一人的宮祠,眼神平靜地看着一只銀狐在他的面前變成了一個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妖嬈的男人。

那男人腿腳微跛,拿着匕首橫在他的頸上,眼神厭惡憎恨:“你有哪點值得她死心塌地付出,她怎麽就那樣傻。”

頸間溢出血來,他也不反抗,就這樣靜靜看着佛像的方向不住出神。是呀,他也不知道他有哪點值得她心喜。

那男人恨恨地将匕首掼在地上,轉身離開時,靡靡的聲音裏透出悲涼:“我不想因你的血髒了自己的手。”他們這一支狐族,自出生起,修善緣,少造因果,得天地造化,幻化成人。正是這樣一個得天獨厚的種族,每一個族人都坎坷崎岖,少有安順。

他撒了一杯酒在佛像前,嘴角微笑始終沒有落下,又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黑紅的血液從口中溢出,朦胧中,被遺忘在角落裏的記憶漸漸浮出水面。

那時,他對父皇說,父皇,你讓我去看看母親吧,我就遠遠地,悄悄地看她一眼,回來我便安心做這王朝皇子,做母妃的兒子。

父皇沉默了一會,還是點了點頭。

他在暗衛的陪同下,扮作游山玩水的公子哥行至汾水郡。他紅着眼睛看那雍容華貴的夫人帶着心愛的兒子出門踏青。

他躲在樹下,倔強地繃着唇角。一只白狐縮成一團,獨自舔舐着還在流血的傷口。

他動了動手指,還是拿出帕子将它把傷口纏住。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不緊不慢地從遠處林間走出,溫和有禮地道了謝,從他懷中接過被他捂出幾分暖意的小狐貍。明明不算快的步伐,卻很快不見了蹤影。

**

倔強的白衣女子跪在地上,周圍的兄弟姐妹對着坐在石臺上面容冰冷的少女疊聲求情。

——白狐吉钰,心陷紅塵,自請拔除修為,願為一世凡人,今日,我以族長之名,執行剮刑。

銀狐聞聲匆匆從塵世趕回,他哀聲請求:“小師妹,就看在師兄的面上,饒了吉钰這一回吧!我願代她受過。”

——她執意如此,你如何能代?

一萬三千九百刀,剔除狐骨,再生為人,永世斷絕仙緣。

一刀不少,那白衣女子咬着牙生生受了。

##

昆侖虛北,仙山腳下,埋葬着整個昆侖的精魄——昆侖心,其實說白了不過就是塊集萬物氣運的石頭。自從昆侖心長出生機,昆侖萬年積雪消融,峰頭返青。

天界衆人無不驚奇,可礙于琴陽宮那護短的道爺對昆侖的袒護,誰也不敢擅自查探,只能暗搓搓地在心中腹诽幾句,簡直是撓心撓肺。還沒等他們琢磨出來什麽情況,昆侖又一下子恢複了原來的模樣。正好這時天界發生了一件大事,整個天界走哪兒都在談論這件事,昆侖山的那點變化倒是顯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

已經數年無人飛升的天界迎來了一位特殊的佛修。天生佛體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概念,大抵就是不用修煉時機到了他的等級都會自然地一層一層拔高,這對那些累死累活奮鬥在修煉第一線還時不時擔心會掉修為的狂人來說簡直招人恨,偏那佛修本人還一副與世無争混不在意的模樣。

簡直……讓人想撕了他臉上的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剎葉居伽藍之境,琴陽宮的道爺三番五次到訪都吃了閉門羹。

昆侖心巨樹菩提連着纏枝藤蔓齊齊崩裂,碎成齑粉,落下一顆黑石,被剎葉時時刻刻捂在身上,直到他飛升,沖破天地藩籬的時候,小石頭也成功化形。

他看着小石頭熟悉的眉眼,有一瞬間的怔愣,直到軟軟糯糯的小姑娘扯着他的袖子,他才反應過來說道:“從今往後,你便喚作拈花吧。”

沙間世界,掌心佛國,所謂草木浮生,清靜天堂,惜時佛祖拈花而笑,如此你便喚作拈花。

她叫拈花,可她更喜歡師傅叫她阿歡。朝歡暮樂的歡,歡喜……的歡。

剎葉帶着他的小徒弟住在伽藍之境,甚少理會外面的事情。若不是住在琴陽宮的道爺時不時前來拜訪,伽藍之境簡直就像是天界之中與世隔絕的另一個小世界。

拈花有時會甩着小辮子跟着道爺出去溜達溜達,歸來時總會收獲各種各樣有趣的小玩意。這天小徒弟回來悶悶不樂地坐在他的身邊,撅着小嘴滿面苦惱。

他輕輕擡起眼眸,眼裏神光璀璨,好像什麽都有,又好像什麽都不存在:“可是受了什麽委屈?”他想,小徒弟一天到晚困在這境中着實是悶了些,下次或許可以親自帶她到處走走。

小徒弟猶豫了一會,輕輕拉了下他的衣擺,“師傅,你對我這般包容,是不是因為我的長相呀!”

剎葉擡起如玉雕琢的手揉揉她的腦袋,沒有說話,對着這張熟悉的面孔,他确實總是格外心軟。

小徒弟洩氣地塌下肩膀,不情願地說道:“好吧好吧,不管因為什麽,我都不在乎,我最喜歡師傅了,只要師傅也一直一直只疼愛拈花一個人就好了。”

只是從此,小徒弟再也沒有拉着他的袖子撒嬌地讓剎葉喚她阿歡。

琴陽宮的道爺再次造訪的時候,剎葉面無表情地将他掀出了伽藍之境,帶着小徒弟出遠門了。

道爺遠遠看着小姑娘扯着剎葉的月白袍角亦步亦趨地跟着走遠,眼神有些心疼和歉意,他做錯了嗎??

☆、三途川(八)

? 拈花曾經問過師傅:“師傅,你俗家姓名叫什麽?”

剎葉擡起俊臉凝望着遠方,眼中凝着一種很複雜的情緒,像是懷念又很平淡,他沉默了一瞬,聲音還是那樣溫和清透,漫過心間:“臣棺。”

拈花将手塞進師傅寬厚的手心,精致的小臉揚起笑容:“那師傅,你帶我去看看你的家鄉好不好?”

剎葉看着與她交握的手掌,眼中有一種沉甸甸的情緒。家鄉啊,真是遙遠又陌生的詞,鬥轉星移,滄海桑田,千百年轉瞬即逝,他都快忘了自己從哪裏來,又要向哪裏去。

他緊了緊手掌,牽着堪堪到他大腿的小徒兒踏上回鄉的路途。

他們從昆侖山巅去往人間,皚皚白雪覆蓋着峰頭,棉絮般的雪花洋洋灑灑飄落,襯着他三千青絲如墨,月白僧袍愈發不染纖塵。拈花黑亮的眼睛看着他,竟不覺癡了,“師傅,你真好看。”

剎葉神情怔忪,不知在想些什麽,仿佛幼時臣歡童稚軟糯的嗓音還在昨天:“哥哥,阿兄,你這般顏色可怎生是好。等妹妹幾年,等我長大了,你嫁給我,我保護你好不好?”

小姑娘趴在他的肩上,湊近他的耳根,呼吸言語間熱氣灑在他的耳朵上,在他寂靜的心間激起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剎葉摸了摸小徒弟的頭發,沒有說話。

拈花不知怎地就突然有些難過。

琴陽宮的那位道爺曾在人間傳下道統,之後天界很多仙人也陸續在人間留下傳承。此番行走人間,修仙門派雖然也不至于多的到處都是,但大大小小也有不少。其中最有名的當屬一門三宗四派。

萬劍門地處昆侖虛北,建在昆侖心上,獨占整個昆侖最好的資源,也是在所有門派中實力最強大的門派。

拈花跟在師傅的身後,剎葉渾身氣息收斂,就和任何一個俗世佛門弟子一般無二。

平時山門有灑掃的弟子看守,近日八大門派大比,倒是開啓了護山大陣,進出也派了內門弟子把守,顯得足夠重視。

拈花發了一會呆,瞧見師傅已經在幾步遠停駐,轉頭無聲疑問地看着她,也不催促,那份無限的包容與耐心讓她臉上一赧,快步跟上。

一個模樣周正的偉岸男子走上前來,不失禮數地對着師徒倆拱了拱手,洪亮正氣的嗓音問道:“在下萬劍門弟子元昘,敢問道友,是哪個門派的?煩請告知并且出示憑證方可進入宗門。”

拈花剛剛聽見旁邊的小道士恭恭敬敬地喊他“大師兄”,她揪着師傅的袍子,從他身後探出頭來,精致的臉上便如這個年齡的小姑娘該有的不谙世事的天真爛漫。

“這位道友,我和師傅是散修,此番路過萬劍門只是想故地重游一番。”

她還記得,師傅從這裏飛升,她也是在這裏劫雲雷劫洗練化形。

元昘一怔,他在師門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從未見過這般出色又深淺難測的師徒。

正猶豫難決時,護山大陣一陣搖晃,看守昆侖心的師叔感受到昆侖心難以壓抑的愉悅之情,滿臉驚駭地通報了掌門。

掌門趕到時,昆侖心掙脫了陣法束縛,發出一陣陣嗡嗡聲。

拈花眉眼染上笑意,勾勾師傅的小手指,語調清脆:“師傅,是昆侖心在呼喚我呢。你帶我過去好不好?”

剎葉俯身敞開懷抱,寬大的袖袍垂在地上,冰天雪地裏容顏如玉,無悲無喜。拈花闖進他的胸膛,勾着他修長的頸子,靠在他的肩上咯咯笑着。

元昘上前攔了,沒攔住,正要拔劍時,那個看起來溫潤和氣的男人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他突然覺得手中利劍重逾千斤,再難拔出,冷汗浸濕了寬厚的後背。

護山大陣在這師徒倆面前完全形同虛設,元昘看着那個挺拔神秀的男子抱着小姑娘走出很遠,才虛脫般僵硬着手指拿出傳音哨吹響了哨音。

不過眨眼間,掌門師叔們接到傳音,還未有動作,已經遠遠見到那個俊朗淡漠的男人懷抱着小姑娘以極快的速度靠近了鎮壓昆侖心的秘境。

萬劍門衆人如臨大敵,七大門派的人看着萬劍弟子匆忙趕往秘境,如臨大敵,紛紛跟随前往,但各自懷抱着怎樣的心思卻未可知。

此次門派大比不僅是為了八大門派的排名問題,更重要的目的是以排名劃分此後百年資源占有份額。

好在剎葉本身并不是愛惹事的人,抱着小姑娘在秘境前停下了。

萬劍掌門狀似輕松随意地拱手相詢,實際手底下已經蓄勢待發:“敢問道友擅闖我萬劍門所為何事?”不管有舊還是尋仇,他萬劍門都不會坐以待斃。

拈花從師父的頸間轉過小臉,笑眯眯道:“我們只是來看看昆侖心過得好不好。”

她從小荷包裏掏出一枚神識玉簡,琴陽宮那位道爺所留下的氣息讓掌門勃然變色,弓着背行了個大禮,恭敬請罪:“不知仙長駕臨,是萬劍眼拙。”

萬劍道統,是護着昆侖的琴陽道門一派,琴陽的那位道爺是他們的祖師爺。

拈花蹭蹭師傅的臉頰,從他的身上滑下來,聲音嬌嬌的:“琴陽的道爺讓我和師傅要是路過昆侖心就到他護佑下的萬劍走走,我們看看就離開,”她歪着頭看看身後嚴陣以待的八大派弟子們,笑語嫣然:“你們都是來歡迎我和師傅的嗎?能先把武器放下嗎?”

剎葉垂眸不語,長身玉立,瓊姿難述,如一尊冰雕雪塑的雕像,讓在場的女性們不敢直視又難以拒絕視覺上的貪戀。

七大派識趣地原路返了去,萬劍也随即遣散了弟子,元昘抿着唇站到了掌門的身後,喚了一聲“師傅”。

拈花牽着剎葉的手進了秘境,得意地看着元昘,神情有些驕傲:“你的師傅可一點都不好看。”

元昘和掌門都有些尴尬,說實話,修仙之人少有難看的,雖然掌門年齡看起來稍大,可算得上是中年美大叔,但和剎葉站在一起卻沒有絲毫可比性。先不說剎葉身上那一份獨一無二的氣質,單是容顏,剎葉便是得天獨厚的頭一份,三界六道少有媲美。

剎葉摸着拈花的腦袋嘴角揚起一抹極其細微的笑:“童言無忌,無需介懷。”

昆侖心嗡嗡鳴叫着,親昵的圍着師徒倆轉着圈。

拈花摸摸剔透的石身,眉眼彎出讨人喜愛的弧度,她發出一聲驚嘆:“咦,昆侖心,多年未見,已經凝出昆侖胎了呀!”

昆侖心中間養育着一個栩栩如生的小嬰兒,聞言原本緊閉着雙眼的嬰孩睜開眼睛,那雙眼睛空洞洞的,乍一看去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沒有眼瞳,其實是一種極其接近純白的銀灰色。

小嬰兒伸展開緊握的手,貼着昆侖心與拈花掌心相接的地方,緩緩地緩緩地笑了開來。

拈花勾着師傅的手放在昆侖心上,也緩緩笑了。

她可以因為師傅的養護生靈化形,昆侖胎沾染些師傅的氣息,也會有氣運加成。

剎葉無奈地看了看小徒弟,送了昆侖胎幾許仙力,也算全了多年相識之義。昆侖心本就是天地靈氣孕育,仙力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辭別昆侖心,謝絕萬劍邀請他們觀戰的好意,師徒倆趁着天光還亮,沒有多加逗留便真的如所說那樣,看看便離開了。

出了修仙地界,師徒兩就像普通的凡人那樣,由北往南,走走停停。小徒弟想去看看他的家鄉,那他就帶她去看看,也看看這山河大好,天地鐘靈。

拈花看着師傅的面容,無論看多少次,還是好看的緊。一路餐風飲露,師傅還是那般纖塵不染。

就算是剎葉,大概無意識中也有些近鄉情怯的情緒在,越是臨近數年前臣家紮根的地方,行的越是緩慢。

拈花不懂,師傅到底是在怕什麽。剎葉摸摸拈花的小臉,看着她的面容眼裏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複雜。拈花眼神一暗,那個阿歡真的有那般好嗎。

半晌,剎葉牽着她的手踏上了那片土地。

許是到了凡人的地方,師徒倆又刻意模糊了面容,倒是沒有引起旁人的過多關注。

當時的臣家在這鐘靈毓秀的小鎮是頗有善名的鄉紳之家。臣家的那對公子小姐更是少有的好樣貌,只是為兄長的從妹妹出生起就開始體弱多病,越大情緒越是不顯。後來遭逢巨變,臣家仆人散盡,也只剩下那對兄妹孤身北上,求仙問藥。

以前臣家的宅院現在早已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街道商鋪,還有沿街販賣的小販。

剎葉嘆了口氣,低低的嘆息聲聽得拈花心中一緊,握緊了師傅的手掌。

“走吧。”剎葉溫和俊美的面容斂了所有的情緒,似乎又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沒有人氣的冰冷佛修。

拈花心下一陣難過。

從昆侖走到極南的小鎮,他們師徒花了三年,可回去只在縮地成寸的一瞬間。

拈花眼神黯淡,有眷戀有不舍,真是……太快了呢。

從昆侖山巅回天宮的時候,剎葉走在前頭,拈花腳步輕盈地墜在後面,心情卻是從未有過的沉重。

師傅,我能伴你走過這一路迤逦,已經足夠了。阿歡我還不了你了,賠你一顆心,你看好不好?

剎葉被拈花從背後打暈時,轉臉的瞬間只看到小徒弟眼裏的一片汪洋,便暈了過去。他沒有責怪,只是想伸出手将她墜落的淚珠捧起,終究是做不到。

**

師傅在伽藍之境甚少外出,阿歡跟着道爺去了琴陽宮。道爺在道閣講道,她不知道坐在蒲團上道士們到底都是在認真悟道還是在神游太虛,反正她是聽得昏昏欲睡。

結束的時候,那些道友仙士們個個大顯神通騰雲駕霧相約着離開了,阿歡從道爺下首的蒲團上爬起來扯扯道爺的胡須,眨巴着眼睛問:“道爺,師傅為什麽當時會忽然喚我阿歡呀!”

道爺摸摸她的腦袋,眼神中有着長輩的包容和她看不懂的憐惜。

“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道閣上空潇灑遒勁的“道”字漸漸模糊,一枚水鏡在上方形成,映射出道爺所有關于那個阿歡的事情,從小姑娘到亭亭玉立的少女,從鮮活的生命到繁盛的巨樹菩提。

道爺看着她的表情從興奮好奇漸漸變成了抿緊雙唇,眼眶通紅,看着她倔強地忍着眼淚卻掩不住滿臉的難過委屈,嘆了口氣,溫暖的手掌搭在她的頭頂,安慰道:“丫頭,你又在糾結什麽呢。你就是她,從未變過。”

道爺多次拜訪伽藍境,并不是因為剎葉,但也與他有關。他要見的始終是拈花這個小丫頭,為了完成一個很久之前的承諾。他就等着她哪一天忍不住問了,他會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毫無保留地如實相告,這是臣歡消失在巨樹菩提中時他答應過的事。那淩厲少女拼卻最後一口氣都要傳音于他的事,他又怎會不穩妥辦到。

“她讓我告訴你,你師傅死劫難渡。你願意将自己的心給他嗎?”

天生佛體,無心無情,是以神魂難聚,就算不刻意修煉,一旦修為到了臨界值,任你受天地偏愛,也難以成活。古有養心之術,可剖心度之。

☆、三途川(完)

? ——三途川裏,流的都是他的殺孽。

**

六月映雪,飛花迷人眼,昆侖之巅銀裝素裹,紛亂的雪裏,那個俊朗的男人顫抖着睫毛睜開眼睛,怔怔看着掌心靜靜躺着的一塊黑石,寂靜了整整三日。

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眼裏風湧雲動又如海一般沉默。整個昆侖放佛都定格了,雪花還保持着紛飛時的模樣,鳥獸寂靜,停在半空中的不前行也不墜落,擡起腳步的也還沒來得及放下。

當時間開始流動,那整整三日放佛被刻意遺忘了,一切都只是尋常。

他綻開笑容,是枝頭桃花正好時都無法比拟的好顏色,是嫩芽沖破凍土發出冰消雪融的聲音。

剎葉擡起無缺的面容,任由雪花墜落眼睛,像溫熱的淚流進心裏。

天界的衆人都在說剎葉因為他那個小徒弟堕佛了,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居然是以殺入道。

前些日子,有些不長眼又不自量力的前往伽藍之境邀戰,往昔的話剎葉要麽都是避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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