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卷相思深若海,宮闕路難尋

守住這份得之不易的基業。

天空暮色低垂,橘黃色的雲彩如錦如緞,纏綿交織。

安平按着額角,消瘦的身形撐着那身沉重的宮裝頗有些弱不勝衣之感。她擡步沿着湖邊慢慢挪着,胸中那股郁氣怎麽也消散不去。

朝中那群混賬東西,三天兩頭上奏章讓她另舉明君,巴不得容越這個弑父的“大逆不道”之徒再也醒不過來。若非安平手段殘忍強硬,怕是連她也逃不過“亂臣賊子”的名頭。現在所有人都懼于她的威懾最多也就是上上奏折惡心惡心她,而她也确實被惡心到了。

兩旁的宮人在在安平走過時具是停下腳步,規規矩矩地立在一旁低頭行禮,膽子小些的,雙腿都在打顫,安平也不計較,權當沒看見。她的名聲好與壞她早就不在乎了,怕是現在被某些有心人渲染都可止小兒夜啼。

晚間容越宮中內侍趕來,說是王上醒了,安平放下手中的折子匆忙趕去,容越那些不省心的妃嫔全都聚在隆昇殿外鬧成一片,都争着搶着想做帝王醒來看見的第一人,期盼從此一路高升、榮寵不衰。

安平皺着眉,冷聲道:“放肆!”

妃嫔們齊齊打了個冷顫,一個個噤若寒蟬,戰戰兢兢地俯身行禮。

“漠來,将各位娘娘送回各自宮中,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踏出宮門一步!”

內侍總管道了一聲“喏”,半強迫地趕着流連不去多有不忿的各宮娘娘回了宮。

安平徑自進了內殿,容許趴在容越床邊不錯眼地盯着父王瞧着,元真皇後握着容越的手兀自垂淚。

這些日子元真一直陪在容越身邊,細心照看,吃食一律先試吃過後才敢一點一點喂給容越,生怕一個不小心着了別人的道,倒是瘦了一大圈。

容越抿着唇看着眼前自他還是一個無依無勢的公子便陪在他身邊不離不棄的發妻,所有的話堵在心口,嘴中也只是給了她沉甸甸的幾個字:“辛苦你了。”

元真一瞬間泣不成聲。

見着安平來了,元真拉着容許趕忙擦擦淚站起身行了個禮。

安平扶起元真的臂膀,輕聲道:“不必多禮。”

容越敬重安平,是以宮中所有人見到安平都是要行禮的,哪怕是元真也不例外。

元真很有眼色地拉着容許出去,給這兩姐弟留下空間。

安平坐在床邊,拿了湯碗喂容越。

“阿越,這次是你大意了。”

大晉先君并非只有容越一子,才能卓越并且野心勃勃的還有寵妃雲心所出的三子容康,這次容越昏迷便是容康餘黨所害。

“皇姐焉知是禍非福?正好這次朝中因此事站隊泾渭分明,也看得出到底誰是真情假意,此番必定能将餘孽連根拔起,永除後患!”

一個月後,容越血洗皇朝,長公主殿下為救太子容許被容康餘黨利劍穿心而死。天下同哀,白绫高挂。

容許為安平扶靈,小人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兩只大眼腫的如核桃一般。秦曳闖進靈堂,俊朗的眉目染上瘋狂之色,煞氣惑人。

“容喜呢?”

他戾氣盛行的桃花眼盯着容越,聲音冷凝。

容越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移開了棺椁,安平未施粉黛的蒼白俊顏出現在秦曳的眼中,冰冷無一絲人氣。

秦曳紅了眼眶,扶着棺木看着棺中了無血色的人兒,踉跄着大笑走遠了,自此不知所蹤。

“秦曳,你知道我為什麽恨你嗎?”

“不是那夜你強迫于我,也不是事後你消失無蹤令我一人背負罵名贻笑天下,更不是為了那些所受的苦痛折磨。”

“我恨的,是我管不住自己,為什麽那麽賤,愛上一個心裏沒我的人!”

有些人相處若幹年,也沒有絲毫感情,有些人一眼此生成劫。那一剎那鐘情,遺恨終生。

“整整三年,我們只有那一夜,也只見過那昏暗中一面,可為什麽夜夜夢醒時,我就是忘不了!”

秦曳回想着那天容喜從容越宮中回來,不顧一切癡纏着他一晚縱情聲色,醒來穿戴整齊背對着他整個人融在光裏,背影冷漠而無情,舉步離去。

他伸手想留住她,卻是喉間幹澀什麽言語都說不出來。那一瞬間心痛無以複加。

他說不清到底愛不愛她,甚至有時他都質疑自己有沒有愛的能力。也許只是曾經那一夜令他意亂神迷,他對容喜總有一種莫名的執着難以割舍離去。

哪怕是現在,他也放不下,于是耿耿于懷這許多年,甚至因此瞎了雙眼。

他不知道知道容喜死訊時又是怎樣一番感受,只是親眼看見她毫無生氣地躺在冰冷的棺木裏,他忽然就累了,于是血淚流出,污了一身白衣,自此世間諸般顏色再也不見。失了她,這世界五彩便都若黑白,不見也罷。他一生未行差踏錯,只是在容喜之事上拿不起又放不下。

落發為僧,青燈古佛,他如瑤林瓊枝一束,一身月白僧袍仿似夜幕中一抹皎潔的月光自九天之上垂雲而下,無悲無喜的面容像是無情又諸般悲憫。

他素衣白襪,腳步踽踽,神姿高徹時,俊顏如玉,行動舉止仿如那拈花摘葉的佛陀,周身梵音響徹,安寧又沉默。

帶着惟帽的女子立在一旁,與這面容姣好的佛門名士擦肩而過。

風吹起帽檐垂下的細紗,露出一張婉柔的面孔,沉靜矜貴,神色一動又是豔麗而倨傲遍布。

她是這山間一名默默無聞的女公子,在村落一所鄉學擔任教書夫子,偶會上山采些草藥,為山中樵夫獵戶治些傷痛。

這山上有一間寺廟,據說有一個舉世無雙的美和尚,許多人慕名而來卻無從得見。

這一日她上山采藥,路過廟宇,見之雙目皆盲,行走間雖如履平地,卻仍是忍不住鼻尖一酸落下淚來。

她曾經很久遠的時候,有個封號叫做安平。

曾經有個男人會或縱容或嗔怒時喚她容喜,也會無奈着嘆息着……喚她阿瞞。

她記得他的每一個神情,每夜寂靜無聲時獨自回憶,如飲甘霖。

她站在遠處,這一生終是得不到他的愛,遠遠看着,便好。其他,別無所求,都是奢望。

☆、三途川(四)

? 此生殺戮深重,惡業加身,只求血海深仇除盡,換得與她一世情長……三生不棄。

**

這是長安第一次下山。

小姑娘繃着一張嬌俏的臉背着單薄的包裹慢悠悠走着。先時她下山并無目的,只是沿着蜿蜒的小路散漫走着,半月下來竟是走上了京道。早聽師姐說上京繁華,果然不假。一路人煙稀少,愈發靠近上京,商隊、俠客、普通百姓包括騎着高頭大馬身披铠甲的軍士都漸漸多了起來。

遠遠便看到那巍峨城樓,高大的朱紅色城門大開,守門的官爺盡忠職守,烈陽下站得筆直。

長安盯着看了一會,見進出的百姓都是要交些銀錢稅款,不禁皺起了秀氣的眉頭。她下山走得急,什麽都沒帶,就被師父趕下山,美名曰讓她滾下山見見世面。

然後……她沒有錢。

這一路上餐風飲露,眠天宿地,她也沒想起這一茬事。

正猶豫間,身後駛來一輛寬敞氣派的馬車,帶着塵土和喧嚣疾馳而來。

長安嗅了嗅鼻子,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刺激得她差點露出了兩顆冒尖的小虎牙。她心下有些莫名其妙,自化形以來,因為天賦原因,她修煉的一直很快,而且一直平平順順,甚少有什麽事物會使她控制不住本能,繼而露出血脈裏未馴的野性。

她轉了轉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眼變成了一只巴掌大小的小狐貍,墜在馬車後方,趁着趕車的護衛向官爺出示了什麽憑證時悄悄溜進了馬車。

不多時,馬車颠簸着動了起來。不知道這馬車的主人是什麽人物,長安聽護衛和官爺說了幾句,官爺竟是連檢查的形式都沒走一下,就讓馬車進了城。

長安兩只爪子抱着大尾巴貼着車壁聽了一會,才長長舒了一口氣。一轉臉,一張放大的俊顏出現在眼前,她一驚,退後幾步,竟是被自己蓬松的尾巴絆倒在地。

低沉磁性的笑聲在耳邊響起,長安若無其事地站起來,絲毫不見剛才炸毛的樣子。她懊惱地撓了兩下尾巴尖尖,方才明明是感覺到車裏的人類昏睡着她才大着膽子進來的。

游方打起精神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只充滿靈氣的小東西,剛剛它落在馬車上的時候他就醒了。多年來身處危機,早就養成了一身警惕,便是睡着,也存了一絲清明。

小東西似模似樣地對他做了個揖,搖頭晃腦,煞是可愛。

游方眼裏出現幾絲并不明顯的笑意,他矮下身子伸出修長的手,小東西很有眼色地跳了上來,尾巴垂下來不時掃過他的指尖,癢癢的,他分明在那雙小豆眼中看出了疑惑。

血腥味更濃了,長安抱着眼前男人的手指動着濕漉漉的小鼻子四處嗅着,游方眉梢眼角凝着笑意,伸出手指碰了碰小狐貍不知什麽時候露出來的兩顆鋒利的尖牙,竟是意外鋒利,劃破了他的指尖。

紅色的血液剛冒出,小狐貍伸出粉色的小舌頭一卷,已經一滴不漏地舔進了嘴裏。

游方瞬間撤回指尖放在身側兩指撚了撚,仿似還存留着些溫潤的觸感。心下嘆息,到底野性未馴,倒是機靈的緊。

上京周圍有一片天然林場,其中也有不少野物,輕易不會出現在有人跡的地方。早些年那林子被些貴族圈作圍獵場,偶爾有世族子弟相約着去狩獵,這小狐貍怕是也是其中的戰利品之一,卻不知怎的被逃脫出來還上了他的車,是以游方也并不是很奇怪。

許是知道做錯事了,小狐貍抱着尾巴蹭蹭往馬車角落裏躲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游方一身玄黑長衫,胸腹處洇出一片暗色,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是血跡。

他好看的眉宇微動,怕是傷口又裂開了。也沒在理那小東西,兀自端坐閉目養神。

不一會,馬車在一處府門停下。

游方手一抄将小狐貍放在肩頭,長長的火紅色尾巴恰恰蓋住了那片血跡,邁着健朗的步子進了府門。

長安聽見那名像是管事的弓着腰喊了聲“王爺”。

游方點點頭,面上帶着溫和的淺笑進了內院廂房。他遣退了所有小厮丫鬟,喚了那管事端來幹淨的清水巾帕,便關上了房門。

小狐貍邁着悄無聲息的腳步落在案上,正面對着游方一板一眼坐在游方身前盯着他瞧,或者說盯着他□□的胸膛上那一道皮開肉綻的血口瞧。

游方搖搖頭,瞧着呆呆愣愣的,竟顯得有些蠢得讓人心癢。他手上動作不停,清理幹淨血跡又輕描淡寫地撒上藥粉,纏上幹淨的紗布,熟練得如行雲流水。

長安歪着腦袋,這個男人難道不疼嗎?臉色都沒變一下。

游方攏起衣衫,淨了手,管事的聲音剛巧隔着房門響起:“王爺。”

“進來。”

管事低眉順眼将手中還帶血絲的肉食放在案上又麻利地端着一盆血水走了,游方勾着手指頭讓小狐貍走近些,他挑着指尖捏起一片生肉,小狐貍湊上前聞了聞,扭着頭又坐到一邊盯着他瞧。

這次游方可以确定,他确實在小東西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嫌惡。

他挑了眉,聲音清淡:“不吃?”

長安猶豫了一會,半晌還是點了點頭。

游方搓着指尖,那裏本該被小狐貍尖牙劃破的地方光滑如初,平整無痕。他的眸色漸深,捏着小狐貍的嘴巴指尖往那利齒上一按,血液流出,小狐貍兩只豆豆眼一亮,粉嫩的小舌頭探出舔得一幹二淨。

片刻後游方在小狐貍戀戀不舍的目光下收回指尖,本來抱着他手指的小狐貍抱着自己的尾巴委屈噠噠地坐在他身前,一副沒吃飽的模樣。

游方倏爾一笑,一張俊顏熠熠生輝。

“你倒是挑食的緊。”

他起身走進裏間,小狐貍綴着他的衣角一蕩一蕩的。游方眉眼含笑,脫了外袍放在一旁架子上。

“一邊玩去。”

說着脫了鞋襪卧在床榻上,閉目不在理蹲在他床前腳踏上的小狐貍了。

長安等了一會,确定游方确實睡着了,邁着步子也上了游方的床榻。她卷着尾巴試探地卧在游方的頸旁,不時晃動着蓬松的尾巴撩着游方的面龐頸子,見他沒反應,放心地抖着毛站了起來。

游方忍着癢意,繃着唇角的笑,倒是要看看這小東西要做些什麽。

感受着小狐貍溫軟的肉墊踩着他的肩膀踏上他的胸膛,游方悄悄掙開眼無聲看着那個嚣張地小東西尾巴挑開他的衣襟,鋒利的爪子一劃,胸前的繃帶盡數地裂開,露出猙獰的傷口。

他額角跳着,再好的涵養此刻都有些崩潰,但到底忍住了。

小狐貍擺着蓬松的尾巴掃來掃去,竟是伸出粉嫩的小舌在傷口上輕輕舔過,在游方幽深的目光下,傷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愈合。他一時發怔,直到溫熱的梅花肉墊紮紮實實踩過他胸前兩點朱紅時,他驚得閉上了眼,兩頰浮現誘人的緋色。

長安調轉了身子,腦袋對着游方的下巴,圈着尾巴抱着尾巴尖卧在游方的胸膛上,一番餍足神色昏昏欲睡,不多時實實在在地睡實了。

游方擡起手落在小狐貍豎起的耳朵尖,無意識地揉了揉。

瞬間,小狐貍身後又出現了幾條尾巴。

原先長安在山上修煉已經修出了七尾,不知這次是不是被游方的血液補過頭了,又長出了兩尾,竟是有九尾之多。

九條尾巴在游方的小腹處晃來晃去,直癢到他心裏去,這場面不可謂不壯觀。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雖然平時不近女色頗為禁欲,但也禁不住如此撩撥,可看着小狐貍酣睡的甚蠢的姿态,游方忍了又忍,沒将她掀翻出去,只是将被子揭過,壓住小狐貍作亂的尾巴。

你到底是哪裏來的……妖怪?如此單純輕信,毫無戒心。

游方皺着眉,不多時竟也心大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手掌下一片滑膩,游方僵着身子睜開眼一看,胸膛處趴了一個全身□□的小姑娘,眉眼細致,臉龐粉嫩紅潤。

長安掙開朦胧的眼,白皙的小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竟嬌嬌軟軟地哼哼了兩聲。

游方黑着臉攬着小姑娘坐起身,将錦被包在長安的身上。

他的語調裏壓抑着危險:“狐貍?”

“噌”的一下,長安的腦袋上露出了一對尖尖的狐耳,游方盯着,忽然臉色一紅。

長安回過神來,吓得一下子又變回了小狐貍。不知是不是功力長得太快根基不穩,數條尾巴都争先恐後地冒出來,小狐貍手忙腳亂,才把八條尾巴盡數撲了回去,只餘一條露在外面歪着腦袋,豆豆眼裏滿是無辜,企圖裝傻蒙混過關。

游方一噎,半晌無言,最終洩氣地嘆息一怔,摸着小狐貍的腦袋道:“算了。”

不管你是何物,我不知為什麽就是不想逼你。

☆、三途川(五)

? 游方換好了朝服,端端正正站在朝堂上,從始至終聽着大臣們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開交。他端着一臉認真嚴肅,表情溫和正經,時不時附和一聲“丞相大人說的是”或者“某某大人說的也極有道理”,總之插科打诨,實則心下不以為然,很是不耐。

作為一個閑散的外姓王,他唯一需要做的就是閑時看花賞月、眠花宿柳,來了興趣就吟詩作對、下棋遛鳥,總歸不過是些纨绔子弟愛幹的事。

在這方朝堂上,最不需要的就是他驚才絕豔、足智多謀。

如往常一樣,他聽得昏昏欲睡的時候,上頭宣布下朝,他躬身行禮退了出去。寬袖裏小狐貍扒拉來扒拉去就是不老實,他眯了眯眼睛,冷眼瞧着對面盛裝的宮妃款步而來,身後浩浩蕩蕩跟着一衆宮女太監。他不着痕跡撫着袖子,小狐貍識趣地裝死。

貴妃儀仗行至身前,游方作了揖,行了一禮,避嫌地讓到一邊。

先皇後去世已有半載,皇帝宮中後位空缺,目前就只有這一位受封的吉钰皇貴妃,掌管六宮宮務。上面太後手持鳳印,也不肯放權,皇貴妃不得不束手束腳,兩個人明争暗鬥将後宮攪得風風雨雨烏煙瘴氣,搞得皇帝一個頭兩個大。

吉钰意思意思福了個身,端着架子走遠了。

長安從游方的袖管裏攀着他的手臂爬了上去,直到從他胸前的領口探出毛茸茸的腦袋。

她翻着眼睛喘着氣,差點沒被悶死。惹得游方一笑,将她往領子下按了按,小心遮好。

游方這個人,什麽時候都不緊不慢,看似溫和有禮,其實比誰都傲氣三分,是個胸有丘壑、心寄山河之人。

皇帝早在議事殿等着他了。下了早朝,皇帝便以數月不見、敘舊相約,生生截住了他回府的腳步。

前段時日他回封地處理些棘手之事,昨日才堪堪回到上京府中,也受傷不輕。

見游方進來,皇帝放下手中的筆起身扶起正要行禮的游方,他聲音關切:“此次十五必是吃了一番苦頭,辛苦你了。”

“三哥說的什麽話,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楊家勢大礙了皇帝的事,皇帝一聲令下,他游方就要為他肝腦塗地、殘害忠良,暗地裏幹些見不得光的事。

游方嗤笑一聲,楊家世代守護汾水大郡,而他作為汾水郡王竟連自己封地的子民都護不住,是他無能。他這一身傷,怕也是眼前這個滿面關切之人的傑作。夫上位者,多疑、擅猜忌,過猶不及。皇帝怕是不想再留着他了。

你來我往,皇帝試探了幾句,便放他出了宮門。

游方也沒讓護衛小厮駕馬,換了便服信步走上街頭。

長安從他領口爬出來,窩在他的肩上,大尾巴一甩一甩,耀眼的火紅色襯的游方那張冠玉俊臉姿容萬方。

街市上熱鬧非凡,長安看什麽都稀奇,卻是耐住性子繃着身子不亂跑亂跳,游方撫了撫她的小腦袋,走到賣果子的小販前買了一包酸果讓小狐貍抱着,小狐貍歡欣鼓舞吃的滿臉汁水,游方輕緩一笑,引得周圍一片吸氣聲。

他伸手握拳在唇邊輕聲咳嗽一下,正了表情走開了。

小狐貍挑食,平日裏竟和其他喜食肉的狐貍不同,除了他的血別的什麽都不碰,他也是湊巧才知道這小狐貍喜食酸果,那味道聞着他牙都倒了,實在銷魂,難為她也能吃的歡。

長安睜着黑亮亮的小眼睛,粉嫩的小舌頭舔舔游方的側臉,游方睇了她一眼,擡起手背擦幹淨臉上濡濕的水跡。

長安見他沒領會自己的意思,有些着急地用尾巴尖撓撓他的脖頸,游方滿眼笑意,轉過頭來。

小狐貍兩只濕漉漉的爪子按在他的俊臉上,吱吱吱一陣壞笑。

游方也不生氣,拿出巾帕擦幹淨臉上的酸果汁,又細致而溫柔地将小狐貍的爪子擦了幹淨。

小狐貍乖乖的,渾身毛發紅的發亮,每一根發絲都訴說着順服與無害,軟軟糯糯的樣子黑豆眼裏滿是無辜。游方就想,他大概是願意寵她的。

國丈家的嫡女在豫巷園辦詩會,邀請各家貴女公子前去赴宴。

已是盛夏,豫巷園百花齊放,争香鬥豔。湖心亭紗帳長懸,四角放了冰盆,湖面上有風,倒是涼快的很。貴女們都坐在亭中,公子們就在長廊裏攀談會友。雖然名義上是郭大姑娘發起的宴會,實則各家大臣都樂意的很,郭家背後站的是太後和去世的先皇後。

游方摸摸下巴,這種變相的相親宴不來吧,顯得不給面子,來吧,他又提不起興趣,還不如純詩會來的有趣。

那邊詩會開始了,亭中的貴女也小聲地跟親近的姊妹咬耳私語。郭大姑娘作為東道主,将埋了二十年的荷風釀都貢獻了出去。但荷風釀雖入口清冽卻後勁綿長,男子喝喝也就罷了,是以姑娘們喝得還是甜甜的桃花酒。

吃了酒,姑娘們面上都現出了幾分桃花粉,言語間也大方了起來。上京的适齡未婚的青年才俊都在這裏,免不得被評頭論足一番。

游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華服,玉樹芝蘭,瓊姿玉面,自斟自酌時一舉一動皆是風流寫意,便是男子看了都免不了耳紅心熱。

亭中心儀游方的貴女不少,即便是郭大姑娘也是心系于他,可游方他的注意力卻早不在這裏了。

長安伸着兩只爪子夠着游方的酒杯,游方逗着她就是不給她喝。她一惱,肉墊按着他的臉,小舌舔上他紅豔豔的薄唇,清香的、醉人的,小狐貍暈暈乎乎的一頭栽進了前面的酒池裏。

游方一愣,心裏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竟是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抿了抿唇角,将漂在酒池裏的小狐貍拎了起來。

亭中廊裏詭異地一靜,游方告了聲罪,郭大姑娘派了小厮領着游方去整理一下。

到了廂房裏,游方掀開遮擋的袖袍,肚皮朝天的小狐貍呼呼睡着,九條尾巴已經争先恐後地露了出來。

游方眼前一黑,倒在了床榻上。

身體裏一陣燥動,口幹舌燥,幾案上的薰香清透,可混着身上的酒意,意外催情。游方黑眸一深,中招了。

他扯扯衣領,聽見外面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想翻身起來,渾身酸軟無力。

外間郭二姑娘解了衣衫,只餘貼身的小衣袅袅娜娜地走進來,還未貼近游方,錦被裏伸出一只小腳将她踹飛了出去,落地的瞬間便暈了。

長安晃着腦袋,青絲垂落,有些勾在游方的頸肩,涼絲絲的,舒服極了。

游方雙眼迷蒙,揉着長安腦袋上尖尖的狐耳,長安紅着臉“啪”地一聲打落他不安分的手,瞬間将耳朵尾巴都收了回去。眼前的男人眼裏閃過一絲失落。

剝了游方的外衫套在身上,小姑娘撐起游方的身體半扛半抱将他帶出了豫巷園,至于作死的郭二姑娘,早在進入廂房時游方隐在暗處的護衛便發現不對,剛想進去,卻發現郭二姑娘躺在地上,一個身量不足的小姑娘扛着自家主子飛快的走了。

接收到主子善後的消息,護衛大人毫不憐惜地将郭二姑娘丢進了國丈大人和國丈夫人的卧房。至于晚上國丈與夫人就寝時會發生什麽兵荒馬亂,就不管他什麽事了。這次只是警告,真惹惱了主子,下次怎樣他就不能保證了。

山泉清涼,游方靠在浸在泉中的石上,敞着胸懷喟嘆一聲,神思清明不少。

小狐貍仰着漂在水面上繞着他轉,尾巴舞得像是風火輪,倒是又蠢又可愛。

游方溫潤明亮的眼睛裏深邃漆黑,如玉的指尖撓撓小狐貍的肚皮,小狐貍嘴裏噴出一道晶瑩的水注濺了他滿臉,撲騰一聲翻身竄到岸邊,呲牙咧嘴地表達着不滿。

晚霞落盡時,游方一身幹淨,抱着呼呼大睡穿戴整齊的小姑娘進了府。

管事的一臉欣慰,自家大齡男青年終于開竅了,不管哪兒來的小姑娘能收了他們家主子就好,以前他還琢磨着主子怕是不喜歡女子想着送個男子來着。

管家火速收拾了主子隔壁的院子,游方安置好長安便匆匆忙去了。

回到卧房已經半夜,睡得朦朦胧胧間脖子上圍了一圈暖意。是小狐貍啊,游方心想,又安心地睡着了。

長安撩起尾巴尖在游方身上作亂,游方閉眼一撈将她的尾巴枕在腦後。小狐貍委屈噠噠地靠着他的腦袋安穩下來。

于是天光放亮,游方一睜眼,入目的一張靠的極近的狐貍臉吓了他一跳。

他臉色一黑,小狐貍睜着豆眼抱着尾巴默默往後面退了幾步。

游方咬牙切齒:“我怎麽說的?不許再變、成、狐、貍!”

長安默默轉過身屁股對着他,裝作沒聽見就是不理。

游方劃破指尖,馨香的血液冒出,小狐貍動了動耳尖,扭過頭蹭的一聲腆着狐貍臉又湊近了。

“嗯?”

瞬間一個白花花的小姑娘落在游方的床上。游方扶額,掀了一旁架子上的裏衣蓋在長安的身上,黑着臉将指尖塞進了她的嘴裏。

一大早管事的樂颠颠滿臉是笑。

廚房間的大娘粗着嗓門問道:“大管事,什麽事這麽高興啊?”

管事的臉上精明一閃而過,一臉意味深長:“木愣家的,多給王爺炖些補品,再過些時日府裏怕是要多個小主子了!”

說完又樂颠颠晃着走了。

今晨他見主子抱了衣衫不整的小姑娘往隔壁去,小姑娘一臉魇足,主子臉色卻是黑得像鍋底,年輕人不知節制,王爺體力不夠可不行。?

☆、三途川(六)

? 連下了半月的暴雨,汾水下游決堤,水患嚴重。朝中皇黨一派由皇帝授意參游方的折子不少,汾水郡是塊寶地,看來皇帝是鐵了心要游方死,最不濟也要拔掉游方所有的頭銜爵位才能安心。

可惜,朝堂之上游方可以沒有作為,但他絕不會将汾水也交出去。有人見過誰可以把自家祖墳都拱手讓人的嗎?

前些日子他告罪自請治水,既然攬了差事,就只能做的漂亮,朝中多的是想看他笑話的人。

屋裏的燈還亮着,長安扒開了一條門縫,探着小腦袋向裏面看去。

游方這兩日忙得焦頭爛額,英氣的眉眼間滿是倦怠。他的背影永遠挺得筆直,仿佛從來不會有倒下的一天。

小狐貍扒着過高的門檻進了屋,兩只爪子勾着游方繡着祥紋的袍角擦了擦,印了好些個梅花印在上面。

游方揉揉眉間,伸手撣了撣衣服上的浮塵。小狐貍順着他的衣衫爬上他腿上坐着,烏溜溜的小眼睛裏絲毫不見心虛。

游方勾唇一笑,溫暖的手撫上她的小腦袋順了順毛。

疏散災民防治疫病提上日程,游方為這事費盡了心思,已經有幾日沒有好好吃飯睡覺,臉色顯得有些憔悴。

長安捧了小果子湊上游方的眼前,固執的想讓他吃些,游方眼裏閃現出幾許暖色,捏了一顆放在嘴中,竟是不酸,反倒甜的緊。

屋檐還滴滴答答滴着水,落在凹凸不平處的水窪裏濺起好看的水花。一時間屋內寧靜得很,燭光搖曳,給小狐貍紅的發亮的皮毛鍍上一層金光。

游方捏了捏她的小爪子,也不盤問果子是從哪裏變出來的,只是嘴角那溫和細致的笑裏多少顯出些許落寞。

小狐貍揉揉眼睛,從他膝頭滑下,勾着他的衣袍往裏間走。

“困了?”

游方起身将小狐貍抱到床上,斜靠着床頭哄着小狐貍入睡。瞧着小狐貍睡得沉了,他方坐直身體,才發現小狐貍毛茸茸的尾巴卷着他的手腕,不讓他走。

真是個粘人的小家夥。

想着事情也都處理得差不多,游方翻身上床和衣而睡,竟也很快睡着了。

這兩天游方一忙就到後半夜,護衛見燈還亮着以為游方還未睡,他摸摸口袋裏的銀票,大着膽子上前想敲響房門。走上前才發現門未關上,搖曳的燈火裏,一只火紅的狐貍坐在堂內中央,漆黑的眼睛定定瞧着他,透着股子攝人的冷意。

威嚴,冷漠。還有無處不在的強大讓他情不自禁從骨子裏生出敬畏,不由自主地就想退避三舍、匍匐在地。

直到退出很遠,護衛摸摸滿腦袋的冷汗,還是顯得有些心有餘悸。

這狐貍他也不是沒見過,王爺進進出出它就時常卧在王爺的肩上,不仔細看倒像是上等的毛皮領子,乖順得很。又回想起當時如墜冰窟的感覺,邪門,太邪門了。

院子外面郡守家的小姐還捧着食盒等着,單薄的衣衫根本就擋不住夜半的冷意,那冷無端的如牛毛一般刺進血肉,可她心裏卻火熱的很。

她向來眼高于頂,郡裏多得是青年才俊她通通看不上眼。眼瞧着婚事不能再拖了,挑挑揀揀就是沒有合心意的。

汾水郡離上京山高路遠,那個名義上的郡王常年不在郡上,她父親在郡裏就是一把手。雖然實權還是握在游家一脈嫡系臣子手中,但明面上還是都要讓她父親三分。

她父親,是上頭空降下來監督的保皇黨。

而她,是她父親捧在手心的嬌女,說得大逆不道一點,她就是汾水郡的公主也不為過。

郡裏一些貴女雖然明裏不敢和她作對,背地裏估摸着都在嘲笑她眼高于頂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子,她心裏窩火,恨不得撕了那些小蹄子的賤嘴。

此次郡王落個治理不利的罪名回汾水郡解決水患,她遠遠瞧着,一顆芳心就落在了他身上,她想着,以她的姿容,郡王若是見了,必定會喜歡她的。聽說郡王每日辛苦,她心思轉了幾圈,親手做了些小食拎着就來了。

那護衛由遠及近,她踮着腳目光殷切,等護衛近了,她還記得貴女應有的架子,正了臉色冷着臉擡着下巴。

身邊的侍女又捏了幾張票子塞進護衛的手中:“護衛大哥,怎麽樣?王爺如何說的?”

護衛假模假樣地推脫了一下,不着痕跡地将銀票攏入袖中,嘆了口氣,夜風中壓低的聲音嘶啞難聽:“不是小的只拿錢不做事,王爺睡了,小的也不敢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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