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卷相思深若海,宮闕路難尋
道有這麽一個意外存在,沒得平白破壞人家家庭。
梁父将梁白接回家中很是養了一段時間,那時梁母已經生下了梁簇。而梁匪被梁家爺爺接去國外生活學習,只中間回來的時候匆匆見過梁白幾眼。
在這個家裏,梁白就像孤零零的陌生人一樣無法容入,即使梁母并未為難她,也從未對她正眼相待過。直到有一天,梁簇從樓梯上滾了下去,而她正好站在上方的樓梯口,她看着梁父暴怒的樣子,不分青紅皂白指責了她,甚至比打臉還要讓她難受。她才終于知道,她不屬于這裏,是她該離開的時候了。
其實,當時梁白是想拉住梁簇呢。你看一個人,心底認定她是不好的,無論她是做了什麽,只要出問題了,便都是她的錯了,甚至連反駁的權利都不給她。
梁父梁白送走那一天,她對這個名義上的父親說:“我有爸爸媽媽會照顧我,不用你來操心了。”
她按了徐期父母的電話,電話那頭徐母溫柔的聲音傳來:“喂——”
梁白一下子就紅了眼眶:“姨姨,你能做梁白的媽媽嗎?”
她坐在梁家門口的花壇邊上,陽光把她瘦小的身形拉的很長,梁父站在旁邊抽煙,一根接一根,直到太陽從正午落向了西方。
徐父徐母本是帶着徐期在外地旅游,終于在天黑之前緊趕慢趕來到這裏,抱起了梁白,抱起了徐母和梁白母親三十多年的情誼。
徐期對梁白的厭惡,也是從那時開始的。即便後來徐期如何叛逆,她也包容着,讓着,不僅僅是回報徐家父母的恩情,更重要的,她還是徐期的姐姐。
自此,梁白從未再與梁家任何人聯系過。
後來徐父徐母出意外去世了,後續的事宜很大程度上梁父暗中給予了不少的關注和幫助,那時梁家除了他還有一個人也重新進入了她的視野,梁簇。
梁簇這個姑娘,聰明,但争強好勝,時不時總是要來刺激梁白一下,梁白也只當小打小鬧懶得搭理,可後來她招惹了徐期,又是一樁孽緣。
梁匪與梁白相愛,其實關別人什麽事呢?
群光的老板其實并非一定要簽梁白的,可一次次被下了面子心中難免窩火,做事就有些激進。梁白本身對他們披露她與梁匪之間的戀情是無所謂的,可她就是見不得人奚落梁匪,見不得人壞了梁匪的名聲。
後來倒是簽約了,反正她也活不了幾年。期間她為章降也作了不少歌曲,章降的聲音其實很古典,帶着些青衣名旦的婉轉唱腔,總能唱進別人心裏去。
在最後的日子裏,梁匪帶着梁白去了很多地方,那樣恣意逍遙,明明是讓他們這些總被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理由牽絆而分身乏術的人豔羨的,卻總有一絲陰霾揮之不去。
梁白死了。梁匪一身風塵仆仆從英格蘭回來,帶着的只是一小撮骨灰。
梁父梁母知道梁匪和梁白的事已經是梁白去世後五六年了。因為梁匪執意不肯結婚,梁簇看着父母心焦難過一時情急抖了出來。
梁父顫抖着指尖,揮起的手掌終究沒落在梁匪消瘦的臉頰上。只是那飽含痛心的語氣透露着這個男人強撐的理智:“混賬東西,那可是你親妹妹啊……”
所有的混亂在梁母被刺激得昏厥過去中結束,他們終究是愛這個孩子的,在這一場父母與孩子的拉鋸戰中,先退後一步的還是為人父母的。之後,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梁匪這一輩子卻是沒有再愛上一個女人。
梁家的孩子在感情上似乎都走的格外艱難。梁匪梁白是,梁簇也是。她玩弄過徐期的感情,傷害了曾經那份純潔而真摯的熱愛,如今想要挽回,卻再也沒有可能。
梁白去世後,将所有的財産都轉移到了徐期的名下,包括當年徐父徐母的保險金賠償金還有遺産,全都原封不動還給了他。
這個似乎總也長不大的男孩在得知梁白去世的那一天,沒有落下一滴淚,因為他當場就昏倒了。再醒來,卻是成熟了不少。果然,生離死別最能讓人成長。
周泓遠與梁白,他們在一場聚會中相識,結為一生摯友,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擔當、明白了情愛,甚至令人唏噓不已的結局,梁白最後告訴他要惜取眼前人。
他放了一張黑膠唱片,章降充滿脂粉味的嗓音娓娓道來。那些被雨淋濕的歌詞唱道:
——我給你一場舍命相陪的愛情,所有的罪不可赦我來背負。前生的錯過今生斷橋再遇,無論有多少辜負,我在來世等你。
也許所有人都以為這是章降寫給未出道前一起唱青衣的戀人的,只有周泓遠這個梁白曾經的經紀人兼助理知道,這首《輪回路》的真正故事。
他開了一盞臺燈,從匣子裏抽出一張泛黃的稿紙,梁白隽秀的字跡映入眼簾,仿佛一切還在昨天。
——“俢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這不是《鎖麟囊》中的唱詞?怎的用到歌裏了,太悲情了。這首歌叫什麽?”
——婆娑苦。
婆娑苦,輪回路,合在一起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當年梁白說,既然太悲情便只給章降下阕吧,也好給世人留個念想。
彼此相愛的戀人,終究沒有抵抗得了那些洶湧蓬勃的愛情,沒有苦海回身,沒有早悟蘭因,只有早早約定的輪回路。
柔和的橘黃色燈光下他在紙上寫下這樣的一段話:
——“卻未想到,極致浪漫背後的愛情埋葬着死亡的陰雲和被背叛的倫理,原來他的愛,也像童話一樣,總在最深處戛然而止。”
【聽說婆娑無量苦。死生總作輪回主。】?
☆、三途川(一)
? ——我願為你棄佛入道,哪怕來世刀劍加身,永堕三途之川。
**
她在一片寂靜中醒來,周圍是一片紅豔豔如火一般的花海,每一朵花都散發着熒熒的光輝。
她擡起細白的手,拂過身邊一朵花骨朵兒,不知有風從哪個地方來,吹開了所有緊閉的花蕾。
大片大片的花盛放着,燃燒着,是一個個駐紮的靈魂齊齊悲鳴着。
她憐惜地摸摸手底下的花瓣,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別哭了,都投胎去吧。”
自然而然地,手一擡,柔和的光輝從掌心盛放,依附在花朵上的靈魂像是飛蛾撲火一般向着光芒最盛處湧去,很快消失不見。
她托着掌心處一枚黑石,觸手溫潤,如墨如漆,不知怎的就有些發愣。
花朵又再一次閉合,身前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條蜿蜒的路途。
她像受了蠱惑一般,擡腳向那□□最深處走去。
也許走了很久,也許只是一瞬間,時間的流速變得不再分明,她頓住腳步,在一條血色長河邊駐足靜觀。它從很遠的地方來,不知流向何方。
這是哪裏?
黑紅的土裏露出了界碑的一角。她彎下腰潔白的手撥開掩蓋在上面的泥土,露出了碑上所刻的三個遒勁的上古符文。
【三途川。】
像是有白光在腦海裏炸開。
她扶着額頭穩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形,胸口痛得無以複加,像是被人生生剜了心去。
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湧進,一瞬間沖破封印,便如釋放出了一頭決堤的洪水猛獸。
她拱起身子,痛得蜷縮在地,可手裏握緊那顆黑色的圓石,像攥着命一般。
原本隐在暗處的帝爵嘆了一聲,從一片隐秘的黑暗中現出身形。
他幾步上前托起地上那個孱弱的女子,擡手塞了顆丹藥入她的嘴中。
那淺淡的唇色上還殘留着斑駁的齒痕,血跡斑斑,可知道這痛究竟多深,讓向來隐忍而不露聲色的女姬都這般難耐。
“女姬大人,你可都想起來了?君上還在等你。”
她深吸一口氣,支着手臂從他懷中撐起身軀,烏發披散,襯的那張蒼白的臉愈發神秀得讓人不敢直視。
“想起來了。”都想起來了。
帝爵低眉斂眼,恭敬有禮地稍退了半步,手攏在繡着祥雲金紋圖案的寬袖中,輕聲低咳一聲。
身後天道不情不願地走了出來,精致玲珑的三頭身都有些蔫吧。
“女姬……”
她對着近萬年仍舊還是個孩子模樣的天道招招手,微微翹起的唇角揚起芬芳的笑意:“怎麽了?見到我不高興嗎?”
天道慌忙搖搖頭,撲進她的懷裏,掉起了金豆豆。
“女姬,女姬,你別喜歡那個君上了。你這麽痛,我看着心也很痛。”
她輕輕嘆了口氣,眉眼染上些寒風料峭臘梅盛放的豔麗,果然不管再過多少歲月,它還是長不大的孩子。
她溫柔地拍拍天道的後背,沒有應聲沒有反駁,搞得天道又想掉金珠子了。
“哇——我還把南華簡也弄碎了!”
穿的一身金燦燦的三頭身抽抽噎噎地道着歉,看得她又好氣又好笑。反手翻出身上的南華殘卷,剩餘的南華碎片從天道的荷包裏飛出,懸在上空,慢慢合在了一起,重新變成了一部完整的竹簡。
“你看,我已經修補好了。”
天道紅着眼圈,肉肉的小手揉着眼睛,癟着的嘴終于笑開了,露出了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她拍拍天道的頭頂,眼睛裏星河璀璨,瓷白的臉上浮現出有些遙遠卻又嚴肅而莊重的在意:“天道,你願意脫離輪回的宿命嗎?”她的聲音從亘古的荒漠中傳來,帶着炎炎的熱氣,拂過雪山,涉過焦土大江、低谷深澗,于是帶着氤氲的水汽輕輕回響,如天地間唯一的聲音所在。
你願意嗎?接受這永生的孤寂,接受這沒有盡頭的悲痛,就算再厭倦,也無法脫離,無法毀滅甚至沉睡,只能一遍一遍游離在這世間。而且一旦決定了,就沒有機會後悔了,也沒有機會選擇結束。
萬望,慎而重之。
天道的眼神驀然幽深。
很多年前一塊輪回石鎮壓着一片虛無。無數個世界從一片虛無中衍生,各種各樣的生命開始繁衍,開始循環往複,生死枯榮。生靈們來來去去,似乎只有這塊石頭亘古不變地冷眼旁觀着天地間所有的變化。
天上出現九重宮闕,地上出現三千世界,在更深的地方,仍舊是一片虛無。生命消解後,輪回石送它們往生。
君上是九重宮闕之主,司諸天衆生之命。天道自九重天生,受制于輪回,而輪回又掌衆生生死之往。不知何時起,那片虛無不知所蹤,輪回秩序卻未亂,只是天闕之上出現了一個來歷神秘仿似獨立生死界的女姬。大家都稱她做女姬,那就叫女姬吧。在天道之前,還有天道從規則中演變而來,最終厭了倦了,選擇了重入輪回,于是才有了現在誕生不過萬年的三頭身,從之前那位天道的記憶傳承裏,三頭身知道,女姬,其實便是輪回石的化身。
天道卷翹的睫毛微顫,濕漉漉的眼睛顯得純良,他擡起白嫩的小臉,鄭重地應了一聲。
“好。”
他從生出靈識起至今已将近萬年,不知是不是因為身體原因,無論經歷了多少,心智都仿似怎麽也長不大。也許在以後無盡的生命中他會後悔今日的抉擇,讓他失去了在厭倦中選擇重新開始的機會,但今時今日,他也想看遍這萬千世界,而不是始終頂着這孩童之軀,裝得再嚴肅成熟,也掩不住心智低微的事實。
她在天道眉間一點,一簇紅豔豔的三途川之花如烙印般刻在他的眉心,南華簡如一束清光射進他的識海,靜靜漂浮着。
帝爵從背後托住霎那間昏睡過去的金娃娃,透着點棕黑的眼眸閃爍着疑惑。
“南華簡本就是天道之物,我只不過是遵守與其先代之約暫為保管。如今他既然想明白了,做出了決定,我只不過是再稍稍推一把,将南華簡還與他,并以三途川之花為印,斬斷其與輪回的聯系。”
是以,天道可以栖身南華簡,甚至将其震碎,這一部分,是它被封印的能力,掌天地規則之威,擁懲罰惡業之能。
金娃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形容變化,最終定格一副青年模樣。
她恍惚間似乎見到了當年心哀念絕的先代天道,面如冠玉,雌雄莫辨,不同的是比之先代它更多了一份還未被磨滅的生機。
青年睜開眼有條不紊地整理好衣着,那個金燦燦的小娃娃像是一瞬間長大了,從前那萬年被停滞的歲月仿佛一下子在它身上流動起來。它規規矩矩地對着女姬行了一禮,深深看了她一眼,隐忍着沒有走近。
女姬繁複的重衣層疊着,她不在意的起身,素淨處盛開着最喧嚣的繁鬧。鑲邊的衣角未驚起一絲的風,她纖細的手腕從滑落的廣袖中探出,細瘦的手落在天道的頭上,她的眼睛裏滾落笑意,“我感念你的陪伴,可更想放你自由。如今你輪回已斷,不必拘在我身邊。”她說着,吐氣如蘭,如玉石的面龐冷硬中現出和風撫過的柔和,側首看向帝爵:“你們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我既是都盡數憶起,便不用你們再焦急,交給我就好。”
“我會,把他帶回九重天。”
她轉身,沒有看任何人一眼,手裏緊握着那顆黑石,一步步踏進了三途川。
路過界碑時,界碑上一陣水紋波動,許多畫面一閃而過,是君上和女姬曾經歷劫時的三生情緣。
傳說三途川生死為界,三生界碑矗立一旁,若是靈魂經過,便能展現出上數三世的情緣命劫。
天道和帝爵看着那個纖瘦的背影走遠,那一步步踩在地上也沉重地在他們心裏回響。
周遭的所有色彩漸漸遠去,淪為黑白,只那女子周身濃重墨彩,沾染着塵世最深重的眷念。
原本湍急的血色河流在她踏上的瞬間停滞,她輕緩地走向河流中間,腳下未有一絲漣漪。
河中日夜嚎叫的鬼魂們都噤了聲,腥風不再,反而從靈魂深處散發出清淡的香氣來。于是很多魂魄在不知不覺中淨化,洗清業障,去往轉生。
終于,那些河流裏沉浮的白骨浮屍灰飛煙滅,靈魂殘念洗禮後去往該去之處,只那血色再也漂洗不淨。
從河裏伸出蔓蔓枝枝的藤蔓,托起一個由藤枝編造的巨大牢籠。
她伸手相觸,融了進去,整個人消失不見。
女姬此去,尚不知何時歸期,只盼一切順利。?
☆、三途川(二)
? 好寂靜啊。
那女子撐着額首,卧在冷硬的黑石上。豔麗又冷淡的眉眼間倦怠深重,看着腳下虛無中深深淺淺的生魂死魂秩序井然地來來去去。
她在一片虛無中醒來,凝在輪回石之上,數萬年來不知歲月流轉,日升月沉,只守着這無邊的虛空,仿佛這便是她本該就有的生活。
忽然三界中一抹亮白惹了她的眼,她想,世間竟還有這樣美好的男子,讓她都忍不住驚嘆。
那男子高坐雲端,青絲冠起,眉眼沉靜間,是朗月清風都不可言說的俊朗溫雅。
女子以手支額,神光潋滟的眼睛裏彌漫着經年不散的霧氣,衣領袖口的暗紋在虛無之中折射着細碎的光輝,美麗卻又顯得寂靜得讓人心疼的孤寂。
姿容甚美的男子似有所覺,眉梢不經意間蹙起,隐約間感受到被人所窺伺,眉宇凝上幾分不悅。
女子在虛空之中怔怔對上他漆黑深邃的眼瞳,那雙眼裏沉着些許疑惑,含着被冒犯卻又找不到源頭的懊惱,竟是甩甩月白的長袖兀自轉身離去。
女子輕笑一聲,寂靜千萬年的胸腔竟是頭次出現了不正常的鼓動。她纖瘦的指尖輕點胸膛,還是第一次有這種陌生的情緒,胸腔中像是有什麽在破土而出。
你知道嗎,一顆石頭竟也是能生出心髒來的,并且還能開出花來。
怦怦——
如此動聽。
從此九重天闕之上不知何時起多了一位容色豔麗卻眉目冷淡的女姬。
君上時常有種被人窺探的錯覺,幾番探查試探都未能找出,幾次後察覺并無惡意竟也習慣了。倒是九重天上多出來的那位女姬,從來只聞其聲未見其人,掐指一算,其命格卻不在這諸天三千界中。倒是未平白生出許多事端,故而君上也未曾深究。
這一日,君上殿宇內床榻邊一枚做裝飾用的不起眼的黑石滾落在地,女姬身形在黑石之上靜靜凝出一道虛影,揉揉睡迷糊被摔疼的額角,一如既往地往君上的床榻上瞧去,竟是鮮見的沒有見到那個讓她變得不正常的男人。
圓滾滾的三頭身炮彈一樣沖進她的懷抱,勾着她的脖子,一臉的依戀。
女姬托住幼生期的天道,在它細軟的發絲上輕輕揉了揉,細語裏溢滿縱容的溫柔:“作何如此莽撞?”先代天道厭倦無休止的一日日重複,由她親手送入輪回,而她受先代所托,代為教導新生諸天天道。
對于三頭身的小娃娃來說,女姬在它的印象中大概亦師亦母,可以親近但更多的仍是恭敬和仰慕。
“那位君上竟是不管天道規則,徑自下凡去了。”
女姬一怔,難道君上命劫提前了?此番命劫有三,生劫、死劫、血劫,而這三劫中,情劫貫穿始終。她早有預感,君上尚有大劫未渡,而她也身處此劫之中,難以規避,卻不想這幾日盯得那麽緊,只那麽一瞌睡的功夫,錯過了那麽重要的事。
她讓天道自去別處玩耍,也未作停留,投下凡間。
渡劫之人,記憶皆封,女姬成了大晉的公主,號安平,小字阿瞞,閨名容喜。
牢房裏充斥着血腥味。潮濕的地上泛着一片猩紅,有些地方已是暗紅得發黑,讓人看着就禁不住渾身一寒。
安平公主安坐上首,玄衣纁裳,上鏽日月星辰、江河山川,素白的手裏輕搖着五色羅小扇,下裳底下露出一截绛紫色的泥金鞋鞋尖。她埋在白貂領內的俏臉容顏冷淡,渾身都透着些咄咄逼人的矜貴。
身前不遠處刑架上捆着一個不清面容的男人,渾身鮮血浸透,行刑的內侍毫不手軟揮鞭相向,不時帶出四濺的皮肉血花,一時間寂靜的刑房內只聽得鋼鞭落在皮肉上的聲音,讓人寒毛顫栗。
那男人已是氣若游絲,出多進少,竟是連呻|吟都費力。
安平踏着滿地污穢儀容尊貴地走近男人身前,毫不在意血腥污了素雅的鞋邊。內侍小心地拎着還在滴血的鞭子退到了一邊,躬身不敢肆意亂看。
她用團扇挑起男人的下巴,撥開掩在他臉上的亂發,向來挑剔的她瞧着男人的面容也說不出任何貶低的話。她伸出手指摩挲着男人幹的起皮的嘴唇,薄薄的,冰涼的,也不嫌棄,墊着腳尖親吻了上去,一點一點舔舐幹淨他唇角的血跡。
唇瓣相接,竟是意外溫軟。
男人眼睛裏布滿血絲,眼神卻很是清明。他垂眸看向按着他後腦的安平,一雙眼裏滿是悲憫。
安平忽的就惱了,言語裏裹挾着寒霜一般的冰冷刺人:“秦曳,亂秦既亡,當年我所受之痛,便都由你這個朝秦太子爺來償還!”
大晉一統三百年,列國諸侯聽命納貢,先時懼大晉鐵甲強軍莫不敢犯,後王室衰微,諸侯表面上雖多為臣屬,卻愈發不安于室,大肆擴張兼并,更有甚者,僭越稱王,大晉名存實亡。
安平長于深宮,為天子長女,大晉長公主,素日深居簡出,諸侯國朝秦領軍挾天子,大晉為保都城數百年統治,将安平質于朝秦,先後長達數十年。
在那十幾年間無人知曉安平過得是什麽樣的生活,安平弟公子越弑父上位,驅兵來秦,強勢迎回大晉長公主。
幼時安平溫潤有禮,端莊清貴,貴為一國公主,也不落威儀。容越接回她的時候,根本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形容枯槁的女人是他曾經最依賴的姊姊。
當時的安平在朝秦居于質子府邸,那裏不僅居住了她這個王朝長公主,還有一些被朝秦攻陷的諸侯國所送來的公子宗女。稚齡之年遠離故國,孤身一人困于朝秦,舉目四望周圍皆是豺狼之輩,無枝可依又如履薄冰,簡直受盡了欺侮。後來朝秦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太子游學歸來,一日酒醉,竟是如瘋了一般無故闖入安平閨中,毀了她的名節。次日秦曳再度消失不見,而流言卻以極快的速度傳播,安平徹底成了天下笑柄。
自那時起,時有宗室子弟明目張膽糟踐于她,她開始變得陰沉、狠毒,但凡有人欺辱她,便是頭破血流,她也會狠狠地從那人身上撕下一塊肉來,飲血鎮渴。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不要命一般的橫沖直撞,久而久之也逐漸令他人退避三舍,不敢輕犯。
容越登基,安平作為其唯一的嫡親姊姊自是地位超然。半年前容越昏迷不醒,安平祭告宗廟,獨攬大權,垂簾聽政。
俗話說天下無不亂之國,也必是分久必合,安平攬權後大舉興兵,在軍事方面堪稱鬼才,容越近些年逐步收回諸侯統治權,軍權更是前所未有地高度集中,當世唯一能與之抗衡的朝秦這些年酒醉聲迷、橫征暴斂,侵于諸侯劫于百姓,已是大廈将傾。而安平所做的,不過是給這個氣數已盡的國度最後一擊。大晉戰亂終是在久攻不下的朝秦湮滅中結束。
大晉平亂,這天下一統,山河共主,諸侯列國被迫龜縮封地,朝于晉。
秦曳作為前秦傀儡太子,此前名聲不顯,竟是因為朝秦滅後安平的一旨之令而聲名大噪。當時安平下旨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不見蹤影的秦曳找出,剛平定的天下又一次風聲鶴唳,諸侯國甚怕安平遷怒掀起戰争。
此時的安平已經洗去了先時的癫狂,可是那份血腥殘戾卻仿如融入骨血,宮人大臣對喜怒無常的長公主殿下更多的是恐懼。
安平甚美,本身其實長相婉柔,可平時總是妝容豔麗,生生帶出十分淩厲,侵略十足。
秦曳閉了閉眼,即使刑戮加身,這個男人仍舊顯得不溫不火,甚至連一絲恨怒都無。
而偏偏安平恰是恨透了他這副混不在乎的模樣。?
☆、三途川(三)
? 秦曳動了動手指,身下是柔軟溫暖的枕被。鼻端萦繞着一股熟悉的暖香,他垂眸看去,胸膛處埋着一顆毛茸茸的腦袋,是安平。
安平滿頭黑發披散在他的肩頭,有些纏繞着他的發絲密不可分。
秦曳擡頭環視,屋宇輝煌明亮,層層紗帳垂下,犀香袅袅。他身上只着白色裏衣,身上的傷口都被細心處理過了。
他動了動被壓的發麻的臂膀,感受到那兩團柔軟緊挨着他的手臂,不禁一僵,蒼白的臉上浮現一層薄薄的緋色,端的是秀色可餐。
他小心地攬住安平,手底下是安平光裸的脊背,再多的绮絲在觸碰到那背上縱橫的疤痕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眼底浮現一抹深深的憐惜。
“長公主殿下——”奶聲奶氣的聲音由遠及近,秦曳側首看去,是容越嫡長子容許,個子小小的看着五六歲的年紀,還是個小蘿蔔頭。
容許撩開紗帳,秦曳将手指豎在唇上示意他噤聲。
小正太蹑手蹑腳地爬上床榻邊,咬着手指看着秦曳,白嫩的小臉上先是疑惑再是恍然大悟,然後五顏六色地變了幾變,秦曳看着有趣,也未先作聲。
容許壓着嗓音,神神秘秘地看看周圍,确定沒有其他人在了才湊到他耳邊問:“你就是長公主殿下以後的驸馬爺嗎?”軟軟的孩子身上還帶着奶香,搖頭晃腦倒是可愛極了,只不過那童言稚語着實讓人發笑:“這般容貌雖不及本殿多矣,但本殿還是勉強将長公主殿下讓與你,你保護好長公主大人哦!”
小正太一臉割肉的表情,一枚濕漉漉的吻落在安平的額頭上,聽見屋外宮人焦急找尋他的聲音,呲溜一聲又蹿的沒影了。
秦曳神色莫名地擦去安平腦袋上的口水印,俯身印了上去,他不喜歡她的身上還有其他人的氣息。
衾被底下安平的身上只挂了一件明黃的肚兜,修長的雙腿包着底褲架在秦曳的身上。
秦曳摩挲着她□□的肩頭,恍惚又回到了那夜。
當時他還是沒有實權的傀儡太子,被秦王最寵的幺子陷害中了毒。慌亂間闖進了安平的寝室,便是一夜纏綿。
第二日暗衛找到他的時候,他正昏迷不醒,這一睡便是三年。
等他醒來,安平已經被容越接走。
這三年間,安平因他所遭受的屈辱,他無能為力也不想辯駁,唯有愧疚充盈心間,他想彌補。
此前他并不認識大晉的這位大長公主,只是在秦宮中聽說這是一位真正有皇家宗室風範的貴女,他也想不到之後會有這樣一番水乳交融的交集。
那時的安平雖為質子,但是背後始終還是站着大晉這個龐然大物的威懾,其他公子宗女即便看不順眼也只敢酸幾句,背後耍些小手段。
可自那夜之後,被他這個衆所周知的傀儡太子如此輕負大晉都窩囊得沒有一點動靜,仿佛無形中傳遞出來一種信息,安平只是無關緊要的棄子。
她的日子開始艱難起來。沒人幫扶,跌落神壇,肆意的謾罵鞭笞接踵而來,世人總是這樣,當你身處谷底,便都想上來踩上一腳,卻不想曾經被打入塵埃的女子如今權傾天下。
秦曳一想到曾經有別人想侵犯她,就忍不住怒氣上湧,即使那人當時就已經被尚且弱小的安平挫骨揚灰。
朝秦一日日江河日下,其中秦曳功不可沒。他其實不想坐擁什麽天下,可衆人若是都想欺他辱他,他也不介意颠覆朝秦政權。朝秦的強大建立在百姓的痛苦之上,秦王幺子無能,守不住這河山,也帶不來安穩盛世,容越仁心仁術,卻是可造之材。
後來容越昏迷,安平接手大權,雖然看着美人蛇蠍,但她所做的一切背後都有曾經那個威儀大氣的一國公主的影子。她的氣度在苦難中琢磨得愈發令他敬佩着迷。
秦曳漆黑的眼睛如深海一般平靜詭谲,他低低的嗓音還有些暗啞:“驸馬?秦大!”
一個貌不驚人的男人不知從何飛身走出,隐約的身形透過紗帳出現在安平的寝殿內。
他單膝跪地,低着頭規矩地并不亂看。
“屬下在。”
“怎麽回事?”
秦大的聲音平靜無波,不帶絲毫感情:“長公主殿下從牢內将公子接回寝宮,換洗上藥都未假他人之手。屬下不敢僭越未曾入內,只是如今外面都在傳您被長公主殿下欽賜為驸馬。”
秦曳啞然失笑,秦大措辭怕是客氣,指不定那些咬碎了牙的王孫大臣怎麽搓着牙花子編排他這個被“圈養”的“男寵”。
安平确是已經過了婚嫁的年紀,可作為權侵天下的無冕之王,那些清高王孫心裏雖是不屑,表面上可個頂個的積極熱情,想往她枕邊送男人的可不在少數。
安平蹙着眉怕是就要醒來,秦曳吩咐秦大退下,也裝着還在昏迷。
隐在暗處的秦大到現在還在想公子到底都琢磨些什麽,若是公子執意不出現,長公主殿下怕是一輩子都找不到他,他又是何苦主動出現在長公主面前弄得傷痕累累。便是愛慕長公主,也不必非要施苦肉計才能求得原諒,以公子的容顏才情還不是分分鐘手到擒來。
安平纖細的手臂從衾被中擡出,掩着口唇秀氣地打了個哈欠。她從秦曳懷中撐起身子,衾被滑落,堪堪掩住她柔軟的腰肢。
身下的男人眉目俊朗,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緊閉着,安平塗了丹蔻的指尖從他的鼻梁滑過嘴唇滑過喉結,感受到指尖之下喉頭的微弱滾動,烏黑的眼睛裏倏然一深,勾着殘忍的笑意翹着指尖在他胸膛的傷口上狠狠一壓,潔白的裏衣一片血跡洇出,濕了大片。
秦曳唇色一白,顫着睫毛睜開光華璀璨的雙眼,他握着安平壓在他傷口上的手,無奈一笑:“容喜……”
安平螓首蛾眉,神情倨傲冷漠,柔軟的軀體攀附在秦曳身上,口唇貼着秦曳泛紅的耳尖:“叫我阿瞞。”
秦曳喉嚨動了幾動,低啞的嗓音透着誘人的性感,一如那一夜放縱情不自禁溢出唇邊的呢喃嘆息,他乖乖巧巧而順從地喚了一聲“阿瞞”。
安平冷哼一聲,翻身而起,被秦曳一把拉住。
秦曳伸出修長的手沿着安平脊背上的傷痕一一滑過,每一道傷疤都一清二楚地印在他的心頭,恨不能感同身受。即便安平怎樣傷他,他都是罪有應得,只盼她能不再折磨自己。
秦曳在安平宮中養了許久,身上的傷口都已結痂,也已經有些時日未見到安平了。他也不着急,耐心安穩地呆着,倒像是等待君王臨幸的妃子一般,只不過這君王與妃子的身份有些錯位。
安平大權在握,此時容越又昏迷不醒,她這個做姐姐的必定要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守住這江山國土,寸步不退。若是容越醒來一切都好,若是他醒不過來,至少她要這江山社稷在手,再不濟還有容許那個孩子子承父業,她這個做姑姑的必定能為他們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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