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燕先生,你怎麽了?”

燕來猛地回神,見頭頂罩着把紅傘,謝翡就站在他身旁。

他終究沒看清男子長什麽樣,但僅僅那一眼,已足以攝走他的魂魄。

燕來幾乎忘了一切,腦子裏只剩下竹林中撐傘的黑衣男子。

他失心瘋似的推開謝翡,慌不擇路地沖回房間。

從白天到黑夜,從日暮到清晨,燕來已不知道畫廢了多少稿子。他頭一回痛恨自己能力不足,又懷疑哪怕是再偉大的畫師,也難以将竹林中的男子勾勒還原。

人世間沒有那支筆,如果有,一定是仙人化筆。

兩天過去,燕來終于畫完一副線稿。

又一天,他完成了上色。

燕來的大腦仍處于亢奮中,可身體卻已疲憊至極。

他憑着本能将那幅畫上傳微博,接着一倒頭,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窗外秋雨淅淅瀝瀝,淩晨兩點鐘,@粒子的微博總條數從21019上升至21020。

燕來的粉絲有小十萬,其中不乏時差黨和夜貓子,他們第一時間刷出更新,對此卻見怪不怪。因為@粒子是個話痨,幾乎每天都要發十條左右的微博,也經常和網友們分享他喜歡的作品。

粉絲們習以為常地點開回複,毫無新意地留下評論。

“第一!”

“贊我上去。”

“太太兩點還不睡覺?老熬夜容易謝頂哦,頭頂涼涼.jpg”

“太太你前幾天去哪裏了?居然好幾天沒發博,我都想報警了!”

“你休息很久了,新作要等到啥時候?”

“我看到《迷霧之森》的影視立項了,居然悄咪咪賣掉了版權?”

……

一條條毫無營養的發言刷新,直到有人點開了圖片——

“……”

“………………”

“卧槽!”

每個人在看見那幅圖的瞬間,都感覺到強烈的視覺沖擊,它來得猝不及防,因此更為深刻。他們無心再點評畫技,不論內行外行,這一刻都化身為最最普通的網友,只知道這幅畫很美。

因為美與不美是最直觀的,而他們的腦海裏也只剩最直觀的兩個字——卧槽!

上百個“卧槽”排成長龍,搶占熱評,網友們依靠自己的靈魂轉發,又将“卧槽”隊伍擴充至上千。

于是,在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雨夜裏,燕來實現了他人生的高光時刻。

他,上了半夜的微博熱搜……

而且,不是買的。

是否是自然熱搜,對從事媒體行業的人而言很容易分辨,如果真有熱度,他們也會關注,或許就能從中找到可以利用的點,讨巧地蹭一波熱度。

小陳作為當紅小生的貼心助理,平時也很注意熱搜情況,一旦發現有不利于郁離的黑熱搜,他都會及時通知團隊。

這會兒,他正坐在休息室內的長條沙發上,邊刷微博邊等郁離卸妝。

今天郁離拍的是大夜戲,他得一直跟着,早就困得眼皮子打架。

可當他刷出熱搜上那張圖後,整個人都清醒了!

小陳,一個直男,一個自認有高級審美情趣的直男,居然盯着個同性別的紙片人看了三四分鐘,就連郁離過來了都沒有注意到。

突然,他的手機猛地被搶走,小陳茫然擡頭,就見郁離死死瞪着他手機屏幕,臉色白得如同死人,周身散發的刺骨寒意幾乎将他凍碎。

不是吧,難道以為他在摸魚?

那也不至于這麽生氣吧?

直到小陳發現郁離在不受控制地發抖,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一個激靈,忙起身輕拉住郁離的袖子:“郁、郁老師你咋了?可別吓我啊!”

郁離久久不語,好半晌才将視線轉向他,赤紅的眼眶讓他僵立當場,一時喪失了語言功能。

“這……是什麽?”郁離聲音嘶啞,仿佛喉嚨裏吞了沙。

小陳已經被對方的反常吓壞了,腦子一白,語無倫次地說:“微、微博熱搜,有博主傳了張圖,好像是個漫畫家,反響很好,我們可以cos圖上造——”

聲音戛然而止。

小陳眼睜睜看見自己的手機在郁離手中形同薄紙,頃刻間扭曲變形,淪為破銅爛鐵。

但他來不及心疼,因為郁離轉身就跨出了門,速度快得只留給他一個轉瞬即逝的背影。

“郁老師,你衣服還沒換呢!”

“你要去哪兒啊!”

“等等我啊!”

就在小陳忙着打電話通知經紀人的同時,燕來也從短暫的睡夢中醒了過來。

他的眼睛裏還帶着濃稠的睡意,內雙的眼皮也成了“歐雙”,整個人異常疲憊,四肢酸痛得像被卡車碾過。

燕來稍稍坐直身體,只聽“咔”的一聲脆響,針紮般的痛感剎那席卷全身。

他捂着腰倒吸一口涼氣,差點兒沒哭出來。

疼痛刺激到他的大腦皮層,燕來終于清醒了些,擡眼看了看室內的挂鐘,竟然早晨六點多了。

忽然,燕來身形一滞,接着猛撲向前,握住鼠标用力晃了晃——亮起的屏幕顯示着他的微博主頁,正中央是他半夜發布的博文,而右上角則提示着上千的新增粉絲,以及六千多@。

燕來:“……”

完了。

他怎麽能把那張圖發出去?

雖然是他畫的,卻是照着別人所畫,根本沒有授權,也永遠不可能得到授權。

燕來甚至沒點開評論看一眼,急急忙忙删掉了微博,可他知道這樣做根本于事無補,圖早就傳開了……

心虛和愧疚盤踞在心底,燕來煩躁地抓着頭發,忽聽身後有人問:“你在哪兒見到他的?”

燕來第一反應是又見鬼了,當他轉過頭時卻發現屋裏多了個大活人,對方還穿着一襲紅色長袍,仿佛從千年前而來,“端木、端木先生……你怎麽進來的?”

郁離眼角一抽,此刻也懶得糾正燕來的稱呼,他緊逼上前,“問你話,說。”

燕來還處于懵逼中,“見到誰?”

“你畫裏的人。”

“你見過那幅畫了……不對,你怎麽知道是我畫的?”對方一介大明星難道還關注他一個小小的畫手?即便真的關注了,那也只是個虛無的ID,自己可從未在公開場合露過臉。

“我想知道自然能知道。”郁離沒耐心和燕來廢話,直言:“你能看見一些超越常理的東西,所以,你是在什麽情況下見到他的?”

燕來瞳孔一縮,渾身肌肉都繃緊了,下意識就想否認。可在對上那雙了然一切的眼睛,他還是壯着膽子改了口:“你、你先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郁離沒料到一看就很慫的燕來還敢跟他講條件,他雙眼微眯,忽地冷笑一聲,一只手扶住燕來的椅背,在對方困惑的視線下輕輕一壓。

“哐锵——”

木椅四分五裂,燕來也一屁股跌坐在滿地木屑中。

“我說!”燕來吓得魂飛魄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像破了洞的氣球般瞬間扁了回去,“我、我是在客棧前院裏見到他的……”

“當時有什麽異常?”

燕來努力回想,終于捕捉到一點靈光,“哦!對了,我先看見了謝老板,他也撐着把紅傘!”

話音落下,他就見郁離下颌一緊,用力攥住了拳頭。

燕來只當對方要揍他,擡起胳膊擋住了臉,可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沒有到來。

“你不是想知道怎麽回事嗎?”郁離在片刻的沉默後,緩緩松開了手。

接下來,燕來就聽見了他畢生中,最為匪夷所思的一席話。

餘音消止,滿室寂然。

良久,燕來澀然開口:“所以,我其實是只雞?”

“是雞妖。”郁離涼涼地說:“你是不是雞自己不知道?”

“我身上所有的異常,都是因為血脈覺醒?”

這回郁離沒應聲,重複的話他不想再說第二遍,也沒興趣和燕來玩一問一答的弱智游戲。

“我眼睛所見到的并不是鬼,而是真實發生過的殘像片段?”

“……”

“那……畫上的人,也是殘像嗎?”

郁離漂亮的長眉輕蹙,望着窗外微光下的花園,眼底也有一絲茫然。

其實燕來不應該看見的,畢竟那個人已經消失了快五千年,除非……磁場不穩。而造成這一狀況的原因很多,比如突然性的磁場波動、極端的自然現象、或者有磁場極為相近兩個的人,在某一點産生了重合。

但每個人的磁場都是不同的,哪怕雙胞胎之間也有很大區別。

郁離心中一直有個答案,但始終缺少解題的步湊,如今從燕來那裏獲取了一些線索,就只差一錘定音的證明。

他不說話,燕來也不再追問。

其實燕來最想聽的不過是一句“我開玩笑的”,但直覺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

漸漸消化了自己是雞妖的事實,燕來開始擔心起自身安危,“那我是妖,會不會有道士和尚什麽的來抓我?我會被送到實驗室做切片研究嗎?”

郁離嘲諷地笑了笑:“你不說,一般人也不會知道。”

“湘、湘經理也是嗎?”燕來真的很在意。

“是。”

“……你也是嗎?”

而這一次回答他的,是推門離去的一抹緋紅。

雨已經停了,郁離穿過繁彩碧影的花園,來到後院時,天際才剛剛破曉。

他駐足停在小樓前,望着屋檐下搖曳的紅燈籠,雙眸暗沉。

郁離深深呼吸,清新濕潤的空氣卷入肺中,他推門進屋時,就見謝翡正從樓梯上下來,嘴裏還哼着不成調的歌。

“郁先生?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客廳裏沒開燈,謝翡半眯着眼才看清是誰,笑着問:“怎麽還穿古裝?是戲服嗎?”

郁離站在原地,隔了一段距離沉默地打量着謝翡,又像透過他在觀察別的什麽人。

“怎麽了?”謝翡敏感地察覺到氣氛不對。

郁離一步步走到謝翡面前,擡手觸摸對方喉結靠下一點的位置,在他們第一天見面時,他也做過同樣的事。

謝翡朝後一仰,表情一言難盡:“你老這樣不太好吧?”

郁離擰眉,“怎麽了?”

謝翡見他的困惑不似作僞,只好把話說開:“感覺有點兒gaygay的……”

郁離呆了呆,随即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放肆!”

謝翡立刻端正态度,見郁離已在惱羞成怒的邊緣,只怕對方找他還錢,忙說:“只是我那裏比較敏感,如果你非要摸,下次提早跟我說一聲,我好做個心理準備。”

郁離臉唰地紅了,羞憤與屈辱交織于胸,下意識想要辯解,忽而聽見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他猛轉過頭,就見敞開的大門口有三道高矮不一的身影。

空氣剎那間凝滞。

良久,響起了阿福弱弱的聲音:“打、打攪了……”

接着,是湘妃耐人尋味的感嘆:“Interesting……”

最後,只剩下了銀粟:“咕。”

作者有話要說:

湘妃:疑車

阿福:無據

銀粟: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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