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那天早上,要不是謝翡死命抱住郁離的腰,只怕客棧又會發生幾樁血案。
兩人一鳥逃之夭夭,唯有謝翡舍身取義,留下來扛住所有怒火。
他曲意讨好、百般奉承,終于讓郁離臉色回暖,對方只留下來吃了頓早飯,又趕回了紹陽鎮。
直到郁離的背影消失不見,阿福和湘妃才敢冒頭。
兩人站在庭院角落裏拉拉扯扯,嘀嘀咕咕。
謝翡坐在秋千上,一只小腿随意晃蕩,另一只腳尖點在地面。
聽見不遠處你來我往的“你去”、“你怎麽不去”,謝翡揚聲說:“兩位哥哥姐姐們別演了好嗎?站那麽近,我又不聾。”
兩人讪笑着上前,湘妃扯了阿福一把,後者支支吾吾地開口:“老板,那啥,老大找您幹嘛啊?”
老實說,謝翡也不知道。
郁離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從頭到尾也沒提過有什麽目的,難道真的就是摸一下?
見他搖頭,阿福和湘妃面面相觑,兩人安靜了會兒,湘妃試探地說:“他有沒有問過您一張圖?”
謝翡擡眼:“什麽圖?”
湘妃一怔,點開手機相冊,從中選出張圖:“您見過嗎?”
謝翡凝神看了會兒,“沒見過。”
他的反應很平常,也不認為那張圖有什麽特殊之處。雖然和大多數人一樣,謝翡也有初見的驚豔感,但再細看時,又莫名覺得筆觸呆板又俗氣。
他隐隐有種感覺,好像那個場景不該是畫裏的模樣……
他見湘妃和阿福都有些失望,不解地問:“這圖怎麽了?”
“沒、沒怎麽啊。”湘妃偷偷擰了把身邊的人,阿福硬着頭皮說:“就是剛好在熱搜上見到,覺得還挺好看的……”他說了兩句就說不下去了,編得自己都不信。
“還行吧。”謝翡從秋千上跳下來,拍拍皺起的褲子,“我要去山上直播,這裏就交給你們了。”
謝翡轉身就走,留在原地的兩人同時舒了口氣。
但謝翡不傻子,當然看得出湘妃和阿福有心隐瞞,因此懷疑那張圖沒那麽簡單。
只是他們不願說,他也懶得尋根究底,反正問也白問。
謝翡轉眼就将這事兒抛在了腦後,可晚上睡覺時,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是一片廣袤冰原。
寒風卷着鵝毛般的雪片盤旋而落,輕覆上碎裂的冰層。
一身黑衣的男子站在浮冰上,手裏撐着把紅紙傘,而他的前方,趴伏着一只巨大的蝙蝠。
那蝙蝠左翅斷裂,老鼠般的臉上劃有一道深長的傷痕,看上去已奄奄一息。
鮮血從它身下蔓延開來,污染了黑袍男子站立之處,但男子并未退步,反而踏着血水上前。
狂風掀起男子的衣袍,他持傘走在雪裏,仿佛宣紙上盛放的墨蓮。
男子越過蝙蝠龐大的身軀,駐足停在了一位跪在冰上的女子身前。
女子生得很美,可惜青絲淩亂、渾身是傷。她一手捂着胸口,鮮血從指縫中蜿蜒而落,一滴一滴彙入冰面的腥紅。
“大人饒命!”女子瑟瑟發抖,眼含驚懼:“吾等遠渡重洋來到中土,只為求習高深法術,并無惡意。只是吾等生于蠻荒之地,粗俗無知,不識深淺,這才冒犯了大人。”
女子伏地叩首,“還請大人再給吾等一次機會,從今往後,吾等必潛心修法、積德積善。若大人不嫌棄,吾等願以卑賤之身随侍大人左右,供大人驅策。”
紅紙傘緩緩擡起,傘下之人劍眉入鬓,鳳目藏星,此刻一雙眼中殺意未褪,刺骨深寒令人望而生畏。
然而男子的聲音卻溫潤如水,仿若佛陀般慈悲:“好孩子。”
女子大喜,瞬間化作一只粉色動物,那蝙蝠也将自己縮成巴掌大小。兩妖眉心處同時祭出一滴鮮血,急速向男子投去。
黑色袖袍一卷,半空中不見血珠,兩妖也不見蹤影。
無邊無際的銀白世界,唯剩男子一人。
靜默間,男子突然回頭,與夢境裏窺探的人對上了視線!
謝翡猛地從夢中驚醒,眼前一片漆黑。
他望着天花板上吊燈的輪廓,回想着剛剛的夢。
夢裏一男一女,還有那只蝙蝠,他都見過。
跪在地上的女人是湘妃,快斷氣的蝙蝠是阿福,而另一人……正是熱搜圖上的那個!
盡管圖裏的人并沒有露出五官,但下颌弧度、所穿衣物,還有那把紅紙傘,都和他剛剛所見一模一樣。
想到阿福和湘妃曾經說過的一些話,以及他們那些諱莫如深的态度,謝翡對男子的身份有了猜測。
只是,自己為什麽會夢見他?
而且剛剛那場夢,真實得就像曾經發生過……
謝翡正想得入神,外頭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貓叫,聽起來不止一兩只,而是一群。讓他懷疑自己闖入了醫院的嬰兒房,十幾個嬰兒同時啼哭,吵得他腦仁都快炸了。
哪兒來的貓?有銀粟在,客棧根本不需要養貓。
謝翡心浮氣躁地跳下床,突然眼前一花,腿軟得差點兒摔倒。他這才發現身上不大對勁,下意識摸了摸額頭,摸出一層薄汗,而且很燙。
這時,又一陣狗吠聲響起,貓犬混合雙打中,似乎還夾雜着其它動物的叫聲。
謝翡眉心一蹙,趿着拖鞋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從二樓往下望,可惜一無所獲。可當他将目光投向遠方,發現不少人家陸續亮起了燈。
一盞一盞,宛如星火。
很顯然,半個村子的人都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吵醒了。
謝翡猛一個激靈——動物發瘋,莫不是地震的前兆?
他抓上床頭的手機,打開電筒功能狂沖下樓,剛進花園就看見站在井口旁的阿福,忙問:“是出什麽事了嗎?”
“沒事沒事。”阿福給了他一顆定心丸:“就是靈陣有些波動,影響到了周邊的靈氣,有些動物跑過來了。”
“那怎麽辦,就只能等那些動物繼續叫下去?”
“好辦,交給我就行。”
阿福這一刻表現得格外靠譜,他深吸口氣,一只手擴在唇邊,微微張開了嘴。
謝翡還以為自己會聽見什麽安神之類的咒語,但等了半天,阿福都一動不動,維持着原來的姿勢,看起來像個傻子。
“是咒語忘了嗎?”謝翡擔憂地問。
阿福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只好解釋:“是我本來的天賦,超聲波。”
謝翡:“……”
雖然聽起來很扯淡,但實際效用還是不錯的。
很快,院子外頭的吵鬧聲逐漸消止,村子又恢複了夜的寧靜。
阿福放下手,轉而對謝翡說:“老板您快回去休息吧,我看您臉色不太好。”
謝翡本來要說自己多半生病了,可想到阿福一貫的風格,只怕會問東問西沒個消停,索性點點頭。
回房間後,謝翡找了幾顆藥服下,那藥裏有一定催眠成分,他很快就困了。
第二天鬧鐘足足響了五遍,謝翡才艱難地睜開眼,腦袋依舊暈乎乎的,喉嚨特別難受,感覺跟吞了塊燒紅的炭似的。
好在他探向額頭時,發現已經退燒了。
謝翡摸過手機,給湘妃發了條微信,讓對方準備早餐。他又閉眼眠了一會兒,可嗓子實在不舒服,也沒能再次睡着。
無奈,謝翡只好起床。
出小樓時,他突然被絆了一下,兇手居然是一根西瓜藤。
不對,西瓜藤哪兒來的?雖然阿福的确有在菜園子裏撒種,可那些都是九月天适合播種的農作物。
謝翡順着瓜藤一瞧,頓時呆住。
原本光禿禿的菜地此時綠油油一片,周圍搭的幾個棚架也爬滿了藤蔓,各種時節、不同培植條件的瓜果蔬菜,竟完全無視自然原理和諧地生長在一處,有的甚至已近成熟!
謝翡使勁揉揉眼睛,然而一切都不是幻覺。
難道是因為昨天的靈陣波動?後院尚且如此,花園呢?
謝翡心裏一緊,要是讓燕來看見了,指不定會被吓成什麽樣。
雖說燕來自打從紹陽鎮回來就沒出過房門,若不是三餐照吃,謝翡幾乎要懷疑對方出事了,可燕來也不可能永遠關在房裏。
謝翡匆匆跑向花園視察情況,第一眼簡直以為自己穿越到了叢林,而消失多日的燕來就站在一棵結滿果的梨樹下,神情郁郁。
謝翡心下一沉,這些梨子可是一夜之間長出來的……他還沒想好要怎麽解釋,燕來卻沒頭沒腦來了一句:“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什麽?”
“端木先生全都告訴我了。”
在陌生人面前一貫拘謹又不太愛說話的燕來,此刻充滿了表達欲,他澀然一笑,“沒想到,我當了二十五年的人,如今卻要做雞。”
謝翡:“………………”
燕來知道了?
所以,郁離還是出手幫忙了?
謝翡有一點高興,精神也放松下來,啞着嗓子勸說:“不是雞,是雞妖,其實做妖也不錯——”
“都一樣。”燕來兀自打斷他,心如死灰:“半人半妖,說白了不就是個人妖。”
作者有話要說:
謝:無法反駁[doge]
ps:沒有替身,以阿離的性格不可能将就一個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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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