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接到楊建浩電話時,周唯正在醫院打點滴。
電話那頭像是個許久不見的舊友,接通後毫不見外地寒暄起來:“你好啊,最近怎麽樣?過得還好嗎?”
楊建浩,耗子,對于他的長相周唯很熟悉,聲音卻全然不知,加上這個人的電話號碼次次不一樣,存也白存,這通電話打得猝不及防。
按照組裏的指示,不需要将周唯搬來北化的動向主動透露給對方,一來滲透工作最忌冒進,要循序漸進,二來,周铮化名李玉是個黑白兩道混的藥販子,掙得不少,又不缺錢,這麽有風險的活兒沒必要一個勁兒往上撲,與人設不符。
所以,對于楊建浩,周唯這頭一直是以靜制動,兩個字,滲着。
好在他立刻反應過來,對那頭熟稔地笑:“你感冒了吧?鼻音這麽重。”
“沒啊,聽不出我了?” 對方也笑。
“操,你他媽回回換號,狡兔三窟,還以為詐騙電話呢,差點就給你挂了。” 周唯向護士招了招手,拔液。
“你人在哪兒呢?”楊建浩問。
“北化。”
對方驚喜:“徹底搬來?!不回新沂了?”
“那邊生意不好做,抓得太緊,沒法幹,” 周唯摁住棉簽,穿外套:“我正琢磨能不能在北化這邊搞出點名堂,怎麽?有好事想着我?”
“還不就是上次做煙那事,你獅子大開口看把我吓得躲了多長時間啊,”楊建浩笑着砍價:“就不能再便宜點了?”
“卧槽!有他媽砍價砍三個月的嗎?你也真夠長情的,”周唯哭笑不得:“這是官價,我一分錢沒黑你,要不你還是找別人吧,我這兒真不行。”
聽筒那邊傳來一兩聲輕笑:“行啊,那就這樣吧,只要價格實惠東西過硬不讓我吃虧怎麽都行,我給你換個主顧,不是之前那個窮逼,這個人傻錢多,願意出大價錢,包你滿意。
“是嗎?那我還得漲20%。”周唯見縫插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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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你大爺!窮瘋了吧!”楊建浩趕緊讓交易板上釘釘:“這主顧要先驗貨,我讓人送料給你,一周後把東西帶來……”
“一周?!半根煙要嗎?”他冷笑。
對方嘆口氣,無奈:“那你說多長時間?不用太多,給他做一兩根就行,主要是看看成色,過了給你全款訂你的貨,不過百分之三十的辛苦費拿錢走人,裏外裏你都不吃不虧。”
“別廢話!把百分之三十的預付款給我先打過來,沒錢別讓我做東西,東西不好做還冒險蹲大獄,你當我傻`逼啊?”周唯煩了:“不同意就挂吧,費他媽什麽勁。”
“好好好……你真是我親哥,怕了你了!頭款我馬上付,咱10天成嗎?10天後不見不散。”那邊陪着笑臉,聽到周唯這邊答應,才小心翼翼把電話挂斷。
**
楊建浩有動靜,李峰知道後沒多說什麽,只是讓周唯抓緊備貨。
普通的大麻葉子卷成煙一點都不難,手不殘眼不瞎都能做,關鍵是要勁大的,必須提純合成,周唯藥理學畢業,本來這些東西花些精力翻資料不成問題,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工具,儀器,實驗室……什麽都沒有。
李峰只告訴他一句話,你別管了。
七天後,有人挂周唯的號,就診時塞給他一個紙包,二話沒說,提包走人。
打開,是兩根做工簡陋,只有普通煙一半長度的黃色紙卷。
周唯搖頭苦笑,這李峰真不是蓋的。
交貨前一天,他跟他做最後的培訓和演練,兩人争執不斷。
李峰讓他把監聽器帶進去貼身藏着,他這邊可以做到全程監控,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第一時間派人支援。
周唯卻斬釘截鐵地反對拒絕。
一幫跨國集團作案的毒販能讓他就這麽容易帶着監聽器大搖大擺地進去交貨,不搜身不收手機,最基本的防範意識都沒有?
不是他們腦子進屎堵了就是李峰港片看太多,主角光環情結嚴重影響智商。
吵了一陣,兩人最終達成共識,如果周唯意識到情況有變,哪怕有一丁點的不對勁,必須立即終止行動,想辦法通知李峰,他的人就在外面待命布控。
這是周唯第一次出任務,無比緊張的窒息感滅頂而來,壓得他喘不過氣,而李峰的表現比他還他媽緊張一萬倍。
“你第一次出任務啊?搞什麽?!我都快被你吓尿了你知道嗎?!”周唯終于忍無可忍。
“你沒經驗,沒受過專業訓練,還不聽話!這能怪誰?!”李峰也吼。
“誰聽話?!我哥?!”周唯鼻腔重重一聲冷哼:“別他媽搞笑了,他天不怕地不怕,一天到晚窮橫窮橫一張臉,拽得二五八萬似的,他能聽你的?!”
“你哥是軸,脾氣也壞,但他就是聽我的,什麽都聽,沒有一樣答應我的事做不到,”李峰氣急敗壞,脫口而出:“你和你哥比差他媽遠了!”
“我本來就不是他!我是我,我哥是我哥,你別串了!”周唯喘氣粗重,一腦門子火。
對方不說話了,要不是鼻翼一扇一扇的濃厚喘息從聽筒那邊傳過來,周唯還以為電話信號有問題。
他皺眉捏鼻梁,不想再吵這個:“我發你武文殊家裏的圖看了嗎?謝隊去市局開會還沒回來?”
“這事我和老王研究過,按你說的辦,在卧室和書房竊聽,盡可能擴大監聽面積,說明書和教學視頻我給你發過去,現場你自行機動。”
口氣驟冷,氣氛相當不和諧,周唯心裏一陣不痛快,他不想這麽別別扭扭地結束。
“峰哥,我知道當初跟我哥搭檔你肯定不是這麽束手束腳地管,這麽管誰都做不了事,你是因為……”周唯停下來,深吸一口氣,再說話時變得平和而溫柔:“你是因為我哥失蹤讓你整個人縮手縮腳,戰戰兢兢,你老是吊着一顆心生怕我再出一點意外,對不起我哥……這些我都知道。”
李峰沒有回應,除了喘氣,沒有一點聲響。
“讓我頂替我哥當卧底這主意絕不是你出的,就算你曾經這樣想過也絕不會提,你不想我幹這個,這些我懂,我都明白……”周唯咳嗽兩聲,語氣真摯,像在發誓:“哥,我答應你,如果哪天我有任何不測,我一定窮盡所有的可能讓你知道,生見我的人,死見我的屍,這件事情我答應你就一定做得到。”
對方仍然什麽話也沒說,默默将電話挂掉。
聽筒裏的盲音讓周唯重重地長出一口氣,他大力拍臉,為自己打氣加油。
**
耗子告訴他,交貨在“HONEY BEE”。
HONEY BEE是一家不大的私人會所,坐落在北化市區遠近馳名的酒吧一條街,讓周唯驚奇的是如今無論什麽規模的會所裏面都會為掃黃打非配備各式暗房,隔音良好,曲徑通幽,極為隐蔽。
他進來的時候果然被搜身收手機,而且身搜得很是細致,裏面都會摸。
“冬天衣服多,失禮失禮,別在意啊。”完事後,楊建浩給周唯賠不是。
周唯冷笑揚了揚下巴,算是過去了。
房間裏算上他一共六個,楊建浩真人比檔案上看去還要猥瑣,一種濃濃的壞人既視感,沙發上坐着一個,後面左右站着兩個,看派頭和姿勢,沙發上的應該是此次的買家。
與之相對,一個矮桌相隔,是一個長相極為普通的中年男人。
此人五短身材,大腹便便,腦袋謝頂,從周唯進來便開始用一種充滿敵意和不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
矮桌上亂七八糟,紙杯,煙灰缸,礦泉水瓶什麽都有……當周唯把東西遞過去時,他驚訝地發現桌上還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玻璃板,好幾根胡亂用紙包出的煙卷散在那裏,有些燒焦,有些還被打開,煙絲和碎屑粉末混在一起,落在各處。
很明顯這些都不是普通香煙,跟他做的差不多是一類。
周唯疑惑地去看楊建浩。
這人一臉巴結,畢恭畢敬地問沙發上的人:“明哥,您看這個怎麽樣?”
叫明哥的人拿過來瞧了一眼,直接遞給右後的人。
那人走過來,跪在矮桌旁,把煙放在玻璃板上,先是用手捏,然後聞,最後點燃猛吸幾口,突然,他眼中驀地放出光芒,喜形于色,馬上拆開另一個根煙,把裏面的東西倒在玻璃板上,用手指蘸了一些顆粒物放到牙齒上搓。
随後,他朝明哥點點頭。
“我就說嘛!”楊建浩眉飛色舞:“耗子我肯定能給您找來滿意的,東西怎麽樣?”
明哥是個光頭,笑起來佛光四溢:“這個确實不錯,是你找來最好的一個,比那個強太多了。”他下巴一點,指向對面的中年胖子。
這老逼操的!
原來他不只勾搭他一個,還現場驗貨,當面競争。
周唯給了王建浩一記冷眼殺,殺得對方一個勁地沖他獻媚讨好,恨不得過來抱他大腿痛哭,一副欠揍的賤相。
就在他倆一個冰一個火地對眼神,明哥向後面發話,讓那胖子走人。
“把他的東西沖下水道,什麽破爛玩意。”明哥嫌惡起身,其中一個趕緊上前收拾玻璃上的東西,卻被中年胖子一把按住手腕。
“買賣不在交情在,耗子,可沒你這麽羞辱人的!”胖子憤怒地磨牙,臉憋得像熟透的紫茄子,跟楊建浩來勁。
楊建浩趕緊上前和稀泥:“明哥,明哥,算了吧,東西就讓他帶走,反正也沒什麽用了……”
“我這人就見不慣垃圾,想環保一點,廢物處理,不行嗎?”說着,拍了拍楊建浩的臉,讓底下的人該做什麽做什麽。
就在胖子的鬼爪子被甩開時,他整個人青筋暴怒,撲上去就奪玻璃板,被那幫人一猛子推回原處,弄了一身煙灰沫子。
中年胖子徹底憤怒:“楊建浩!把百分之三十的辛苦費給我,以後別他媽再找我,老子不伺候!”
這話讓明楊兩人全都愣了。
在道上,楊建浩的角色叫“拉線的”,說白了,就是為買賣雙方中間搭橋撮合交易,橋搭了必然收過橋費,有時候過橋費比買家的利潤多出好幾倍。
如何買如何賣,中間人怎麽談價碼,在三方會面時最忌諱說出來。
這下楊建浩慌了:“你你你!!……你說什麽呢?!閉嘴!別胡說八道!!”
明哥鼻中的冷哼相當重,他沖楊建浩陰下臉:“耗子,你這樣可就不對了,我什麽時候說過貨不好還給錢?你拿我當冤大頭啊?”他譏笑地看向一旁的胖子:“他這鬼話你也信,腦子灌他媽屎湯了吧。”
周唯心裏苦笑,道上摸爬滾打步入的中年大叔還不如他一個初出茅廬剛入社會的小屁孩……
真是想錢想瘋了,明擺誘你上鈎的餌就這麽安安穩穩地吃下肚。
“都不許走!一個都別想走!你們這幫王八犢子太他媽欺負人了!乖乖把我的錢給我拿過來!否則老子今天就魚死網破,反正我弄的是大麻,判不了幾年,你們這些毒販讓你們挨個個挨槍子!”
楊建浩刷地一下面如死灰,他趕緊捂上這個人的嘴:“我說哥哥哎!快……快別說了,都是我的錯,這樣這樣!這一單我不賺錢,都是你的,回去我就打錢,絕對一分不少你的,你看行嗎?”
“別呀!這不合适啊!”明哥忽然态度一變,歉意地搭上楊建浩的肩膀,摟着他呵呵笑:“你可是我胡某人的老朋友了,怎麽能讓你這麽破費難做啊,這一單有我肉吃就有你湯喝,不就這點錢嘛,算個屁啊,我給不就得了?!”他向自己人打個響指,讓他把錢結了。
右面的人颔首,進去裏間,再出來時走得特別快,黑色的挎包裏鼓鼓囊囊,形态怪異,當他從包裏拿出時黑影一閃,連鈔票的顏色都看不見……
周唯心下大驚,自知不好,吼了句:“你幹什麽?!”條件反射般地跨步上去,想去抓這人肩膀。
不過眨眼的功夫,動作實在太快,拿包的人利索地抄起沙發上一個靠枕,擋在胖子的面部快速扣動扳機,嘭的一聲,槍膛裏發出壓抑悶響,血液飛濺,棉絮爆破,炸得到處都是。
因為太近,一股血直噴在周唯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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