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枕頭讓突兀的槍聲大打折扣,再加上暗房的隔音效果,槍響不過一個煙灰缸不慎掉到地毯上的音量。

槍口沖上,子彈正中左眼,噴濺的血液和腦漿把枕頭染透,這個中年胖子吭都沒坑一聲便倒在血泊中。

一秒而已,人沒了。

血液溫熱,濺到皮膚上有一種燒灼感,黏黏膩膩,鼻腔中盡是血腥的臭味,周唯上手去抹,一手血紅。

他不知道別的特情出任務見血死人是什麽樣,他只感到電視電影院裏那些血腥場面全他媽是胡編的,真正的樣子根本無法想象……

心髒一下比一下重擊,已經完全超出負荷,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嗡嗡作響,什麽也聽不到……

恍惚中,他看到驚恐萬分的楊建浩佯裝笑臉跟明哥說些什麽,指了指地上的屍體,還向他這邊張望……

周唯大口大口地喘氣想鎮定情緒,卻還是天地旋轉,他趕緊扶上牆……直到楊建浩過來大力拍他的臉,叫他的名字:“李玉!李玉!喂喂!!你怎麽了?!傷着哪了嗎?!你說話啊!……”

聽力逐漸恢複,當身體機能完全如常時周唯抄起一腳狠狠踹向王建浩,這一腳乘風破浪,勁力十足,把這人踹了一個跟頭。

他指着楊建浩,嘴裏不幹不淨地罵:“我操你媽楊建浩!我跟你有什麽仇啊?!你就這麽對我?!槍随便開,人随便殺,你他媽給我開多少錢你讓我幹這個?!啊?!!你個王八蛋操的!!”

明哥聽不下去,來拽他胳膊:“哎哎哎!我說這位小兄弟,什麽叫人随便殺?他是要把咱們大夥兒都點了!怎麽也是開洞,這個洞我當然要開在他腦袋上。”

周唯甩開他的手,歇斯底裏:“誰他媽跟你“咱”啊?!這生意我不做了!老子不缺這點錢,沒必要把腦袋綁褲腰帶上。”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漬,一口鹹腥的唾沫啐在地上。

“你說什麽?”明哥瞪圓雙眼,殺氣驟起。

楊建浩蹭地一下跳起來,一把摟過周唯肩膀,哆哆嗦嗦地低聲說:“哎呦喂!我的祖宗啊!這都瞎說什麽呢?!快跟明哥改口……”他邊勸,邊跟光頭滿臉堆笑地解釋:“嗨,瞧這事鬧的!我這小兄弟剛來北化,人生地不熟沒見過世面,吓傻了,絕對吓傻了!您讓他緩緩……”

“滾你媽的!”周唯使勁推開楊建浩,指着他倆的鼻子罵:“你們這幫人太他媽狠了,跟你們做下去哪天腦袋就得搬家,不幹,愛找誰找誰去,我堅決不做……”

一秒不到,一個冰冷的物件抵在腦門,正貼眉心,周唯吓得猛地哆嗦,硬生生把後半句話咽回肚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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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槍口黑漆漆,從周唯的視線看去,握在搶把上的白手套明晃晃,扣動扳機的手指一觸即發。

“你再說一遍。”明哥冷言。

周唯抵着槍口,陰下臉冷笑:“不就是開洞嗎?來呀!除了爛命兩條,你什麽也得不着,這買賣做得真他媽太值了!!”

“別別別……明哥,這……這……幹嘛呀!!”楊建浩吓得手足無措,在一旁都要哭出來。

對方眯起眼打量周唯,漸漸地臉上浮出陰戾的笑容:“那你說怎麽辦?走到這一步總得給我個臺階下啊。”

周唯眼中放出狡黠的光,他要的就是這個。

“再給我多加百分之五十。”

光頭哈哈大笑,比劃了一下,讓手下人收槍。

他坐回沙發,翹起二郎腿:“小子,夠牛逼啊!膽色過人,腦袋也靈活,剛才看你那德行還以為你吓得屎尿齊飛胡說八道呢,合着是誘我進套提高價碼,你就不怕我的槍走火,直接在你腦袋上燒個大洞啊?”

周唯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也笑:“那就是我命不好,怪不得誰,幹咱們這行的,不用命換怎麽掙錢?”

這話把明哥和楊建浩都聽傻了。

明哥興奮地拍着楊建浩的肩膀,指着他:“瞧瞧這戲演得……耗子!這小子真不賴!我喜歡他!”

楊建浩也是大夢初醒,一副懵懵懂懂地樣子:“是是是……您喜歡就行,喜歡就行。”

“不過呢,在道上混有勇也要有謀,”明哥從沙發上起身,幾步走到周唯面前:

“百分之五十是不可能的,本來我一分錢都不想多加給你,但你真的很好玩,讓我觀賞了一出相當不俗的好戲,長得又這麽細皮嫩肉的……”他像逗小盆友似的捏了捏周唯的臉蛋:“看戲打賞,我就多給你加一個點,算是明哥賞你的。”說完,招呼兩旁的人,幹利索點。

周唯驚得冷汗直流,他不知道這幫人要幹什麽。

起初中年胖子被槍決時他是恐懼,但事已至此他必須盡快想出對策,他來的目的是為了滲透,順着鏈條往上摸爬,如果做一個膽小如鼠,見血就尿褲子的慫貨,這幫人只會用他一次,很可能做完這單同樣會殺他滅口,唯有讓他們覺得自己跟他們一樣,就是個為錢能豁出一切的亡命徒,提着腦袋沖鋒陷陣,他才有資本跟這幫毒販繼續耗下去……

曾經他為這個想法而沾沾自喜,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犯下極為嚴重的錯誤,聰明反被聰明誤,他太輕敵了。

話音剛落,其中一個上去把周唯牢牢摁在矮桌上,另一個人拿過他的右手,掰開手指,将五根手指标準地握在槍上,槍已經上過保險栓,即便他們強硬地把周唯的食指摁在扳機上也不可能走火。

周唯當然記得這些人拿槍時手上都有白手套,槍上根本不會留下指紋,現在只剩下自己的。

他不是沒掙紮過,整個後背都因為大力掙脫而疼痛難忍,他大吼大叫,唾沫星子直飛,什麽都罵,罵他們是畜生,狗逼,不是人操的。

從始至終明哥臉上的笑容都沒褪去,弄完後,他吩咐手下兩個人:“把他毛衣扒下來,上面已經賤血,正好不用再弄。”

兩個人一人制住周唯,一人去扒,不費什麽力氣,兇器和血衣便到手了。

看着紙袋裏的物件,明哥客氣地對周唯說:“小兄弟,稍安勿躁,咱們第一次合作,我沒法信任你,就是想上份雙保險,還望多多體諒包涵。”

周唯真恨不得上去弄死他們,他兩眼赤紅,火燒一樣。

對方了然地點點頭:“放心吧,我絕對會照顧你生意,先定五十只,一個月後交貨。”他向一旁看傻眼的楊建浩打了個回神響指:“定金我付你兩成。”

楊建浩喜出望外,屁颠屁颠地答應。

周唯磨牙,一股狠勁:“一個月五十只?你幹脆還是在我腦袋上開洞吧。”

“我真是急要,”明哥很苦惱,想了一下:“要不這樣吧,十天十根,怎麽樣?”

周唯沒說話,臉跟冰窖凍過一樣,毫無表情。

明哥搖頭嘆息,覺得他真不上道:“你聽好了,做不出來我就把毛衣和槍寄到公安局,第十天零點過後,我繼續看你的好戲。”

周唯的臉憋得青紫,拳頭捏得骨骼作響。

叫上楊建浩,明哥在走的時候,回頭沖周唯頑皮地眨眼睛:“小屁孩,學着點吧。”

只這一句話,周唯活生生把自己的舌頭咬破,他含了一嘴的血唾沫,眼睜睜看着人将屍體搬運出去……

等到房裏只剩他,他再忍不住胃內的翻江倒海,跌跌撞撞跑到裏屋的衛生間大吐特吐。

他不停地吐,像是把膽汁也嘔出來,舌根又辣又苦。

終于不再幹嘔,他整個人虛脫似的緩緩地跌坐在地上,抱起膝蓋,狠勁地揪扯自己的頭發……

他知道這回他桶大簍子了,任務完不完得成他不知道,把自己玩進去已經既成事實,指紋,兇器,血衣……持槍行兇,證據确鑿,一夕之間,他成了一名無可辯駁的殺人犯。

憤怒懊悔,恐懼害怕,彷徨無助……所有的情緒一齊湧上來,心難受得要裂開。

從當上卧底,被武文殊操幹,看人被殺,被人陷害,一樁樁一件件不停地在腦中閃回,讓他完全崩潰,他拿出口袋裏的錢包将那張照片緊緊攥在手裏,照片上哥哥的笑越來越模糊,他的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把照片捂在胸口,他不停地哭,眼淚怎麽也流不完……

有電話在響,他抽泣着爬到沙發從塑料袋裏掏出自己的電話。

是李峰打來的。

胡亂地抹眼淚吸鼻涕,他把聲音控制到最正常才敢劃開接聽鍵。

那邊特別焦急:“你在哪兒啊?!幹什麽呢?!他們說人都出來了就是沒看見你,你到底……”

“我還在HONEY BEE,沒事,我現在說話不方便,等會兒回你。”

說完,直接挂斷,摳出SIM卡。

**

從會所出來已經将近午夜,酒吧街上豔色正濃,正是剛好時分。

周唯穿了一件單衣,魂不守舍漫無目的地行走,肩上重重一個力道撞來,又或者是他重重地撞了人家,周唯分不清也想不起來,耳邊是一幫人的罵罵咧咧,之後便像個任人玩耍的皮球,被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推來搡去……

擡起頭,他好像在看他們又好像不是,或許是他的默不作聲任人擺布讓這些人覺得他特別好欺負。

不知誰抽了他一巴掌。

這一巴掌卻像打開某種東西的開關,周唯殺氣騰然,上去就是一腳。

幾個人被這個人的突然襲擊搞得暈頭轉向,不過幾秒,當這些人看清形勢是一對五,全都吼叫着撲上去,幾雙手制住他,另外的痛毆。

周唯瘋了一樣掙脫,不要命地胡踢亂打,他不顧別人對他的群毆,找準一個人騎上去不停地揮拳猛打,渾身血氣彌漫,眼中殺意四起……

這幫人被周唯的樣子吓傻了,怕鬧出人命,趕緊把他拖開,救走同伴,互相攙扶地逃離現場。

周唯搖搖晃晃地起來,他渾身上下的血,臉更是揍得沒法看,手背關節凸起,皮膚綻裂,傷痕累累。

他們是在一個偏僻黑暗的小巷裏鬥毆,外面燈紅酒綠,光怪陸離好像完全是另一個世界,暗影中的人形卻像一具散架的行屍,走得歪歪扭扭,周唯呼哧呼哧喘氣,走了幾步,倒坐在一個酒吧前的便道上。

有什麽人走過來,停在他面前。

他以為是那幫人叫人去了,耷拉着腦袋嘿嘿怪笑:“還沒打夠啊……接着來……”

一只手扳過他的下巴,讓他擡起臉。

眼睛重擊得腫痛不堪,睫毛被血染得粘合,無論他再怎麽努力,也只能打開一個眼縫。

即便如此,他也能認出面前這張臉,武文殊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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