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李峰發現周唯關機是在周六的中午,按照約定,登機前他們一起吃個飯。
太長時間的信號中斷,又是大中午,讓李峰心裏泛起陣陣寒意,使勁壓下去查他定位的沖動,他火速趕到周唯的宿舍,幸福小區。
開門的女人态度傲慢,神情極度不爽,李峰略微側頭,廳裏的圓桌上高腳杯,紅酒瓶,一應俱全,耳邊還有特意調小的輕柔音樂,看來是打擾人家作樂了……
李峰擡眼,知道這個人是周唯室友陳力生的女朋友,叫秦笑笑,他乖乖地,面帶歉意地說:“您好,我想找一下周唯……”
“你找錯了,沒這人。”秦笑笑白了他一眼,直接關門……
李峰趕緊用胳膊擋在門外,不徐不疾,腼腆地笑:“我叫李峰,周唯的表哥,您就是上次周唯肺炎替他接電話的人吧?”
秦笑笑投過來的目光明顯緩和很多。
“本來我們約好一起吃飯,但是一直沒等到他,我不放心過來看看。”
對方打量李峰好幾遍:“把身份證給我。”
李峰一愣,無奈地笑笑,掏出來遞過去。
翻過來正過去看了兩遍,秦笑笑告訴李峰,周唯昨晚就沒回來,現在也不在家。
“什麽?!”李峰失态地大吼,露出驚恐的神色。
秦笑笑當他是怪物:“這怎麽了?!多大的人了,奇怪嗎?!再說他給我們發過短信,說住朋友家……”
還沒等李峰問清楚,她突然哎呀一聲叫出來,手忙腳亂地回客廳打掃,告訴李峰,她下午上班點過了,得趕緊去醫院,讓他進來等周唯。
李峰就這麽看着這個女人猶如龍卷風過境一般,風風火火而去。
那天很多事在李峰記憶裏都是極為模糊的,要不是職業習慣,他可能連秦笑笑長什麽樣子都記不住,在這個單元房裏他足足呆了三個多小時,卻連當時廳裏的樣子,房內的格局,甚至廚房廁所的方位他都記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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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唯一的記憶只是周唯那間卧室,或者說,僅僅那臺電腦。
一切冥冥注定,無法更改。
哪怕時間逆流一萬次,李峰都會覺得他仍舊會打開那臺沒有關機的電腦,輸入密碼,然後去點擊屏幕上的監控軟件……
事實上,開始他聽不大明白,也搞不懂發生了什麽,直到出現周唯和武文殊斷斷續續的呻吟和說話聲,他才徹底恍然大悟。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的血都是沸騰的。
他把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用手去按壓額頭暴動的青筋。
雖然明知周唯看不見,還是在他的微信裏又發了一條:你他媽到底在哪兒。
憤怒到極限的李峰并不知情,也無法預料,在接下來一個小時中所發生的事足以颠覆他整個人生……
……
…
離開梅熹小苑,一直游蕩在街上的周唯終于在一家超市門前猛然記起跟李峰的這頓飯。
他慌慌張張地打開手機,已經下午三點半了。
撥通李峰的電話,他急急地說:“哥!你在哪兒?!上飛機了嗎?”
聽筒傳來的聲音異常陰沉。
“我在你家。”
“啊?幸福小區??”周唯茫然。
“回來找我。”
放下電話,一後背的冷汗,心髒突突地跳,周唯明顯感覺事情不大對勁……
在出租車上,他将此次梅苑安裝竊聽的前前後後反複在腦中思量,按照他的想法,進入梅苑有着太多不可控因素,武文殊的反應,留給他的時間,以及他對自己本身的掌控……唯一能做的只是随機應變,現場機動。
主卧和大書房是重點,他需要給自己創造機會,即便他主動争取,最終決勝權仍會落在武文殊的手裏,一旦打開監聽器的開關是在做`愛之前,他會想方設法将音頻删減後再向組織彙報,他賭的是自己手腳幹淨,幹得不知不覺,更賭沒有哪位大領導會較真地去查他的電腦,一幀一幀地翻過往痕跡。
賭,即是冒險。
這個險卻值得冒。
他甚至還想過,最壞的結果不過是暴露他自己的性取向,案子要是不讓他查了,那他就自己查……
胡思亂想間,車開進小區院內。
開門,進入卧室,第一眼便是李峰晦暗的背影,他今天穿的夾克底色偏暗,加上卧室的窗戶朝北,光線本就昏暗,整個人顯得格外陰郁和凝重,開着窗,他在窗臺上抽煙,底下盡是亂糟糟的煙頭煙灰。
再然後……
是床上打開的筆記本電腦。
周唯心裏咯噔一下,壓下心中慌亂,扯了個極平常的笑容:“抱歉啊哥……我那個……”
“把衣服脫了。”冷冷的聲音傳來,這個人沒轉身,仍舊背對他。
周唯不死心,笑得勉強:“說他媽什麽呢?!”
“讓你脫了!!沒聽見啊!!”猛地轉身,李峰把煙扔在地上,上去一把粗魯地拽過周唯,去解他的皮帶扒他的褲子。
周唯徹底傻眼,懵逼。
本能地四肢阻擋,反抗掙紮,被李峰狠狠一個巴掌甩在臉上。
啪地一聲脆響,五枚指印又紅又腫。
捂着臉,周唯極度震驚地望向他……
對方就像一頭掙脫牢籠的上古兇獸,雙眼赤紅,青筋凸起,由于太過激動,喉嚨深處不斷發出嘶嘶的聲響,抖着手,他指着周唯大吼:“說!到底為什麽你能一次次地進入武文殊的豪宅?!你怎麽進的?!你他媽到底幹什麽了?!”
周唯一個字也說不出。
“瘋了吧你?!啊?!你讓他操你!幹你後門!!你……你他媽……”說到後來尾音混沌,透着極度的顫抖,李峰狠勁揪起周唯的衣領,五官痛苦地扭到一起:“你怎麽能幹出這種事?!啊?!你他媽讓我怎麽跟你哥交代!!要是找到他,讓他知道……知道你給人糟蹋……”
“糟蹋?糟蹋什麽?我幹什麽了。”周唯梗着脖子,漫不經心地反問他。
李峰話裏話外帶出的反感和對同性戀的蔑視讓周唯極度憤恨和不爽,對于自己的性取向他沒告訴他親哥哥周铮,不是怕他看不起自己,而是覺得這是他個人的隐私沒必要特意去說,即便讓他哥知道,他也不覺得他哥會把他怎樣,他相信周铮會包容他尊重他……
“我本來就是同性戀。”
這句話在李峰耳邊轟然炸響。
他好像不太相信自己聽到的:“你……你說……什麽?”
“不就是在床上運動運動嘛,我也爽啊,有什麽大不了。”周唯臉上帶笑,看起來滿不在乎。
李峰手揚在空中,照着他臉又要抽下去……
周唯戾氣爆發,渾身尖刺,上去一把擋住李峰的手腕反擊,扭打拉扯中有什麽在他眼前一閃而過,他驀然睜大雙眼,猛地去拉李峰夾克下襯衫衣領,将他脖子上的東西一拽而下……
金鏈斷裂,是那個跟他身上一模一樣的金墜子。
拿在手裏,一股涼意從腳底一直蔓延到頭頂,周唯覺得血液好像瞬間凍結一般,通體冰涼,他僵硬地移動脖頸,注視李峰。
對方也驚愕地摸向自己的脖頸……
“你怎麽會有這個?!”周唯問。
李峰伸手來搶:“這是我的。”
“滾你媽的!這他媽是我哥的項鏈!!”周唯咆哮。
李峰驚了:“不可能!!這是周铮送給我的啊。”
周唯掏出自己衣服裏的項鏈,解開它,攤在手裏給他看:“這兩個是一對,是我媽,我爸,我們家唯一的遺物打出來的,我哥給我一個,他自己留一個,這項鏈他從不離身,為什麽在你這兒?!這麽重要的東西他為什麽送給你?!你媽逼胡說八道!!”說着,眼圈已經透紅。
對方好像根本沒在線,先是茫然,困惑,然後将眉毛擰成解不開的結,不可置信地搖頭:“不會啊……這怎麽可能……他說是幫我求的,保我平安……所以我坐飛機,出任務都會戴……”
周唯聽得心揪到一起,他吸了吸鼻子,問:“你們到底什麽關系?”
李峰茫然,眼底泛空,機械地搖搖頭。
周唯上去猛地推了他一把,他拿着項鏈晃,眼中不自覺地泛出淚光:“我爸媽死時就留下這個東西,這是我哥的命,他把這個看得比什麽都重,他……他他媽把命都交給你了!可你又幹了些什麽?!為他做過什麽?!啊?!他現在失蹤了!!你卻連他的人都找不到!!”
直到此時此刻,李峰才好像真正明白過來,他低下頭,沒再說話。
周唯心裏刀割一樣,他把兩個墜子攥在手裏,對李峰說,滾吧,我不想再見到你。
李峰仍舊沒有言語。
很久,他對周唯說:“能把墜子還我嗎?”
擡眼看面前的人,周唯的淚已經流出來,他抹了把臉,別過頭。
……
…
“楊建浩沒再聯系你?”啪地一聲搓開打火機,李峰狠勁地嘬着煙嘴,讓煙絲盡快燃燒。
天臺風大,不好點。
點着,他遞給一旁的周铮。
“那老逼吊我胃口,揣着壞逼我降價呢,”周铮吐出一口煙:“我他媽偏不給他這機會。”
“行啦你,差不多得了,我怕那老東西對你不利。”李峰自己也點上一顆煙。
“他不敢,慫逼一個。”
“你倒是不慫,看看你自己手,都他媽殘成什麽樣了,”李峰皺眉,叼着煙,心疼地拿起周铮四根手指的手,輕輕撫摸:“還疼嗎?”
“疼個屁,三個多月,早沒事了。”周铮大咧咧地笑。
“都說十指連心,你也真能下得去手。”
“下不去腦袋就得搬家,換你,你也砍。”周铮不以為然,打趣李峰。
一聽這話,李峰那勁兒就又來了,唠叨着周铮寫調離申請,不然他真要強制讓他從一線撤下來之類的話,沒說完,手裏被這人硬塞進一個東西。
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方盒。
李峰好奇地打開,一個黃金項鏈,墜子做工精細,精雕細刻,就是小巧了點。
“這什麽?”他失笑,怪異看對方。
“給你的,山上幫你求的,”周铮彈了彈煙灰:“老費勁呢。”
李峰目瞪口呆。
“保你平安,特別靈,出任務戴上。”
李峰歪着頭端詳它半天,問:“那你自己的呢?你在一線,比我還危險,怎麽不給你自己也求一個。”
“嗨,我給忘了,走山底下才想起來,懶得回去。”周铮輕描淡寫。
李峰笑笑,握在手裏:“行,怎麽說都是你一片心意,我收了,下次我陪你去求,是哪個山來着?”
周铮沒接話,把煙滅了後,凝視李峰許久:“你說……我咋就對你這麽好呢?”
“可憐我呗,我沒家沒女朋友,老光棍一個,”李峰對他笑,搭在他肩膀緊了緊:“就你這好哥們想着我。”
周铮也笑,卻笑得沒那麽單純,微微有些傷感,又有些無奈。
李峰支着下巴盯着他瞧,上手掐他的臉:“你說我一大老粗,又抽煙又喝酒,找不着對象就算了,你長得細皮嫩肉,高高帥帥的,怎麽也沒個姑娘惦記?這不科學啊……”
周铮推開他:“去你媽的!我天天把腦袋綁褲腰帶上,哪天再給咔嚓了,害哪家姑娘跟我守寡啊?!這也太他媽缺德了吧。”
“呸呸呸!給我閉嘴!再他媽說這話我跟你急啊!”一股火頂上來,李峰煩躁地又點上一根煙,噴出兩口白霧,氣急敗壞地嚷嚷:“我告訴你周铮,做完這個案子你再不退下來,我就寫檢舉信,随便找個由頭讓上邊直接把你清除出公安隊伍!你看我敢不敢!”
“這麽緊張我?”周铮用胳膊肘捅他。
“廢他媽話。”李峰白他一眼。
沒來得及放嘴邊再吸,煙便被對方一下子搶去,塞到嘴裏。
“嘿!我說你怎麽回事?想抽,我再給你點一根,搶我這半根幹嘛?!”
“我樂意,就喜歡抽你抽過的。”周铮揚着下巴,淺笑。
“毛病。”李峰嘟囔一句,又拿出打火機。
……
…
啪嗒一聲,有什麽滴在墜子上,濕了一大塊。
李峰把墜子緊緊攥在手心,用另一只手去抹臉,揉眼睛。
可無論他怎麽擦,臉上的濕氣也褪不掉,眼淚不斷地向外翻湧,濕了一脖子,他臉朝飛機窗外,身體一動不動,沒有哽咽,沒有聲響,哭得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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