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陳曦

????在白惠心一曲唱罷，陸缜忽然起身離席，然後貓着腰往外走。

幾個人都不由得側目，一旁的王珂忍不住問道：“幹嘛去啊？”

“上個廁所。”陸缜答了一聲，“很快回來。”

王珂半信半疑，不過他出去肯定是有事兒，這個假不了，既然他不肯說，只能随他去了。

一般來說，頒獎儀式正在舉行的時候，嘉賓是不能自由離開座位的，不過真問起來，陸缜咬定自己要去廁所，人有三急，就算是主辦方也不會這麽不通情理，只是最好還是不要被鏡頭掃到，所以陸缜盡量往邊路走。

之後終于出了禮堂，陸缜找了好一會兒才輾轉進了後臺，不過方向一下子也沒有了，他幹脆找了個人工作人員問：“對不起，我想問個事兒。”

那工作人員是個很年輕的姑娘，一下子認出來是今晚嘉賓中的一位，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個時間出現在後臺，畢竟距離他上臺表演還有一段時間，但還是很熱情地開口：“當然可以，請問陸先生要問什麽？”

“哦，我想找個人，叫陳曦，請問你知道他這會兒在哪兒嗎？”陸缜挺有禮貌地問道。

那姑娘想了想，随即指了一個方向：“是剛剛演奏完的陳曦嗎？噢，我們給他安排的休息間是走廊盡頭左拐的那一間，門上有标注他的名字。不過……那位陳先生不怎麽愛說話，所以……”

“謝謝你。”陸缜很客氣地道了謝，之後便轉身往她指出來的地方去了。

那姑娘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心說這陸缜難道跟那位鋼琴家有什麽交情嗎？真看不出來啊。之後便也去忙自己的事了。

陸缜找到那間标注了陳曦名字的房間，剛要擡手敲門，就發現房門從裏面開了，陳曦的臉探了出來，看到陸缜的時候先是有點驚訝，而後微笑起來。

“我本來還要找機會尋你呢，沒想到你先來了。”

陸缜看着他也笑了笑：“感動吧？”

陳曦笑着搖搖頭，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先進來吧。”

“先坐下，我去給你倒杯茶。”陳曦先讓他坐下，又張羅着要去倒茶，但是拿了杯子才想起來這不是自己的地方，便幹脆接了一杯白開水，“差點忘了，這裏沒有我自己的茶葉，與其喝那些亂七八糟的飲料，不如喝點白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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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把水遞給陸缜，陸缜接過，笑了笑：“我沒有你那種非好茶不喝的習慣，能解渴就行。”

陳曦在他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端詳了他好一會兒：“你長大了。”

“啧，看你這話說的。”陸缜一臉嫌棄地看着他，“少在我面前倚老賣老，再說了，你也沒比我老幾歲。”

陳曦握着個玻璃水杯，笑的十分開懷：“不過性格倒是一點沒變。”

陸缜低下頭喝了口水，然後微微一笑：“彼此彼此吧。”

陳曦忽然嘆了口氣：“我沒你那麽狠心。”

陸缜原本笑着的眼睛忽然就凝重起來，之後也嘆了口氣：“你該不會就是跑到我面前跟我賣可憐吧。”

“算是吧。”陳曦眯着眼睛笑，“我覺得還是挺有效的，你覺得呢？”

“是挺有效的。”陸缜苦笑了一下，陳曦收起了那種狐貍一般的笑容，正色道：“那你不打算回家看看嗎？他們很挂念你。”

陸缜苦笑更甚：“真的？”

“當然是真的。”

“他們親口說的？”

“咳咳。”陳曦有些不自然地輕咳兩聲，“你身為人子，難道還不了解自己爹媽的性格嗎？這種話，他們很難說出口。”

陸缜嘲諷一笑：“原來是我們智商突破天際的陳大藝術家自己腦補出來的。”

“腦補啥意思？”

“啧，總算找到個比我還落後的人了。”

“你休想轉移話題。”被赤裸裸地嘲笑了的陳曦倒也沒有生氣，他也是了解陸缜性格的人，知道他從小到大都是這幅德性，越跟他辯他越來勁。

“我哪有。明明是你自己先問的。”陸缜兩手一攤，表示自己很無辜。

陳曦無奈道：“那我開門見山了，你什麽時候回家啊？”

“你應該回去問問老頭老太，什麽時候讓我回家啊。”陸缜面上笑的心不在焉，但是說到“老頭老太”四個字的時候，心裏忽然緊了一下。

其實真的有十來年都沒有親眼見過他們了，但是，他們真的已經老了吧。

陳曦更加無奈：“你們真不愧是一家人啊，性格都是一般的又硬又臭。”

“要是老太太聽到這句話，會不會把你逐出師門？”陸缜笑嘻嘻地問道，陳曦涵養那麽好的人都忍不住瞪他：“你揪着這個點兒有意思嗎？”

“有意思。”

“……”陳曦十分無語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才悻悻開口，“這麽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要是李老師知道你還是這幅吊兒郎當的模樣……”

“肯定就更嫌棄我了，是不是？”陸缜莞爾，“其實我也覺得自己挺不像他們的兒子的，光是初中畢業這一條就夠讓他們崩潰的了。”

“……原來你自己也知道啊。”陳曦搖搖頭，之後又笑了起來，“其實，沒有學歷這本身倒是沒有什麽，只是阿姨老是擔心你拿着初中文憑找不到好的女孩子。”

陸缜聽了這話，臉上的表情可以說是相當精彩，最後他十分郁悶地開口：“告訴老太太，別操心那些有的沒的了，我想找的話，分分鐘的事。”

陳曦聽了他這句話卻是微微一笑，然後問道：“今晚見面的事情，跟叔叔阿姨說了也沒關系嗎？”

“我無所謂啊。”陸缜笑了笑，“你想說就說呗，只是他們會是啥反應，那我就不知道了。”

陳曦低着頭沉默了片刻，之後才看着他的眼睛：“阿缜，你是不是還在怪他們？”

陸缜看着他，眼睛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他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沒有。”

只是很簡單的兩個字，但卻讓陳曦糾結了許多年的疑惑一掃而空，他忽然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因為他知道陸缜說的并不是假話。

只是……

“那你為啥老是不回家？”這是另一個壓在他心頭多年的巨石。

“外頭多自在啊。”陸缜說着想去摸煙，不過看了看這煙酒不沾的鋼琴家，又把那沖動壓下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老頭老太的性格，我在家裏還不得被管的死死的。”

陳曦無言，心裏忍不住吐槽說這個理由似乎很荒誕但卻又恨說得過去，陸缜卻是是那種不服管束的性子。

但是，這樣未免太任性了一點吧？

他的眼睛裏透露出了這樣的訊息，雖然沒說出來，但陸缜一下子就讀懂了，他苦笑了一下：“我何嘗不知道自己不孝，但是……我自己的父母，我比你更了解他們。我想……那個時候，他們比我還想逃避。”

陳曦猛地擡起頭，頭腦裏像是有根弦突然繃斷了。

是這樣的嗎？是這的嗎？原來是這樣的嗎？

他的心底發出一連串的反問，但不得不承認陸缜說的是對的，他陪伴陸家二老多年，知道他們的性格都是不善表達，喜歡壓抑自己的性格，當年阿棠出事……陸缜雖然痛苦，但身為父母的他們又何嘗不是同樣的痛苦。

而對于自己身為人父人母失職的事實，加上小兒子的質問，他們無法面對，也不願向人傾訴，只把痛苦壓在心底，以至于無法面對自己另外一個孩子，而選擇日日沉浸于工作之中，家裏總是空蕩蕩的只有阿缜一個人。

後來陸缜離開家出走，他們作為父母也不是不擔心的，只是在擔心之餘，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吧。畢竟，阿棠的死，給那個家帶來的陰影實在太重了。

重到剩下的人都害怕面對自己的親人，以至于不得不選擇互相逃避。

但是……

“畢竟已經這麽多年了。”陳曦還是說了出來，他的聲音很輕，“什麽事，都應該過去了。叔叔阿姨他們，真的很想念你，他們一直都有關注你和你的樂隊的消息。”雖然平時被我發現就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陳曦想到這裏的時候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知道啊。”陸缜依舊微笑着，只是那笑容裏有淡淡的傷懷，“只是，你也說了，這麽多年過去了，就算要見，也是需要一點準備的。”

“心理準備？”陳曦疑惑地問道。

“不是。”陸缜搖搖頭，“做好被我爸痛揍一頓的準備。”

“你這小子。”陳曦忍不住啐道，“能不能正經一點。”

“我很正經啊。”陸缜苦笑起來，“難道你覺得那老頭幹不出這種事？”

陳曦無言，因為陸家的家長，還真是挺有可能幹出這種事兒的。

“不過，也是你自己欠揍。”他斜睨着陸缜，陸缜笑道：“所以我心虛啊。”

陳曦又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管怎麽樣，他們的年紀一天比一天大，你是時候回去看看了。”

“會的。”陸缜很認真地點點頭，之後又看着他，眼睛裏全然沒有了先前的戲谑，而是很認真的眼神，“這些年，謝謝你照看着他們。”

“哪裏話，他們對我恩重如山。”陳曦微微一笑，“何況，你母親又是我的老師，學生照顧老師，是應盡的義務。”

陸缜又是苦笑：“你這樣倒讓我汗顏了。”

“知道汗顏的話就早點回去。”陳曦又啰嗦了一句。

“知道知道。”陸缜敷衍一般應道，但是陳曦卻知道他一旦答應就一定會做到，他倒也放心了。

陸缜站了起來：“不說了，我該回去了。”

“哦，好像你們今晚還有獎要領是吧？”陳曦想了想，好像還有這麽一回事，陸缜笑了笑：“領不領獎不好說，不過待會兒還要上臺表演。”

“那我可要留下來看看。”陳曦也笑了，“說起來，還是第一次看你現場的演出呢。”

“歡迎啊。”陸缜又拍了拍他的胳膊，本來要走，但忽然又轉過身，“對了，你跟白惠心什麽關系啊？看你這大藝術家肯幫忙伴奏，應該是關系匪淺吧？”

“胡說什麽呢？”陳曦忍不住瞪他，“我看那小姑娘挺有誠意的，加上打聽到你也會來，所以才幫她一個忙。”

“哦，這麽說，你主要還是為我而來的啊。”陸缜笑道，“那我還真是榮幸。”

“趕緊走！”陳曦再也不想聽到這家夥說一個字了。

“其實，”陸缜的語氣卻忽然變了，“你不用再為阿棠守着了，那沒有意義。如果遇到好的女孩子，千萬不要錯過。”

陳曦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語氣也變得有些生硬：“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行了，既然你還有事就別耽誤了，趕緊走吧。”

陸缜見狀嘆了口氣，便朝門口走去，在打開門的瞬間，忽而又回頭：“你開頭彈的那一段，很好，很有幾分她當年的神韻。”

陳曦已經背過身去，陸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光看背影，就知道他此刻的傷感黯然。

陸缜搖搖頭，接着關上了門，回到了頒獎禮現場。

陸缜回來的時候，雙胞胎跟王珂都很是嘲諷了一番：“上個廁所這麽久啊，不會是便秘了吧？”“還以為你掉到坑裏了，老大。”

“這麽高大上的場合，你們能不能文雅一點。”陸缜雲淡風輕地反駁回去，小k湊到他身邊使勁地聞了聞，然後誇張地說道：“我去居然沒有煙味！老實交代！你到底幹什麽勾當去了！”

“你猜啊。”陸缜淡淡一笑，又把其他幾個氣的不要不要的，“猜到的話，哥有獎勵。”

“你的獎勵我一點都不期待！”小k想起以前被他坑過的經歷，心有餘悸地說道。

陸缜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彈了一下他的腦瓜崩：“那你就給我安靜一點。”

嬉鬧歸嬉鬧，陸缜對于雙胞胎逐漸變得能夠控制自己情緒，還是挺欣慰的，而後他又悄悄問了萬能的鬧鐘王珂：“話說，咱們還要多久上臺表演來着？”

“将近一個小時吧，不過我們肯定要提前到後臺準備的。”王珂估算了一下，“還要五個獎要頒，兩個歌舞節目，三個廣告……”

“得了得了，後面的你自己知道就好了。”陸缜一聽這個頭都大了，連忙阻止他繼續列下去，王珂聳聳肩，接着又看了看他：“我怎麽覺得你有點奇怪？”

“啥？”陸缜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王珂欲言又止：“我也說不上來，只是……”只是感覺你出去這一趟，整個人都沉重了些許。

但是這話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跟陸缜說，而且他覺得，就算他說了，陸缜也未必會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