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庶子

沈溪石話剛說完, 便聽到裏頭藿兒在喚着:“小娘子,水!”

沈溪石一喜,“傾兒醒了!”擡腳便要進去, 一把被杜姨攔住, 對他輕輕搖了頭,低聲道:“是絮兒!”頓了一下, 又道:“莫要告訴她!”

沈溪石深深看了杜姨一眼,見她面露憂色, 點頭應下, 便往裏間去。

這一回杜氏沒有阻攔。

裏頭, 顧言傾正就着藿兒的手喝水,喉間火燒燒的,一會兒便喝完了一杯, 藿兒忙去倒,卻見沈樞相将茶壺拿到了床榻前,提着刻着蓮瓣紋的玫瑰色茶壺往同色的水杯裏倒水。

顧言傾正難受得緊,又忙咕了一杯, 喉間好像沒有先前那般幹裂的疼,又就着藿兒的手喝了第三杯。

沈溪石再要倒,顧言傾啞聲道:“夠了!”

藿兒放了茶杯, 又問顧言傾,“小娘子,醫女在隔壁候着呢,你要是哪裏不舒服, 奴婢就去喚她!”

顧言傾閉了眼,渾身酸疲得連眼皮都不想動一下,藿兒見她很辛苦的樣子,對沈溪石道:“沈大人,我家小娘子要休息了,還請您回吧!”

藿兒很感激沈樞相救了自家小娘子,先前她和其他的小女使原都在花廳的西側廳裏侯着,她口渴喝了一杯水,腹部便一陣絞痛,去了茅房,一回來便不見了荔兒和小娘子,心裏一直十分自責。

沈溪石溫聲道:“杜姨在外頭,你放心便是,荔兒怕是也受了風寒,你快去看看吧!”

藿兒又看了眼自家主子,見主子沒有開口,便退了下去。

沈溪石坐在了腳踏上,背靠着顧言傾的床邊,眼睛望着前頭尚在晃動的點綴着珍珠的紗簾,“絮兒,我們成親可好?”

他的聲音暗啞,像積蓄了許久的能量才吐出了這麽一句。

床上的顧言傾眼睑上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并沒有睜眼。

“絮兒,一生如此的短暫,我只想和你多處一些時光,你要做什麽,我都不會幹涉你,你不想和我說的事,也可以不說,不想讓我知道的,我就不知道,我只是希望在這一世,可以将你護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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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的男聲像夏日間泠泠的溪水,靜緩緩地從遠處淌來,樹蔭濾去了日光的燥熱和俗世的浮塵,一段荷花俏俏地立在溪谷中,清涼的讓人格外的寧靜。

顧言傾的大腦瞬時放松了下來,好像這麽一會才終于挨在了四層金絲棉絮被上一樣,被褥的暖香,引得她漸漸入了夢鄉。

等勻稱的呼吸傳來,一直等着回應的沈溪石才驚覺床上的人睡着了!

給她掖好了被角,出去換了林家的兩個女使來照看,才去找杜姨,“杜姨,落水一事,可查清楚了?”

杜氏點頭,“是張如绮往甘以芙身上撲去,甘以芙死死地抓住了絮兒和夏小娘子的胳膊,一同帶了下去。“

夏家一早派了小女使過來,将當時的情況與杜氏說了一遍,恰好又有林府的四個小女使去水榭裏上果脯點心,可以佐證夏小娘子的說辭。

沈溪石眉目間透着森森的冷峻,不過畢竟在林府,他也不會讓杜姨難做,深深做了一揖,“杜姨,此事,就交由您處置了!”

杜氏點頭,“絮兒這邊你晚些時候再來看看吧,左右在我府上,你不用擔心女使伺候不好她。”

沈溪石知道杜姨是為絮兒的名聲考慮,不然他先前那般不顧性命地救絮兒,此時又在內院待得太久,難免會讓嚼舌根子的,抓住了話頭。

杜氏讓女使過來替沈溪石束了發,拿軟話勸道:“若是絮兒應了你,你們的親事還是早辦些為好,我在汴京城裏頭,尚可幫你們看顧一二。”

沈溪石聽見“親事”二字便亮了眼,素日冷寂的人,此時看杜氏的眼神透着感激。

杜氏搖搖手,讓他快些出去。

沈溪石剛出垂花拱門,便與大将軍林承彥碰到了,沈溪石剛要執晚輩禮,被林承彥一把拉了起來,“都是虛禮,算了,聽說你剛才又落了水,好生養着,我出京之前,還準備和你暢飲一回呢!”

“林叔父若是有雅興,溪石定當奉陪!”

林承彥欣然點頭,見左右無人,對沈溪石道:“自古好女怕纏郎,當年張丞相就是太抹不下臉皮子,你可千萬別學他!”

這話說的沈溪石忍不住笑了,似乎可以窺見當年張丞相敗在林叔手下的模樣,“多謝林叔父指點!”

林承彥見他受教,并不是一味的迂腐君子樣,心裏也生了一點喜愛,“快去前頭吧,都在傳你的閑話呢,我們叔侄後頭再說!”說着便闊步走了。

沈溪石望着林将軍的背影,心裏十分佩服林老相公,竟将一個自幼失怙的孩子養的如此爽朗,絲毫不見沒有雙親庇佑的陰影,與張丞相比起來,顯然是林将軍更易讓人親近。

聽說,林将軍與杜姨是青梅竹馬,沈溪石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竅。如果十歲那年他沒有遇見顧言傾,大概,現在的他或許更陰鸷、冷血。

沈溪石正理着思路,右邊的□□上隐隐傳來細窣的腳步聲,忙往垂花拱門前的假山裏隐去。

站在花藤後頭的楊叔岱見二貴終于跑了出來,一扇子敲在了他的腦門上,二貴疼得咧了嘴,卻不敢叫喚。

“我不是讓你等我去了再動手嗎?你自做什麽主張,還一下子弄下去了四個!”楊叔岱一想到當時的情景,就一陣頭大。

二貴委屈道:“主子,真不是小底,小底剛在女使的茶水裏下了藥,那邊小娘子們就要往後花園去,小底還沒來得及通知小紅,就聽到後花園裏的小娘子們落水了,真的和小底沒關系啊!”

楊叔岱見二貴不像說謊的樣,愈發氣悶,打開了扇子,急急地扇着風,“是和你沒關系,可是那護欄卻是我們動了手腳的,林府要是查,小爺我可就捅了簍子了!”

楊叔岱原不過是想來一出英雄救美,壓根沒想到真的讓顧言傾在水裏泡一回,那護欄雖動了手腳,一個人栽上去,尚不至脫落,沒想到四個人壓了上去!後來見人真的落了水,怕鬧出了性命官司,是以他救人的時候也格外的賣力。

現在胳膊還酸得慌,那夏家小娘子小小的人兒,實在太沉了!

“主子,沒有人知道是咱們啊,小紅那邊小底都沒有多說一句!”

楊叔岱不耐煩地道:“行了,你以為你不說,別人就查不出來吧,小爺只等着認栽了!”

二貴伸着腦袋,小聲道:“主子,雖說那顧小娘子仙子一樣的人物,可是終究出身差了些,您即便想娶回府,老國公爺、老夫人都不會答應的,倒是那夏小娘子,模樣兒也極周正,嫡親的兄長不過而立之年,便已蹿升為戶部侍郎,前途不可限量,您若是娶夏小娘子,府裏定然不會阻攔的!”

二貴越想越覺得夏小娘子與自家主子堪稱良配,兀自點着頭,卻不防猛然間接觸到自家主子陰測測的眼神,頭上又落了一個暴栗,“你是爺,還是我是爺?小爺的婚事你也敢指手畫腳?能耐的你!”

“嘿嘿,爺,小的不過瞎操心,瞎操心!”

“哦?叔岱弟準備迎娶夏家小娘子?”

花藤後頭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男子聲音,吓得楊家主仆二人一身冷汗,兩人扒開了花藤,見是沈溪石,楊叔岱冷哼了一聲,“怎麽,沈大人又想截小弟的糊?”

沈溪石冷冷地看了楊叔岱一眼,寒聲道:“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若是叔岱弟對顧小娘子還有什麽妄想,休怪沈某人助叔岱弟一臂之力,毀了楊家百年積蘊!”

末一句,深深地擊中了楊叔岱混不吝的靈魂殘骸,家族的榮辱讓楊叔岱第一次明确地認知到,自己是個纨绔子弟。

在旁人眼中,他就是楊家的恥辱和笑話,不由滿面緋紅,竟是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眼睜睜地看着沈溪石挺直的背脊消逝在小徑上。

二貴拉了拉自家主子的衣袖,“爺,沈樞相是不是都聽到了啊?”

“嗯!”

“他會不會去林将軍跟前告發我們?”二貴說着就紅了眼眶,“爺,小底會擔下的,都是小底的主意,和爺您沒有關系!”

楊叔岱見二貴哭唧唧的模樣,呵斥道:“哭什麽哭,小爺的事什麽時候讓你擔着了!”

二貴抱着主子的大腿,哭得更兇了,“爺,小底就知道您不會棄小底于不顧!”

楊叔岱:……

***

壽陽郡主見自家女兒換好了先前備着的一套湖綠色襖裙,伸手摸了一下女兒的小臉,見尚沒有發熱的跡象,緩了口氣,“绮兒,你可吓死娘了!”

張如绮捧着熱熱的姜湯喝了兩口,才開口道:“湖裏淹得倒不怎麽樣,就是被沈溪石猛地扔的一下子,弄得我耳朵都被水濺起的水花震疼了!”

張如绮說着,拿着絹帕蒙住了右邊的耳朵,“娘,我的耳蝸裏好像還有水。”

绮兒一說,壽陽郡主眼前便也浮現出沈溪石将自己女兒遠遠地抛過來的場景,那樣子像是随手拔錯了一根水草,只是绮兒畢竟也是沈溪石從湖裏撈上來的,到底也是救了绮兒一命,壽陽郡主也不好說什麽。

見女兒尚憤憤不平,安慰道:“沈溪石不過是惦記着救顧小娘子,自然沒有時間将你往岸上送,只好扔到林家女使那邊去了。”

“那顧小娘子又不是顧侯府的,沈溪石費什麽心!”

壽陽郡主低斥道:“绮兒!”

張如绮嘟嘴道:“爹爹怎麽說也和他同朝為官,自來照拂他!”

壽陽郡主垂了眸子,“那是你爹爹的事,和你沒有關系。”

一提到張丞相,壽陽郡主便有些坐不住了,“绮兒,你爹爹該下朝了,我們回去吧!”

張家一行人剛到府門口便被林府的小厮攔了,“郡主,大将軍聽聞剛才後花園裏出了事,連累的幾位小娘子受了驚擾和溺水之苦,顧小娘子至今未醒,我家将軍正在查明此事,以還小娘子們一個公道。”

壽陽郡主微擡了下巴,淡道:“等林将軍查出來了,再去我府上解釋也不遲。”

那小厮面上極恭敬,“啓禀郡主,京兆尹榮大人也在此處,我家将軍說,如果林府在一個時辰內沒有查出緣由,此事便由謀害罪交由榮大人處理。”

壽陽郡主瞬時一雙丹鳳眼有些淩厲,冷笑道:“怎麽,你家主子還想讓我的绮兒進衙門?”

小厮恭聲道:“小的只是奉命傳話,餘事概不知。”

壽陽郡主沒有理會這小厮,徑直帶着張府一行人往門外去,朱漆雕花大門卻“嗡”地一下子關上了。

上頭的瑞獸銅環震得響嘩嘩。

就在壽陽郡主眼前關上了!

“放肆!”壽陽郡主身邊伺候的媽媽斷喝了一聲,前門的小厮們都默然不語,連先前負責傳話的小厮也立着不動。

一副就是不讓你走,你別想走的架勢。

張府的媽媽怒道:“這就是你們林府的待客之道?你們林家好大的膽子!”

小厮們像雕塑一樣,聽不見,不理會。

他們家将軍可說了,若是吵鬧起來,就把她們當瘋婆子待,不必理會。

滿汴京城的人,誰不知道他們家将軍最是護妻,壽陽郡主竟跑到将軍眼皮子底下來給夫人不痛快!

他們一見壽陽郡主的馬車停在自家府門口,就知道她是來找碴的,果不其然,又是欺負他們家夫人,又是害得一衆小娘子落水,夫人剛收的義女還躺在廂房裏沒有醒來。

夫人和将軍多年不回來,府裏空落落的,好容易辦一回花宴,全府上下卯足了勁從半月前就開始準備了,大到房屋修葺、各房陳設,小到鍋碗瓢盆、一花一木,府裏忙到了昨夜兒,才堪堪弄好,壽陽郡主來一攪合,鬧得府裏雞飛狗跳,他們這半月的心血都白費了。

張府母女二人可是将他們林府的臉打得響亮!

就想這般一走了之?

張如绮不安地拉了娘親的手,壽陽郡主正煩擾,抓了女兒的手,正待寬慰女兒兩句,不意瞥見女兒眼神躲閃,頓時心口“咯噔”了一下子,在這熏人的春風裏,好像有無盡的涼意籠罩過來。

她已然可以想見夫君望着她時眼裏流露出來的冷淡和愠怒。

此刻望着女兒和她相似的眉眼,腦海裏忽然就閃過她的姨母昭城郡主的面容來,日光下,壽陽郡主眼前有些發昏,扶着媽媽的手,低低地道:“媽媽,我頭有些暈,快扶我去花廳。”

張如绮見娘不适,更添了緊張,巴巴地道:“娘,要不要派人去和爹爹說一聲?”

不料壽陽郡主聽了這話,渾身微微瑟抖,像被什麽毒蠍子蟄了一般,匆匆地走了,甚至沒有注意到裙裾絆了路邊的一溜兒的一排小花木,竟像是逃逸似得。

張如绮愣在原地,輕輕絞了絞手中的帕子,娘親自來在爹爹面前溫婉淑良,如果今兒個她們只是來殺殺杜氏的風頭,爹爹縱使知道她們來了杜府,也不會知道內裏詳情,可是眼下出了事兒,爹爹那邊自然是瞞不住了。

娘親是怕了。

杜氏聽到銀九說攔了壽陽郡主出府,對着夫君無奈道:“這汴京城裏的婦人們就沒有消停的時候。”

林承彥握着杜氏的手,笑道:“夫人總是有法子的,可不能辜負了你當年‘憊賴’小娘子的名聲。”

杜氏見夫君提起年少時的名頭,微嗔了他一眼,面上也浮了笑意,“不過是礙着張子瞻,先前給她一點臉面罷了。”又有些惋惜道:“也是子瞻的女兒呢,性子竟養的這般刁。”

林承彥道:“近年來朝事多仰仗子瞻兄內外上下調度,想來在女兒的教養上有些疏忽。”

杜氏打斷道:“他自己都沒有時間去關照女兒,也怪不得我們不看他的面子了。”

“言兒你揣度着辦吧,等丹國與趙國聯姻的事辦成,我們便回真定府,近來西北邊境頗不寧靜,巍山兄來信說延安府、太原府年初以來頻頻受侵擾,我們怕是得早些回去部署。”

陳巍山時下正任河北、河東宣撫使,林承彥雖任與丹國接壤的鎮州、定州和高陽關三路禁軍的都部署,但是因着杜氏與丹國的關系,東北邊境一向平靜,是以時常統率手下的雲翼禁軍前往延安和太原府襄助。

杜氏有些忿忿不平地道:“明遠伯府上的嫡子沈令毅不是慶州、汾州的都部署,眼下又出了事,京裏頭官家就不知道嗎?”

林承彥安撫了下夫人的情緒,“永慶軍那邊一直報喜不報憂,上頭有明遠伯和太後壓着,地方官吏誰也不敢将折子遞到禦前,沈太後原先對你我就有些提防,此事不宜宣之你我之口。”

杜恒言一想到明遠伯府惹得爛攤子,心裏就異常不得勁,明明沈家先祖沈順宜是太`祖、太宗朝赫赫有名的三司使,主管趙國財政大權,後代卻做起這等子窩囊事兒來,想到西北的拓跋家近些年來一直陽奉陰違,雖對官家俯首稱臣,也上貢馬匹,但是該搶掠的時候,一點都不顧忌,郁憤道:“西北那一塊硬骨頭就這般留着,遲早生禍端。”

林承彥搖頭,“言兒,自來福禍相依,你我二人尚且也要留退身之所。”

話說到這裏,杜氏也只長籲了一口氣,不再開口。她參與了趙國宗室諸多隐秘之事,且中宮皇後自來與她不容,一旦官家百年,她和承彥及膝下子女,怕是都得避禍。

旁人看她和承彥聖寵在渥,不知他們也是躺着黑水過河,看不見腳下的石頭。

林承彥攬着夫人的肩往門外走,輕聲笑道:“夫人莫憂,人當及時行樂,快去前頭當你的‘憊賴’小娘子吧!”

杜氏笑了笑,“若不是為傾兒鋪路,我也犯不着回京費這些心思。”

林承彥點頭道:“既是她合你的眼緣,多看顧些也無妨!”

林承彥說的理所當然,絲毫沒有因為夫人的任性而趟這一趟渾水的不愉快,杜氏默了半晌,輕聲道了句:“謝謝你,夫君。”

他知道她想要什麽,想做什麽,一直心甘情願地做她的後盾,從不會阻撓她任何有違規制的腳步。

林承彥只是笑笑,面上竟是年少時的青澀,杜氏瞥了一眼,低頭抿唇,壓下了笑意,往花廳裏去。

此時花廳裏頭,女眷們三三兩兩地喝着茶,聊着天兒,林府有一個善點茶湯的宮女,是杜貴妃為了助興,特地從宮裏頭送來的,此時正在一一為女眷們點着茶湯,小娘子們皆驚嘆不已。

只見她将茶餅碾碎,放置碗中,待水微沸初漾時即沖點入碗,用一根金藤蘿花茶筅迅速打擊,不一會兒便露出了潔白的沫饽,一朵玫瑰花便盛開在茶碗中。

蕭蓁兒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沖茶可以沖出一朵花的,忙對那宮女道:“改明兒你可得将我教會了,不然,我就求你們貴妃娘娘,将你賜給我帶回丹國去!”

那宮女倒也不懼怕,露了一口小貝牙:“小娘子喜歡,是奴婢的榮幸!”

魏三娘子見這丹國的小娘子性子直爽,笑道:“還有一個法子,蕭小娘子不用學,朱闌也不用走。”

蕭蓁兒好奇道:“哦?還有這等法子?你倒說說!”

魏三娘子眼珠兒一轉,笑嘻嘻地道:“蕭小娘子嫁給我們趙國的小郎君,可不就兩全其美?”

這話一出,花廳裏便是各家夫人們都忍俊不禁,紛紛都對徐氏道:“你家三娘,真是個愛淘的!”

徐氏謙虛地應道:“可不是,哪像是在汴京城裏頭長大的小娘子!”

花廳裏頭正鬧得歡,諸人便見壽陽郡主母女去而複返,面色沉得像烏雲一樣,也都故作看不見,只瞅着那宮女的手,一個個宛如在觀看珍品一般虔誠,壽陽郡主這一回沒有再往主座上去,只挑着挨着門口的一張椅子坐下了,無意識地轉着手上的玉镯子。

母女二人與這花廳裏的喧鬧格格不入。

這麽一會兒,許多人都知道,是張家小娘子愛嬌,出手沒輕沒重的,惹出了這麽一樁禍事。

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夫人,低低嘆了一句,“可不和前頭的那一對像全了!”

沒有指名道姓,但是花廳裏的夫人們都知道說的是前肅王府的昭成郡主,同樣是親王府的郡主,同樣看上了一個小郎君,便不管不顧地要下嫁,前頭昭成郡主看不上杜将軍的原配,百般欺淩,現在壽陽郡主也看不上張丞相少年時的心上人。

同樣也是生了一個行事驕縱,沒有輕重的女兒。

只不過,杜将軍原配所生的女兒,正是張丞相的心上人,說起來,還是杜恒言與“宗室郡主”這四個字犯沖!

被衆人同情的杜恒言,剛一在回廊上露面,壽陽郡主便看見了,只裝作不知。

杜恒言瞥了壽陽郡主一眼,心裏也想不明白,明明在十多年前,她就告訴過壽陽郡主如何取得夫君的心,為何這麽多年了,她竟還對自己有執念?

杜恒言往花廳裏看去,見各家小娘子都在,笑道:“原本是想着多年不回京,喊諸位姐姐妹妹和嬸子們聚一聚,不想竟鬧出這般事來,二十多年前,我和諸位夫人尚在閨閣中時,對這落水的戲碼便屢見不鮮,不外乎是小姐妹愛淘,族中長輩不同意婚事,不得不出此下策,我許多年不回京,不知道京中趣事,不知道這一回落水是為何?”

杜氏一下子便将此事定義為蓄意為之,并不是她偏頗,而是她府中的亭臺樓閣都新修葺過,不存在年久失修,怎地好端端的人就能從水榭裏掉下去,還一次下去了四個。

魏三娘子聽杜氏說這出戲碼屢見不鮮,小團臉上露出了一對小酒窩,被娘親徐氏瞪了一眼,忙拿絹帕出來掩了嘴。

夏夫人、甘夫人面上都有些尴尬之色,甘夫人不着痕跡地捏了女兒的手一下,甘以芙立即內疚道:“林夫人,都怪我沒站好,一時情急又拉了絮兒姐姐和元珊妹妹。”

夏元珊見甘以芙如此作派,幹巴巴地道:“不怪甘姐姐,是我自己沒有站穩。”

張如绮急得面上通紅,明明是她沒有站好,現在都說沒有站好,她若再說自己沒有站好,未免顯得蓄意為之。

杜氏笑了,“哦,這麽說,是諸位小娘子自己不愛惜性命,一個個要往我林府的湖裏跳?還是我這湖裏藏了什麽寶貝,你們都想下去一飽眼福?”

“噗嗤”一聲,魏三娘子終是沒有忍住,笑出了聲。

杜氏沒有在意,看向張如绮道:“張小娘子怎麽說?”

“甘,甘姐姐蒙住了我的眼睛,好一會兒,我猜出來是她,她還不放手,我眼睛裏就進了沙子,疼得慌,正準備讓女使扶着我去洗洗眼,一不小心絆了腳,就往前頭栽去,我眼疼,也沒看清撞到了誰,然後就,就掉入了湖裏!”

她只好自己眼疼,什麽都不知道。

甘以芙急道:“我看如绮妹妹愛笑,就過去逗逗她,并不是有意往她眼裏揉沙子!”頓了一下,覺得自己撇的也太明顯,又道:“不知道如绮妹妹彼時眼睛不适,多有得罪。”

卻是将球一下子又踢給了張如绮。

一直默不作聲的壽陽郡主,一邊摸着手上的镯子,一邊閑閑地開口道:“我少時體弱,很少參與汴京城中小娘子們的宴會,不知道小娘子們這般年紀,便可以有如斯的手段和膽識,今個倒是見識了。”

壽陽郡主又望向杜氏,“事情已經這般清楚,不知道林夫人看明白沒有?”

張丞相和戶部尚書甘甫屬不同的陣營,壽陽郡主對上甘夫人,也絲毫沒有壓力。

徐氏打着回圜道:“這樣看來,不過是小娘子們一時大意,都沒有站好。”

其他的幾位夫人也都附和。

杜氏點頭笑道:“按照幾位小娘子這般說的,甘家小娘子蒙了如绮的眼,如绮推倒了甘家小娘子,甘家小娘子推到了元珊和絮兒,如此說來,元珊和絮兒不過是無妄之災,好在元珊已并無大礙,倒是絮兒尚在廂房裏躺着。事情發生在我的府上,我有義務給諸位一個真相,至于如何處理…… ”

杜氏沉吟一下,又道:“絮兒雖是我的義女,不過此等性命攸關之事,我倒不好代她拿主意,其餘壽陽郡主、甘夫人和夏夫人如何解決,便是你們私下的事,我也不便參與。”

杜氏這般理清楚,便是張如绮和甘以芙兩人私下鬧得不愉快,借故在她的府上生事。

甘夫人和壽陽郡主都冷青着臉,今兒的事情一旦傳出了杜府,張如绮和甘以芙在汴京城的名聲便毀了,玩鬧之間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可以鬧到致人于險地,這般不分輕重、不存仁心的小娘子,誰家敢娶回家?

有這膽識的,那真是嫌一家老小的命忒長了!

張如绮急的眼淚在眼睛裏打轉,手上的帕子被絞的都抽了絲,“我,我真的是眼睛疼。”

甘以芙想說,她真的是沒站穩,但是周圍冷寂的空氣,讓她忽然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的了。

***

顧言傾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床前坐着一個人影,熟悉的伽南香侵入鼻子的時候,顧言傾的心微微跳了一下。

“你怎麽還在?”

沈溪石苦笑道:“等着你回話呢,我問的問題,你還沒給我答案。”

顧言傾抿了唇,默默望着沈溪石,半晌道:“藿兒呢?”

“腹痛,喝了不幹淨的茶水,我讓她下去歇着了。”

顧言傾“哦!”了一聲。

沈溪石望着顧言傾蒼白溫熱的臉,并不準備給她躲避的機會,“傾兒,我們成親可好?”

顧言傾眸子微微轉動,發現沈溪石的眼睛又明亮又暗寂,像在寒風裏搖晃的燭火。

“你我已多年沒見,你認識的,不過是六年前的顧言傾,愛笑愛鬧,可是,溪石,你不認識現在的我,我們中間有六年的鴻溝,我也不認識現在的你,你無法想象承恩侯府的嫡女是如何淪落為街頭小商販,我也無法想象沈家庶子是如何成為趙國權傾一時的沈樞相。”

她一口氣說了這許多,有些喘不上氣來,又閉了眼,默息。

沈溪石唇角勾了一點譏諷,為了趕走他,她連“庶子”這兩個字都說出了口,她明明知道,他最忌諱別人提起他的身世。

“阿傾,如果我能重新認識你呢?”

“二十年來,我只生了這麽一點執念,萬一哪一天我運氣不好,埋入了墳地,希望此生尚能有可以眷戀的人和事。”

他說的悲涼,顧言傾心上像有小蟲子在啃咬一般,明明她的話已經說的那般不留情面,為何沈溪石還沒有憤走。

沈溪石盯着顧言傾微微顫動的睫毛,想到林叔父教他的話,退一步,息婦就沒了!

他苦尋了這麽多年,臉皮這種東西,算得了什麽。

兩人便這般僵持住了。

門外杜氏聽女使說言傾醒了,原想進來看一眼的,掀了簾子,見溪石站在床前,言傾閉着眼,只是蒼白的臉上紅彤彤的,心裏便有些了然,又悄無聲息地放下了簾子,退了出去,囑咐門外的女使,不要進去打擾。

到了回廊下,詩詩問道:“夫人,這一回,您說沈大人能不能成?”

杜氏笑道:“一回不成,不是還有二回,絮兒心裏也不是沒有他,只要他堅持,總會成的。”

詩詩嘆道:“真是風水輪流轉,六年前,沈大人還嘴硬,說什麽娶妻當娶賢,現在也是什麽都顧不得了!”

“可不是,這六年,我約莫收了溪石七八十封信吧,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就是篤定言傾給我藏起來了,若不是我回想了當時除了你和紫雲,不會再有知道底細的人,還真給他诳過去了!”

杜氏說着又嘆道:“不過話說起來,即便是絮兒點頭同意了,這樁親事想成也不是容易的事。”

一句話說得詩詩也垂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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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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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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