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已愛到銘心刻骨

巳時,陽光和暖,永壽宮內寧靜怡人。

宮女們正在廊下澆花,怒放的牡丹,五顏六色,海碗般大。

小李子健步如飛地奔進來,撞倒了往廊下搬花的一位小太監,一盆白牡丹砸在了地上,經過宮廊下,又撞了拿着花灑的吉祥。

花灑摔在地上,當啷一聲巨響,吉祥的鞋子裙子都被濺濕,不禁惱怒呵斥。

整座宮苑,頓時雞飛狗跳砦。

陌影正在給太後取下頭上的針灸,聽到兩人的聲音,朝門口看去,正見小李子滿頭大汗地闖進來,臉色也蒼白。

他早上出去,是去尚宮局拿太後新定做的寝衣的鳏。

寝衣沒拿回來,人竟是這般驚慌失措,毫無疑問,定是百裏玹夜安排在尚衣局的人得了線索。

陌影給香茹遞了眼色,命她帶所有宮人退下。

香茹帶了人出去,走在最後,關上殿門,讓吉祥和如意注意着前後窗的位置,嚴防有人竊聽。

太後躺在美人榻上,不等陌影忙完,就給小李子擺手。

“去,先喝口茶,慢慢地說。”

小李子忙奔到桌旁,拿起茶盅,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茶,回來便乖乖跪在美人榻前。

“七殿下安排在尚衣局的人說,白檀并非來自國庫存的貢品,而是來自宮外,他跟蹤采買的人出去,卻跟丢了。”

陌影飛快地拔除太後身上所有的銀針,疑惑道,“百裏玹夜派去的都是狼人,無論嗅覺,還是輕功,都是頂尖的,怎可能跟丢?”

小李子慨然搖頭,“奴才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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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勃然大怒,坐起身便把美人榻上的方枕砸在了小李子的胸膛上。

“一群沒用的東西,人家都殺到頭上來了,連點線索都抓不到,養你們還有什麽用?”

小李子生生被砸得歪到一旁去,一個痛字不敢喊,忙又跪趴在地上。

陌影忙勸太後息怒,免太後再亂丢東西砸小李子,她到他身前,幫他擋着,柔聲問,“你可問了那人,是在何處跟丢的?”

神仙姐姐似地郡主護在身前,小李子頓時心酸又感動,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

“回郡主,是一個時辰前,在廟會。”

“廟會?!”

“郡主最該清楚才是呀,城郊城隍廟的廟會,從前,四皇子總帶你去玩的。”

“可我現在連城隍廟在哪兒都不記得。”

“奴才該死!”

“起來吧!你去拿地圖來,也把城隍廟的位置,指給太後瞧瞧。別忘了派人給那人傳話,讓他暫停跟蹤,再別入尚衣局。”

小李子如臨大赦,眼角餘光瞥了眼太後的方向,見她沒有反對,才起身。

“郡主,若是他不跟盯,線索可就徹底斷了。”

“線索已經有了,他若再盯着,定被對方殺了。”

太後恍然大悟,“可不是麽!檀木……自然是出自廟裏。”

鄭嬷嬷忽又在外通報,“太後娘娘,五公主和安凝郡主都在門外等着了,催着陌影郡主出宮呢!”

“她們真是閑的發慌,催命呢?!”太後擺手,趁着小李子出去,朝着門口那邊冷斥,“讓她們等!”

陌影忙幫她拍撫後背,“太後,您又忘了陌影的話?”

太後氣結笑着搖了搖頭,亦是自己規勸自己。

“是,是,哀家要遵醫囑!不動氣,否則,毒藥上沖,前功盡棄。”

陌影嗔笑搖頭。

太後卻無奈地斜睨着她。

安凝和五公主為何急着出宮去軍營,她并非不知,陌影沉得住氣,倒是讓她不放心。

“丫頭,打早上你就面紅耳赤,早膳也心不在焉,實話告訴哀家,是盼着見那慕容珝,還是盼着見哀家的老七?”

陌影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臉兒,有點熱而已,她哪有面紅耳赤?

再說,百裏玹夜之前也不是沒有吻過她,雖是想起來心如鹿撞的,她卻絕不會把這點事兒,都擺在臉上。

“陌影從早上就忙着為太後娘娘熬藥,是被炭火熏得,再說深秋幹燥,陌影這兩日服用人參湯,難免虛火上沖,雙頰酡紅。”

和醫者讨論身體的反應,當真是愚蠢至極。

太後搖頭挫敗,“可惜了,哀家的老七,竟然沒有那炭火熱?!”

陌影啞然,不知該說什麽好。

她總不能說,七殿下比炭火還熱……

太後見她又臉紅,不禁挑眉,“你是又想到了什麽?老七昨晚來過芙蓉殿嗎?”

“沒有!七殿下不是沒有分寸的人。”

“哼哼,他若真有分寸,也不會胡亂送些東西去你的雨花閣。”

陌影又是一陣啞然,怕越描越黑,幹脆抿緊雙唇,不再言語半句。

小李子進門,見氣氛和緩,才敢拿着地圖

上前來,把城隍廟的位置指出來。

陌影手指在地圖上的線路劃過,發現,城隍廟距離軍營不過十裏,而且,要去軍營,正經過城隍廟。

她主意既定,便開門叫鄭嬷嬷進來。

“你去對五公主說,太後娘娘頭痛又犯了,命我按摩,一時走不開,她們先出宮,我稍後就到。另外,勞煩嬷嬷為我準備一輛馬車,莫要太顯眼的,小巧快捷即可,讓香茹和吉祥、如意都換上尋常丫鬟的衣服,随我去廟裏祈福。”

太後看出她另有主意,便朝看過來的鄭嬷嬷點頭。

鄭嬷嬷忙去傳話,并依言去為陌影備車。

宮苑門前兩位美人聽了鄭嬷嬷的轉述,卻神情各異。

“五姐,你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何苦呢?!她這說辭,分明是炫耀太後離不開她,心裏定然在笑你惦記慕容珝呢!”

“安凝,你可聽方圓百裏,本公主也不是沒有人。”百裏嫣轉頭命百靈上前,“說說,陌影和太後在聊什麽?”

百靈偷觑兩張神情尖刻、妝容濃豔的面容,小心翼翼地說道,“回公主殿下,紅影暗衛在芙蓉殿布下了結界,奴婢沒有聽到,恐怕安凝郡主也沒有聽到。”

百裏嫣這才放了心,“哼哼……恐怕是太後防備着安凝傷害陌影,不願讓她與我們一道。”

說完,她仰着頭,以鼻孔瞪了眼安凝,搭着百靈的手,娉婷婀娜地朝自己的華車走去。

安凝朝着她的背影鄙夷做了個鬼臉,冷哼了一聲,氣急敗壞地瞬間入了自己的馬車。

随行兩位宮女進來,在她身旁坐下,大氣不敢出。

軍營位于城郊山林內,士兵房舍,諸将樓閣,加兵器庫,火藥坊,武場,校場,足足占地兩千畝。

宏闊的武場上,士兵們正在集訓布陣,整齊的口號震天動地,整齊劃一。

左右兩翼揮展開,繞過兩個巨大的圓,向中間包抄,長矛步兵、短刀盾牌兵與弓箭手穿插搭配,嚴謹有序。

宏大鉚釘玄鐵門緊閉着,門前有士兵巡邏,城樓上有士兵拿望遠鏡嚴密巡視。

看到遠遠的兩輛華車趕到,樓上與門前的護衛揮着旗子相互應了訊號。

樓上的士兵便朝着下面嚷道,“三郡主和五公主來了,快去通報!”

自打百裏嫣邀約陌影開始,消息便不胫而走,直傳到軍營來。

軍營裏不少部将都是追随嚴懷景多年的。

曾有不少人因負傷,被這位愛兵如子的王爺帶入王府養傷。

他們并不受王妃側妃等人待見,除了王爺關切,便只有善良的陌影郡主默默幫他們療傷。

然而,她從不拿自己的醫術與皇宮禦醫媲美,禦醫不願清洗的污血傷口,她都不嫌髒累的清洗,禦醫們不願醫治的怪傷雜症,她卻樂得嘗試。

在她眼裏,他們不是下等人,是與王爺一起同生共死的父子兄弟。

這樣的郡主,怎不令人欽佩尊崇?!

因此,陌影雖在家裏地位低下,在軍營的威望,卻僅次于其父。

厚重的玄鐵大門轟然大開,揮旗指揮布陣的慕容珝,自正對門口的高臺看下去,見華車進門,握着黑虎旗的大手一緊。

見衆人都回頭朝那邊看去,他拿哨子猛地一吹,所有人齊刷刷收回視線。

百裏玹夜站在隊列中,清楚地辨出馬車裏沒有陌影的心跳聲,不禁又狐疑轉頭看去。

百裏羿也朝那邊看去,“老七,你說,她是沒來,還是被你的安凝撇在了中途?”

“安凝應該沒這麽大膽。”

百裏羿冷笑,“是麽?她敢深夜潛入南贏王府去刺殺陌影,還有什麽歹毒的事做不出?”

因陌影撒的那把毒藥,百裏炜被傷了一身,這會兒還刺癢。

百裏玹夜也不曾告訴他洗澡便可解毒,他也不敢去永壽宮要解藥,只等着陌影前來,好求醫問藥。

聽到百裏羿指責安凝,他火氣便沖上來。

“四哥,最歹毒的人好像是你吧。還有什麽比在陌影心口捅一刀更卑鄙的?”

“老六,我說安凝,有你什麽事兒?老七都沒辯解,你反而心疼了?”

“自己長一身毛,楞說別人是猴子,還口口聲聲充當好人?嗤——別忘了,你現在就是一喝人血且忘恩負義的吸血鬼!”

百裏羿忍無可忍,一腳踹過去。

百裏炜只顧得逞口舌之快,無妨之下,被他踹得橫飛起來,砸倒大片士兵。

百麗蘊就近扯了八皇子和九皇子遠離是非。

百裏玹夜也随手将百裏遙扯住退開。

兄弟打架,本該勸架,卻誰都期望,死一個少一個,另一個被責問處斬。

慕容珝自高臺注意到幾個皇子微妙的舉動,唇角森冷嘲諷地微揚。

“百裏羿,百裏炜,出列!其他

人,繼續練!”

百裏炜被踹了一腳,正在氣頭上,見百裏羿應了命令走,擡腳便朝着他的後背踹過去。

百裏羿轉身要出列的,一時背後虛空,被他得了機會。

這一腳害得他當即趴在了地上,摔得狼狽不堪。

然而,他到底是吸血鬼,瞬間便起身,纖塵不沾地騰空倒飛,迅敏踹向百裏炜。

百裏炜腰間長劍出鞘,以劍刃借陽光反光,将強光映照他的臉……

百裏羿大驚失色,痛得嘶叫一聲,旋身躲避,連衣帽下冒出絲絲的白煙。

這一戰,誰也沒有讨到好處。

“住手!”

慕容珝自高臺瞬間飛身而下,以手上的黑虎旗擋住百裏炜刺向百裏羿的長劍,三兩下,用旗杆将他的穴道封住。

百裏羿順勢揮掌打向百裏炜的心口……

慕容珝真氣凝于旗杆,反手一轉,擋住百裏羿的掌風。

真氣轟然碰撞,震得橫波四散,大片士兵與幾位皇子皆被沖擊地後退數步。

獨百裏玹夜一身銀甲,邪美玉雕般,站在原處,紋絲未動。

就在這時,入了大門的馬車停下來。

第一輛車的車簾掀開,一縷香風襲來,美人粉橙錦袍,身姿婀娜,被鳥雀般清靈的宮女攙扶着,似步步能綻出蓮花。

美人傲然昂首,享受着衆人矚目,直接朝将旗杆悍猛立于地面的慕容珝走去。

慕容珝單膝跪下,“末将恭迎五公主。”

其他将士也跪下去,卻不禁好奇地看第二輛馬車。

百裏嫣命衆人起身。

然而,第二輛華車上下來的,是一位火紅衣裳的綠眸美人……

一時間,期盼就成了尴尬的寂靜。

莫說百裏玹夜失望,慕容珝失望,百裏炜失望……

就連八竿子打不着的百裏蘊,也不禁大失所望。

陌影不來,實在沒有好戲瞧呀。

“五丫頭,陌影呢?你不是約了她嗎?人呢?”

百裏嫣命百靈去讓車夫把食盒都搬下來。

“這是本公主給你們和慕容将軍準備的糕點,大家先吃着,陌影郡主一會兒就到。”

百裏羿也忍不住開口,“五妹,她怎沒和你們一起?”

百裏嫣抵觸地看了他一眼,聲音也涼了三分。

“皇祖母頭又痛,讓她按一會兒,想必,這會兒應該已啓程。”

安凝則親昵挽住了百裏玹夜的手臂,冷嘲熱諷地說道,“四哥這是還惦記着她呢?可惜呀,人家嚴陌影心裏,可沒有你。”

始終默然的百裏遙則朝着大門那邊走去,百裏羿忍不住喚他,他頭也不回地擺了擺手,“你們聊,我去迎陌影。”

百裏玹夜忙自安凝手抽出手臂,“二哥,我和你一起去。”

不巧,他的聲音,和另一個人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大家循着聲音來源看去,竟是剛挨揍的六皇子百裏炜。

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誰也沒理會,便直去追百裏遙。

安凝強硬扯住了百裏玹夜,“夜,走,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聊聊,你嘗嘗我親手做的糕點。”

百裏玹夜沒有掙開她,望着百裏炜的背影隐忍深吸一口氣,凝神靜氣,探聽着方圓百裏的動靜。

皇宮裏聲音雜亂,京城內,人生鼎沸,他分辨不出陌影的聲音,找不到她的心跳聲,嗅不到她的氣息……

心底莫名地不安,他手按住安凝的手,沒有拂掉,轉身叫慕容珝。

“慕容将軍,皇祖母的頭痛還需得三郡主醫治,她若有任何閃失,我們都逃不了幹系。既然她是為你而來的,還是你親自策馬去路上迎着吧!”

慕容珝凝眉,眸光複雜地看他,又看百裏羿,百裏蘊,以及已經快走到大門處的百裏炜和百裏遙。

相較于其他皇子,百裏玹夜果真最在乎太後與嚴陌影的了。

他寧願掩藏起自己的愛戀,放下身份,懇請他人,也不願惹她一身麻煩,更不願她有任何不測。

這份心思,必是因愛到了極致,愛到了銘心刻骨!

“末将這就去,大家先休息吧!”

說完,他飛身上了自己的坐騎,扯了缰繩,疾馳出了軍營。

百裏嫣手空了,淡白的梨花面,頓時鐵青,“老七,你這是幹什麽?”

“若五姐能醫治皇祖母的頭痛,我也不會在乎嚴陌影的死活。當然,五姐可以騎馬去追慕容将軍,看你和嚴陌影有了危險,他先救誰。”

百麗蘊忍不住大笑,“哈哈哈……這出戲好看,五丫頭,你快去吧!糕點交給為兄就可以了。”

“哼,我才不去湊那個熱鬧。”百裏嫣說完,就叫百靈相随,提着一個精致的食盒,直接去慕容珝的寝居等。

衆将士鬼哭狼嚎,響起一陣籲聲

百裏蘊無奈地搖了搖頭,“真是女大不中留呀!我這兄長,竟還不及那慕容珝呢?!”

而遠處,最宏偉的那處樓閣上,嚴懷景一身元帥金甲,收起拉長的望遠鏡,交給身旁的貼身護衛金狐。

金狐朝窗外看了看,就見人群已然散盡。

“王爺看出了什麽?”

“慕容珝這小子,似乎并不在乎本王的女兒。”

“慕容将軍喜怒不形于色,心思也難以捉摸,說不定他早就愛上郡主。”

“不,他似乎在計較別的事,為防萬一……”

嚴懷景說着,若有所思地轉頭看他。

“金狐,你跟去瞧瞧,若本王沒有料錯的話,陌影該是去了城隍廟。若有必要,派幾個黑衣人襲擊陌影,看慕容珝是否會出手相救。”

金狐詫異失笑,“王爺,您不擔心三郡主受傷?”

“她随身攜毒,應該怕受傷的是你和慕容珝。”嚴懷景頭也不回地說着,朝議事堂走去。

城隍廟前,人滿為患,前來祈福的,做生意叫賣的,還有雜耍賣藝的……狼人,吸血鬼,以及人類,聚攏在一處,竟是一片奇異的太平之象。

為免引人注目,紅煞穿了一身煙紫色的錦袍,似尋常人家的女護衛,在前面撥開人群開路。

香茹扶着陌影在跟上,吉祥和如意緊随其後,左顧右盼,好不容易出宮一趟,兩個小丫頭新奇不已。

後面三位紅影暗衛亦都是煙紫色的錦袍,警惕地不時環視人群裏的動靜。

陌影卻全然無心思去賞景看雜耍,她一路分辨着人群裏的氣息,命紅煞,“去廟裏面瞧瞧。”

紅煞颔首,率先入了廟裏。

一入門檻,陌影便看到一株震撼人心的萬年古樹。

樹根遒勁地盤在地上,似一條休憩的巨龍,粗壯的樹幹十幾個人方能環抱過來。

深秋時節,這神樹依然枝繁葉茂,上面挂滿了鈴铛與許願牌。

秋風拂掠,樹葉嘩嘩,鈴聲叮當,許願牌噠噠,各種聲音交錯,便成了最美妙的曲調。

紅塵夢,姻緣情,是這神樹最豐厚美麗的果實。

亘古千年,情比金堅,她喜歡這樹,也喜歡在這樹下許願的一對兒對兒虔誠的愛侶,這是穿越來之後,她看到的,最美好的情景。

跟着紅煞從樹下經過,她忍不住好奇地擡頭,看那許願牌上的名字。

不經意地發現,有一個上面寫了百裏玹夜。

她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視線本能地在樹枝間穿梭,尋找與這許願牌相系的牌子。

---題外話---二更很快來,不必等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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