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殿下想生小狼崽

冰霜似的聲音,仍是悅耳,卻似草叢裏游動的蛇,憤怒毫不遮掩,字字犀利,不留分寸餘地。

嚴懷景側首看她哭得眼睛鼻子通紅的臉兒,看到滿眼指責、委屈、怨怒旎。

一股怒,不可遏止地沖上來,他想嚴苛訓斥她一段,想到前一刻已打了她一巴掌,所有的憤怒化成一口氣,嘆出去。

從前,這丫頭無妒無恨,不争不搶,乖巧聽話,與世無争,縱是對如玉,如皓,嚴盈,嚴滿等人,雖心有不滿,也盡量客氣,對他這父親,更是唯命是從,從不讓他費心管教。

現在,她桀骜不馴,暴躁易怒,逆反刁鑽,學會欺瞞撒謊,學會陽奉陰違,還下毒害人。

她既親見如丹的遭遇,竟說的如此不堪,連幾分包容也懶得施舍……

是那只狼人改變了她,是狼血讓她變得易怒,善妒。

若吸血鬼的戾氣被完全激發,他這個父親也再無法掌控她,到時候,只能将她拱手送入血魔……

他自是從未去過粉黛閣,卻聽朝中不少官員議論過……

那座樓閣粉黛美人,千嬌百媚,歌舞誘人,上有夜售萬金的金牡丹,地下還專設賭場,是一座不折不扣的銷金窟鞅。

不少達官顯貴,入得一夜,痛快淋漓,出來之後,雖仍心醉神迷,卻只剩一具皮囊。

那金牡丹的姿容,舞姿,曲聲,如何***蝕骨,被傳揚地亦是千姿百态。

他聽時,不過當了笑話,一笑了之。

此刻,聽得女兒氣惱的話,他便清楚地想象到,嚴如丹被當成玩物,亵玩侮辱。

仿佛一把未開刃的鈍刀,刺劃心口,他憂心如焚地起身,再沒時間多想其他,這便要離開。

陌影一掌拍在桌面上,撐起氣急顫抖的身子,寶藍紗袍上,滿身金鈴凄楚急響。

“嚴——懷——景!”

腦海中又浮現年幼的自己,追在他身後跑,他與一女子有說有笑地離去,一眼不曾回頭……

“你又要抛下我?!”

她咬牙切齒地嘶叫,像是一只受傷的幼獸。

前世二十幾載,一天沒得過他的疼愛。

今生短暫幾日,他管她,疼她,寵她,愛她,打她,罵她,讓她盡享父愛,她想原諒他,寬恕他,把他當成唯一的親人,可他……

前一刻,他分明還緊張她。

現在卻好,起身便丢下她,去尋嚴如丹!

父女之情,僅此而已?!

更可惡的是,他連幾句辯駁都沒有,開口便關切那女子過得怎樣——他是直接承認了,那女子是他的親生女兒。

“嚴懷景,你和蔚茗暧昧不清,我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你是我爹!嚴如丹被皇上掌控多年,一舉一動都被訓練過,若皇上早知你在外面風流,難保不會弄個棋子誘你上鈎!今日有個嚴如丹,明日有個嚴如紅,嚴如綠!”

嚴懷景頓住腳步,大手握住門闩,凝眉嘆了口氣,這便開門。

陌影眼眸絕望地怒盯着他,見他手沒有落下來,心底的恐懼便直沖上來。

她可以篤定,一旦他踏進粉黛閣,就會被亂箭射死。

殿門吱呀一聲打開,她不顧一切地沖上前,打開他的手,砰——拿脊背抵住門,死死擋住他,執拗地不準他碰門闩。

父女兩人千鈞一刻之際,似過招三百回合,僵持不下。

嚴懷景扯開她,她死死扯住他的大掌,咬在他的手腕上,不肯讓他碰門闩。

嚴懷景甩開她,氣得退後兩步,虎目亦是嫣紅。

“嚴陌影,你怎還學會了咬人?”

“我不準你去送死!”

“與七皇子暧昧不明,你現在膽敢咬為父,你這不忠不孝的臭丫頭……”嚴懷景被氣得臉色發白,就快厥過去,到底還是嚷道,“如丹是你姐姐,你忍心見死不救嗎?!”

“姐姐?哈哈哈……”她笑着淚流不止,“嚴懷景,這句話你去我娘的靈位前,再說一遍!”

“放肆!”

“你不要我了……我也是你女兒,從前你任由秦氏欺負我,任由婉妃打罵我……你還沒有補償我!我死也不讓你進去那個陷阱!”

“既然如此,你就不該對為父說。”

“我只是想驗證,你到底有沒有這樣一個女兒!”

嚴懷景冷笑,這丫頭竟也懂得設計試探了?!

“你今晚觸犯宮規,悖逆對為父的誓言,為父對你失望已極,如丹是我嚴氏骨血,為父必須讓她回家,你不要無理取鬧,讓開!”

她幽怨地怒瞪着他,不客氣地吼回去。“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嚴懷景怒不可遏,暗用三分真氣,一把扯開她,便打開門出去。

幽芙見在門外見陌影摔在地上,擔心地忙進來,“郡主……”

陌影甩開她的攙扶,起身便

去追,直追出永壽宮的大門,奔過一條一條的宮道,跑得鞋子頭發都亂了,也沒能追上。

“你怎麽能這樣的對我?前世你可以不要我,我現在給你第二次機會,你怎麽可以這樣……”

她朝着靜無一人的前方聲嘶力竭地怒嚷,泣不成聲,四周黑暗凄清,盡是參天巨樹,宏大的樹冠,似不透風的黑網,罩下來。

幽芙飛身落地,擔心地扶起她,“郡主……回去歇着吧!”

“滾開,不要碰我!”她氣惱甩開幽芙。

幽芙無奈地說道,“王爺不會不要郡主的,他是一家之主,容不得嚴氏血脈流落在外。”

“這是怎麽了?”低沉的男子聲音,溫醇關切,從半空裏傳來。

陌影擡起頭,就見百裏玹夜,月白的錦袍在夜空裏,神秘泛動柔柔的白光,夜風撩動衣袂,豔若谪仙。

他無聲落下,無視幽芙的阻撓,把哭成淚人兒的陌影橫抱起來,朝永壽宮走。

“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和你父王吵架了?”

她靠在他暖熱的懷裏,仍是渾身發冷。

“為什麽他總是不要我?他寧願去送死,也不肯聽我的。”

“你對他說了今晚的事?”

“嗯。”

“父女之情是剪不斷的,他不會不要你”

“我娘親在天上看到這一幕,一定會難過的,他總是選別的女人給他生的孩子……我到底哪裏不好?為什麽他要這樣對我?”

幽芙跟在他們身側欲言又止,淚默然滾落,見百裏玹夜低頭輕吻她的額,哽咽別開頭,終是沒再多言。

百裏玹夜轉頭看她一眼,柔聲對懷中的人兒安慰,“別胡思亂想!”

“百裏玹夜,你是真的對我好嗎?”

“又在說傻話。”

“我好怕,一切美好,都是假象。”

“這怎麽會是假象?我在抱着你,你感覺不到嗎?”

她抱緊他,靜聽他的呼吸與心跳。“因為料定不會永遠如此,才越是不踏實。”

他下颌親昵貼着她的額角,步履平穩,懷中的身子香甜,疏解他多日來窒悶的氣血。

他當然也知道,前方沒有未來,只是永壽宮和芙蓉殿,這一晚不會是永遠,他和嚴陌影沒有永遠,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偏偏這短暫的幾步,還有人非要讓他們不痛快。

“聰明的女子,都不太容易幸福,嚴陌影,你該學着笨一點。”

“嗯。”

“還有,下次記住,別再自以為聰明的中安凝的毒計。”

“可是,百裏玹夜,我不想看你死,而且我确定,我能保護你。”

幽芙聽着兩人親密無間的低語,默然落後,思緒卻飄遠了。

從前,她也曾對一個男子說過,“只要你敢娶我,我一定能保護你,和你的家人……”

可是現在,她連讓女兒得到幸福的能力都沒有,而那個男人……正去粉黛閣送死。

“七殿下……”

百裏玹夜抱着陌影停下腳步。

“請你把郡主送到芙蓉殿就回曜宸宮,郡主在王爺面前,立了血誓。若郡主擅自與七殿下往來,會遭受天打雷劈。殿下既然在乎郡主的生死,就請體諒王爺的良苦用心。屬下有急事去做,先告退。”

說完,她飛上夜空,不見了蹤影。

回到芙蓉殿,百裏玹夜壓着怒火,沒有再指責陌影。

陌影一夜誠惶誠恐,昏昏沉沉,渾身冷得如冰。

百裏玹夜待她睡着了,便離開芙蓉殿,入了安凝的寝宮。

安凝直到過了子時,才返回皇宮,進門,見殿內漆黑,忙關上門,抵着門板呼出一口氣。

“安凝,這已經是第三次!”

百裏玹夜從遠處的靠窗的高背椅上開口,他喝了一口熱茶,優雅地擱下茶盅,才轉頭看向抵着門板的女子。

她一身紅衣,總是讓自己美到極致,此刻堆上笑,卻比哭還詭異醜陋。

“玹夜,你一直在等我回來?”聲音是有驚喜,卻心虛地似琴弦撥出的顫音。

“我剛剛派人去給皇外婆傳話,要她解除我和你的婚事。很快,她就會派人來接你回家。”

“不——”她忙沖過去,跪在他面前,“玹夜,你讓我回去,太後還會派別的女子來和你成婚,你不了解她們,她們若來了,你要重新适應她們的殘忍,還不如和我成婚的好!這是你從前說過的呀,你忘了嗎?”

“也或許,我告訴皇外婆,我喜歡的是男人,她就會派一個男人來!”

安凝不可置信地笑出來,“你開什麽玩笑?靖周王朝的七殿下喜歡男人,傳揚出去,成何體統?”

百裏玹夜斜倚在椅子靠背上,“這些年我從沒有碰過任何女人,也沒有碰過你,皇外婆是

知道的。”

安凝不甘心落敗,卻更氣惱于他的自毀聲譽。

“百裏玹夜,你……你瘋了!”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麽。”

“你是想和嚴陌影在一起,想瘋了!我知道她的血液有多甜,我知道你壓不住沖動……我回去,就告訴太後事實!”

“好,我們就拭目以待,看她相信你,還是相信我?!”

百裏玹夜說完,便站起身來,他腳步未挪半步……

窗子開阖,夜風襲來,安凝只看到夜空裏獨剩一顆星子。

百裏玹夜返回芙蓉殿,寬衣入了錦被裏擁緊陌影,聽得她低語。

“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不是故意立下血誓的……”

他動容擁緊她,卻感覺她火燒火燎一般,滾燙。

“血誓哈?嚴陌影,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只吸血鬼?你被你父母壓制了心脈,才像個人,你立下血誓還是會落在你身上!”

他氣惱咕哝着,煩躁地端來冷水,拿毛巾浸透,給她降溫。

“和本皇子偷*情,這樣的事你也敢做?嚴陌影,你真想被天打雷劈?”

他給她換毛巾時,她突然擡手抓住他的手,睜開了眼睛,“百裏玹夜……”

他怔住,因她悵然若失的口氣,眼眶陡然嫣紅。

“我在。”

她又閉上眼睛,虛弱地嘆了口氣,扣住他的手,再也不肯松開。

他守在床邊,直忙道辰時,她才退熱安穩,身子卻整個似瘦了一圈,臉色蠟黃。

他換好朝服,坐在床沿不忍離半步,聽着她呼吸吃力,又不放心地咬破手腕猛吸一口,唇對唇地喂進她口中。

見她皺着眉,有淚滾出眼眶,無奈地嘆了口氣,便潛入她夢裏游了一圈。

卻看到一個抱着布娃娃的小丫頭。

她梳着兩條長長的辮子,微卷的發尾,柔美垂在肩頭,漂亮的大眼睛似藏了一片靜谧閃耀的星空。

一身潔白的小裙子垂至膝蓋,腿上穿着潔白的長襪子,腳上是一雙系帶的紅鞋子。

她站在一條寬大的路上,神情茫然。

天灰蒙蒙地不見天日,路兩邊是奇怪的石頭森林,高高的冰冷光亮,亦是灰得沒有任何色彩。

他挑剔打量着她,從她美麗驚人的眉眼,甜美的氣息,辨出,這是她——嚴陌影幼時的樣子。

他在她所在的路面上落腳,忍不住就想到“孩子”這個詞。

若是他和陌影有個女兒,也該是這般模樣的,嬌俏美麗,有倔強而直接的眼神,令人忍不住心疼。

“你怎麽把自己變成這幅樣子?”

“那個人跟着壞女人走了。”

“那個人?”他凝眉,腦子裏首先蹦出“莫錦年”三個字。

“是……嚴懷景。”

小小的她,像是失去了情*人的怨婦,嘟着嘴,橫着眉頭,拿大眼睛瞪着他,好像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蹲下來,貪戀看着她的眼睛。

這一雙眸子如水,卻幹淨的一滴淚也沒有。

“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吧。”

她只是重複,“今天是媽媽的忌日,我和果果一起求他去給媽媽送花,可他和壞女人走了。”

他看她的娃娃,奇怪于她竟與自己有相同的遭遇。

母妃那年忌日,他鼓起勇氣去禦書房,想懇求父皇與自己一起祭拜母妃,卻撞見父皇正與新入宮的妃子在羅漢榻上歡愛……

他悄悄溜進去,又悄悄溜出來,無人發現他,也無人注意到他的悲傷。

宮裏,後來有了很多受寵的皇子與公主,而他,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個。

他對父親二字,徹底絕望,再無任何念想。

甚至至今,他都想盡快除掉那人,取而代之,一統天下,從此再不受任何人掌控。

可是,他不得不佯裝千依百順,當一個完美的兒子。

所幸,現在,他有了這個叫嚴陌影的女子……

“陌影,果果是誰呀?”

小丫頭把布娃娃舉到他面前,“就是它喽!媽媽送給我的,它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認真打量梳着兩條小辮子的布娃娃,“很漂亮,她和你有一樣的發式,衣服和鞋子呢!”

“我格外給她打扮過。”

“你很聰明。”女為悅己者容,這小丫頭這麽小就懂了?!

“可是那人只是看了我們一眼就走了。”

“我很喜歡你們,而且,我不會丢下你們的。不如這樣,你當果果的姐姐,我當果果的哥哥,我們就成了一家人。”

“果果是我的孩子!我是果果的媽咪!”

他失笑,品位着陌生而新奇的詞,說道,“你是媽咪……那

我當果果的父親好了。”

她疏冷打量他,“可是……我不認識你耶!”

“我叫做百裏玹夜,是你以身相許的男人。”

以身相許?!小丫頭疑惑地思索着這個詞,“電影裏的人以身相許都會結婚,你會娶我嗎?”

他窘迫地低下頭,思忖片刻,終于還是決定不要給這認真的小女子任何奢望。

“雖然我很想,可這件事我做不了主。”

“那……你心裏還有別的女人嗎?”

“沒有。”

她萬分認真地從頭到腳地打量過他,雖然已經被他驚豔的容貌迷得七葷八素,卻還是一本正經地板着小臉兒,霸氣四射地說道,“你樣子有點怪,不過,眼睛頭發身材倒是很漂亮,我要了!”

“多謝!”

他忙把她抱在懷裏,大掌輕柔把小小的身體擁緊。

細細的骨,柔軟的身子,在懷裏,像是随時會消失。

心莫名地痛,他忽然很想留在她的夢裏,陪她長大,陪她歡笑,做她獨一無二的男人。

“百裏玹夜,你不去上朝嗎?”

他回過神來,就見懷裏的小丫頭,變成婷婷玉立的大美人,她神情又恢複沉靜淡漠,一點都不可愛了。

“嚴陌影,你怎突然就長大了?”

她轉過身去,仰望蒼灰的天空,冷聲說道,“別到我夢裏來攪合!”

“我們生個女兒吧!”

她閉上眼睛,仍是哭不出,眼淚早就流盡了,在夢裏,眼眶也是幹涸的。

“幽芙說,我不能懷孕。”

他繞到她身前,“血誓既然已經違背,我陪你一起承擔。你小時候的樣子很美,如果我們有個女兒……”

她哽咽笑道,“會害死你!”

他恍然失笑,捧住她的臉兒,尋找蛛絲馬跡,“所以那天……你……”

“我在安全期!”

他微怔,安全期,這詞彙又是新穎的,卻很明白,很清楚。

溫柔的綠眸,陡然詭變,“本皇子是被你算計了?”

他為了讓她退熱忙了一個晚上,現在這女人告訴他那天是在安全期,她可真是會知恩圖報!

他愠怒睜開眼睛,就見陌影還在睡。

他靜看她片刻,馨香的氣息撲面而來,終于還是妥協,原諒她。

他傾身湊近她,這一吻尚未成,就……

“咳咳咳……”

有人很不識趣地,拼了命地咳嗽。

百裏玹夜聽得這熟悉的聲音,狐疑轉頭,就見栾毅正單膝跪在薄紗屏風那邊,臉上的黑色面巾拉到了下巴上,似已進來許久。

---題外話---二更很快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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