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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拂過開滿金雀花的山坡,千萬朵花搖曳着嫩黃的花瓣,熱烈又奔放。
在成簇的花朵中,卧着兩只兔子。黑色的兔子比白色的胖一圈,三瓣嘴不停蓊動着吃草。白兔子的嘴也在動,不過它不是在吃草,而是在說話。軟糯的嗓音,像夏日的涼糕一樣甜。
“我阿父雖然年俸低,但也不至于養不起家。”
“那些絹帛全被阿母貼補她阿兄了。她阿兄.....”
“哎呦,好疼。”
顧阿纖一下子睜開眼,去揉自己的胳膊。
“讓你剝個豆也能睡着。”曹素娥把手中剝好的豆放進盤中。
“你掐她做什麽,讓她睡吧。蓮女、燕女都去睡了。”顧胡圖微微皺眉。
“阿父,我不困。”顧阿纖強打起精神剝豆。她也不知道怎麽了,只要一做兔子夢,醒來後就會非常累。
顧阿纖輕輕嘆口氣,別人穿越不是公主就是小姐。只有她,睜眼就是簡陋的居室。風從破損的窗棂刮進來,又從牆壁的縫隙穿出去。
窮啊,大寫的窮。
八品小官的父親和刻薄繼母、繼姐妹的搭配,怎麽看都像是低配版灰姑娘的故事。只不過,灰姑娘是親生的,她是撿來的。這還是阿父阿母談話時她偶然間聽到的。
本以為這裏面藏着什麽驚人的身世,但是從穿來到現在四年過去了,她從十歲的小丫頭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也沒有貴婦認親的事情發生。
不能怨她多想。顧家雖窮也是士族階層,随随便便養着撿來的孩子實在不合常理。
沒有驚喜,看來只能認命了。
“隔壁的王婆去親戚家打秋風,房檐的破瓦換成新瓦了。”曹素娥一臉嫉妒,連手中的豆子擠掉地上都沒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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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羨慕不來,不是誰都能有這樣的親戚。”顧胡圖拿起簽子把油燈挑亮一點。
“費油,”曹素娥皺着眉又挑回來,“這樣的親戚也不是沒有。我與漢安侯的夫人是同族,閨中時曾打過交道。哪天豁出臉面去試試,對方手指縫漏下點什麽,就夠咱們嚼用一年了。”
顧胡圖一聽來了興致,“撿日不如撞日,我看你明日就可以去。”
曹素娥得了夫君的鼓勵越發躍躍欲試,兩只瞳孔印着跳躍的火苗,“到時候,何止是新瓦。換新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說不定你得了侯夫人的眼緣,我的官職也能往上升一升。”顧胡圖加入暢想。
夫妻倆一時談得火熱無邊。
“既這樣,阿纖與我一起去吧。”
顧阿纖正困乏得如同小雞啄米般點着頭。冷不丁聽到這句,睡意全無。
“阿母,我不想去。”她嬌憨地搖搖頭,可憐又可愛。
曹素娥表情複雜地眨眨眼。
她也不想帶她去啊。就算打不上秋風,混頓吃喝是沒問題的。這樣的好事,她當然想讓自己親生的沾了。可是那兩個實在拿不出手,平凡的扔進人堆裏都找不出來。
初次聽夫君說顧阿纖是撿來的,她還吓了一跳。不過細想想,這樣香嬌玉嫩雪膚花貌的小美人,将來定能配個好親光耀門楣。如果讓她碰到,一百個也得撿啊。
“讨來錢,給你們炙肉吃。”
“阿母,我不愛吃肉。”顧阿纖依舊搖頭。
“必須去,沒得商量!”曹素娥一拍案幾,震的一粒豆滾了下去。她忙彎下腰撿起來吹吹。這麽漂亮的小娘子,帶她出去買點菜都能多得一根蔥。打秋風更得帶着她了。
第二日一大早,曹素娥就風風火火地催着顧阿纖梳妝。整條巷子裏都能聽到她的大嗓門。
收拾妥當後,兩人乘着雇來的犢車來到漢安侯府,順利見到了曹夫人。
曹夫人年約四十,衣着華奢,神情和煦又淡漠,坐在連榻上倚靠着憑幾。左右靜悄悄站着梳着環髻穿着青色對襟衣的侍女。
曹夫人放下手中的茶湯,瞥了她們一眼漫不經心道,“我上一次見你,好像是二十年前?”
“家中貧困難以見人,怕來到府上給夫人添麻煩。”曹素娥拘謹的跪坐在桃笙上,一板一眼地答道。
曹夫人微微一笑,轉頭看向顧阿纖,“這是你的女兒?”
曹素娥自打進來,就被滿堂的金玉震得腦袋發蒙,聽到問話才憶起顧阿纖的作用。“她叫阿纖,是我家頂頂好看的小娘子。就是家裏窮,她常問我要穿戴,我哪裏給得起?”
顧阿纖低垂着頭,裝出一副害羞樣,心中腹诽不已。
誰要穿戴啦?就知道拿她作伐子。
曹夫人淡淡一笑擡起手,“過來讓我瞧瞧,離遠了看不真切。”
曹素娥又推一下,顧阿纖才盈盈起身走了過去。
曹夫人端詳了一眼,“遠看如春花燦爛,近看稚齒婑媠,我見猶憐。”
顧阿纖甜甜一笑,杏核眼彎彎,仿佛蜜橘一般散發着香甜氣息。
曹夫人看着顧阿纖雙螺上系着的絲帶,點點頭,“果然缺點頭飾,不然更好看了。”她微側目問身旁的侍女,“我記得有一副蝴蝶釵?”
侍女點頭,“還是夫人剛進府時戴的。”說畢,轉身走入後堂。不多時果然取了一個匣子來,打開看,一對金色的蝴蝶立在釵頭上,展翅欲飛。
“這是年少時阿娘給我的。現下戴不了了,給了你罷。”曹夫人替顧阿纖別在發髻上,更像枝頭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了。
雖然是件舊物,曹素娥還是喜得見眉不見眼,“夫人留着給哪位女郎吧,給她做什麽?”
“我哪有女兒命,只有兩個兒子罷了。”曹夫人眉目淡然,不緊不慢道。
曹素娥這才憶起曹夫人的忌諱。
曹夫人早年極為悍妒,出嫁不久就率領婢女手持棍棒,将衛丞相偷設別館的外室責打變賣。因此,庶子女從不敢在她面前出現。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遺珠在外。
“夫人的公子們頂頂好。尤其世子,常聽人說,那可是江左風華第一。”曹素娥忙道。
提起兒子,曹夫人笑意真誠許多。不過也立刻想起一件關鍵事。“阿宴在哪?送去的補湯他喝了嗎?”
“郎君出去了。補湯,”侍女猶豫一下,“郎君不喝。”
“怎地不喝?”曹夫人神色焦慮,“是不是你們熬得不好?”
“如往日一般熬的。”侍女忙道。
“世子怎麽了?可是身體有恙?”曹素娥一頭霧水。
曹夫人嘆道,“你不知道,我的小兒生下就身子虛弱,連房門都難出一步。大兒衛宴雖然康健。但我還是擔憂,所以日日讓人熬了補湯給他。可是十之七八他都不喝。”
顧阿纖聽了垂眸暗想,補湯又是肉又是草藥,味道還苦,當然不願喝。
曹素娥還欲再問。這時,一個一個束發黑袍的郎君提着鳥籠大步走了進來。
見屋中還有其他人,他微微頓了一下,微翹的桃花眼挑起,一粒紅色小痣像寶石一樣綴在右眼的眼尾下方。眼波流轉,顧阿纖與他視線對上慌忙低下了頭,臉頰發熱,不敢再看。
仿佛全天下的靈氣盡歸他一人,懷抱日月,神采秀徹。與時下君子如玉含蓄溫潤的美相反,衛宴的美嚣張而淩厲。
顧阿纖努力平穩心跳,不想讓人看出來她的慌張。
怎麽這個時間還有客?衛宴微微皺眉。
此時是曹夫人快歇午覺的時辰。她們光雇車就浪費好大的時間。曹素娥不停還價,所以導致來了後時間尴尬。
“我母族的旁支,二十年未見了,上門拜訪。”曹夫人連忙解惑。
顧阿纖手指輕輕揪着衣帶,有些淡淡惆悵。她們雖穿着最好的羅衣,但是款式早已過時。任誰一看也知是來打秋風的。
衛宴微微點頭不再理會。轉頭道,“阿母,瞧這只鴝鹆,會說人語,把它挂在廊下讓它陪你。”
顧阿纖溜了一眼,黑不溜秋的,不就是只八哥嘛!
“是嗎?快拿過來我瞧瞧。”曹夫人微笑着說。
鴝鹆站在籠中的木杠上,緊緊閉着它的鳥喙,不管衛宴怎麽逗弄都不出聲。
“想來鳥也有脾氣,把它挂在廊下,喂些水米興許就叫了。”曹夫人溫言安慰,不忍敗了兒子的興致。
衛宴皺一下眉頭,伸手拔下身邊一名侍女頭上的發簪,朝籠中一捅。鴝鹆吃痛連忙大叫,“美美美!夫人實在美。”
“打一下,動一下。”衛宴眸光冷冷,将發簪随手丢與地上。侍女散着發,也不敢撿。
顧阿纖忍不住縮了一下,都說這個時代是禮樂崩壞的時代,世家門閥恣意妄為變态極多。歷史書誠不欺人。打完這次秋風,她可不再來了。離勳貴們遠遠的,将來找個老實人,過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去。
“這可叫了。快,挂起來吧!”曹氏忙說,“阿宴,今日怎回來的這樣早?”
“想回來陪阿母。”衛宴笑了一下說。
“我兒至孝至純。”曹氏發自肺腑的贊道。
顧阿纖很想吐一下舌頭,表示她的不認同。
“對了,今日怎麽又沒喝湯?是不合胃口嗎?要不再換個廚子試試?”曹夫人問。
“不用折騰了,我身體很好不用進補。”
曹夫人長嘆一聲,不敢再勸。
“世子,夫人是為你好。這補湯是一定要喝的。”曹素娥忍不住幫腔道。
衛宴皺眉,眸光泠泠地掃過去。
曹素娥只被掃了一眼,就覺手心冒汗,心頭仿佛被無形的壓力籠罩。她垂下眼,再不敢說話了。
顧阿纖心裏嘆口氣,打秋風本來就是變相的乞讨,裝出長輩的模樣教訓人,可不就惹人讨厭了?
“阿母,不早了,往常這個時間都已經午歇了。”衛宴看了眼屋角放置的漏刻道。
這麽一提,曹夫人才感覺疲憊。
衛宴将鳥籠遞給侍女,伸手将曹夫人攙扶起。
曹素娥總算還有點眼色連忙告辭。她推了一把顧阿纖。
顧阿纖一點都不想刷存在感,但也只得跟着重複一邊告辭的話。嗓音軟糯,仿佛甜米糕。
衛宴猛地擡眸。
那個一直低着頭的小姑娘,聲音跟他夢中的小白兔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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