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超級接盤俠(十七)
因為宿老爺子葬禮的事情,宿郢已經連着熬了幾天,現在已經相當疲憊了。可以說再這麽下去熬個一陣子,他可能會直接輪回到下個世界去,任務都不用做了。
抱了好一陣子,周卑才松開他,不過臉上的情狀很狼狽。
“你看看你成什麽樣了,小花貓嗎?”宿郢看着他這幅樣子,笑話他。
“才不是。”小孩兒可能也覺得掉面子了,一把抹掉眼淚,但根本抹不幹淨。
“哎喲這淚珠子掉的,你要是神話故事裏的人魚,那咱們可就發財了,天天賣珍珠數錢。”他用大拇指去揩眼淚,卻被周卑抓住了手,按在那雙濕漉漉的眼睛上。
“想得美,不讓你發財。”周卑吸了吸鼻子。
宿郢被他罕見的撒嬌逗笑了,沒把手從他臉上拿開:“好好好,不發財就不發財,那就窮着吧,窮點好。”
周卑抱着他的手,微不可見的點頭。他手心裏的水跡依舊不斷蔓延開,可并不會再成串兒地流下來了。
他不在的這幾天肯定發生了什麽,不然周卑不會一次兩次地哭。只是再這麽下去,可離“含笑而終”越來越遠了。
不過好的是,他看得出周卑在面對他時已經逐漸卸下了防備,會哭會發脾氣,還會委婉地撒嬌,說明他之前的努力并沒有白費。
周卑哭起來悄無聲息,嘴都不見癟一下。他将宿郢的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默默流淚,偶爾吸氣時打兩個嗝,鼻水都流下來了也毫無所覺,直到十幾分鐘後,這場淋漓的宣洩才慢慢收尾。而這時,手掌裏,指縫間全是濕潤。
宿郢拿開手,讓周卑那雙紅彤彤的眼睛露出來。
“想我想得這麽厲害嗎,哭成這樣,我這幾天在老家,家裏出了很多事,我實在太忙了,心情也不太好,所以沒怎麽給你打電話。”他拿紙巾給周卑擦了擦臉,一邊解釋他這段時間的冷落。
“什麽……”周卑想問他家裏發生了什麽事,但又覺得自己是個外人,沒資格問這個,于是說了半截又憋了回去。
“我爸腦溢血走了,這些天在給他辦喪事。”這幾天因為宿老爺子的事,宿郢的情緒不太好,心裏也憋得慌。
即使穿越了無數個世界,但在往常那些世界裏,他待的時間都相當短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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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是穿越成動物,很長時間後,才慢慢穿越成人。但成為人的時間也并不長,不過百年,且每次穿越的時間又相當地不穩定,長的時候能待個幾年,短的時候不過幾分鐘。
記得有一次他穿成了個短命皇帝,剛剛穿越過去,一杯毒酒就已經穿過喉嚨了。還沒來得及感受什麽就渾身一陣劇痛,接着就死了。
而如今的世界算是他待的最久的一個世界了。
他從小是被宿老爺子帶大,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已經見慣了生死,也習慣了與周遭的人保持距離,要說感情能有多深那也沒有,至少讓他在葬禮上哭是辦不到的。
宿母因為這一點,指着他的鼻子罵他“不孝”,是畜.生,說是他氣死了宿老爺子。宿母跟宿老爺子關系不好,分居多年,所以從小沒怎麽相處過,後來他出國讀書,幾年才見宿母一次,基本談不上什麽感情。
所以,在宿母當着他的面哭鬧時,他讓保镖把人架了出去。
宿芩雲可能被他的冷酷吓到了,很識相,沒找麻煩。況且比起他,宿芩雲對宿老爺子的感情還是很深的,她後悔痛哭都來不及,哪裏會去關注別的。
可惜太晚了。
周卑沒想到是這種“大事”,當即道歉:“對不起”。
“你道什麽歉,也不是你的錯。”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非要做這個任務,他不會跟周卑在一起,如果沒有在一起,趙立将不會為了報複他“搶了”周卑而找到宿芩雲,将那些照片交給那個沒腦子的女人。如果宿芩雲沒有拿出那些照片,宿老爺就不會死。
這其中或許也有宿芩雲跟柳意的事情的刺激,但歸根結底,他跟周卑的事是□□,如果他們沒有攪和在一起,那就不會有這些事。
可既然已經這樣了……
宿郢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摟過周卑,說:“我現在可只有你了。”
周卑愣了好一陣:“舅舅,你……”
“對了,我記得,姐夫說過你是初中就出去上學了,是嗎?”
“是。”
宿郢又問:“一個人孤單嗎?”
“還好。”怎麽可能不孤單。因為相貌緣故,班裏的男生都排擠他,女生倒是喜歡他,但他并不喜歡女生,他是同性戀。宿舍裏是別的班的同學,不是一個班的,也沒人搭理他。
他最孤單的時候,整整有一個月沒有跟人講過話,憋得厲害了,就回宿舍抱着枕頭,自己跟自己說。後來被舍友發現了,還報告給老師,說他是神經病。
宿郢鼻子裏“嗯”了一聲,閉上眼:“你為什麽會喜歡趙立将?”
“他對我好。”
這可真是最爛的理由了。
“你……”宿郢想問他,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麽名聲嗎?為什麽不潔身自好,為什麽會跟那麽多人上床,難道都是因為別人對他好嗎?
這樣的觀念,也無怪他遇到的都是些垃圾。
“我其實不恨他,沒有人對我那麽好過。”周卑停頓了一會兒,聲音降低了些,“他們曾經對我都很好。”
他嘴裏的他們,就是那些在跟他享受性.愛後,還将他的事當成趣聞講給所有人聽的爛人們。
“嗯。”宿郢并不想指責他什麽,他沒興趣,也不想糾正他什麽,依然是沒興趣。他感覺有些渴了。
“哥,我想問你一件事。”
“嗯,什麽事?”
周卑低着頭:“我想知道,你為什麽要強迫我來跟你住?”
宿郢剛站起來準備去倒水喝,聽到他這話停住了。
如果不是任務,他不會強迫任何人做任何事,也不會去想着修改任何人的人生軌跡。說得難聽點,即使周卑死在他面前,他可能也不會多看一眼。
可他不能這麽說。
“哦,我為什麽強迫你,這是個好問題,也是個沒有價值的問題,之前說過了,即使你不願意,你也得跟我住在一起,你沒有拒絕的權利。”宿郢一手揣在口袋裏,手指不自覺地埝了撚,“不過,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那麽,你是想先聽真話還是假話?”
“假話。”周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
“為什麽想聽假話?是怕真話不好聽嗎?”
“是。”也許是哭了一場的功效,今天的周卑格外的坦率。
宿郢想了幾秒:“好,那我就說假話,假話是,我帶你回家是因為我同情你,見不得你堕落、自生自滅,所以想要幫你。”
換句話說也就是,我并不同情你的遭遇,也無所謂你的堕落、自生自滅,并不想幫你。
饒是周卑心裏早就有了準備,但聽見這話他還是忍不住捏緊了拳頭,眼睛紅了一瞬,他吸吸鼻子,甕聲甕氣道:“那真話呢?”
“還想聽真話嗎?”
周卑不敢看他,低着頭玩自己的手。他張了好幾次嘴,可直到最後也沒說出想還是不想。
他的反應被宿郢看得明明白白,在殘酷的真相和美好的假象之間,周卑再次選擇了虛假。也正是因為這種懦弱,他才會一次次地沉淪在別人構造出的虛假溫暖裏,成為他人無聊之時取樂消遣的對象。
明明已經鼓起勇氣來問了,為什麽不問到底呢?老實說,宿郢對周卑很失望,可同時也慶幸對方沒有問出口。
如果真的問出來了,也許他會放棄這個世界的任務,不再選擇欺騙周卑。
可惜了。
“周卑……”
“不說了哥,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好嗎?就這樣吧,我現在不想知道了。”周卑一下子站起來,臉上泛着尴尬的笑,“中午了,我去蒸飯。”
他說罷連忙跑到廚房去,又是淘米又是洗菜,不再跟宿郢有眼神交流。宿郢走過去幫他洗菜,發現他的手在不住地抖。
這麽害怕嗎?那一開始為什麽要問呢?
吃完飯,周卑非常勤快地收了碗筷去洗,洗完後又拿着抹布掃帚清掃了房間,之後又去拆床單被套,搜了髒衣服。
來來回回忙忙碌碌,搞得宿郢在客廳看新聞都看不清靜。
“周卑!坐下!”
他的語氣可能不太好,把正抱着一大團洗好的衣服的周卑吓得手足無措:“我只是想,晾衣服。”
“把衣服放下,然後過來。”宿郢有些頭疼,一段半小時的新聞,被來回晃了十幾遍,什麽都沒看進去。
周卑把衣服放下,走過去。
“坐這兒。”宿郢拍拍他旁邊。
周卑坐下。
“好好坐一會兒,陪我把新聞看完。”
他不由分說地摟住周卑的脖子,按着對方跟他一起看完了午間新聞。之後,又換了個臺看了一集電影,等電影看完,已經是兩個小時後了,他還是沒松開摟住對方的胳膊。
看着一邊乖乖巧巧地坐在旁邊看電視的周卑,他想,之前的判斷果然是正确的,跟周卑講道理是沒用的,還不如直接行動。
電影結束曲響起,周卑這才輕輕掙紮了下:“我去晾衣服。”
好吧,還記着那堆衣服呢。
宿郢問他:“衣服重要還是我重要?”
“你?”周卑謹慎道。
“疑問語氣去掉。”
周卑別扭半天:“你……”
“那你說,對于我來講,晾衣服重要還是你重要?”宿郢又問。
如此明顯的調情向的問題,竟然真的難住了周卑,只見他皺起了眉,抿着嘴,側頭看了看他,試探地開口:“都重要?”
宿郢:“……”這孩子腦子真的不太好使,怪不得能被趙立将那種貨色輕易上手,真的是智商堪憂。他穩定了下情緒,語重心長:“當然是你重要。”
“……”
“周卑。”
“嗯?”周卑偏頭看他。
少年的青春漂亮的臉蛋上有着明顯的不安,想來是之前那句“假話”把人心裏給涼到了。
他想了想,摸摸周卑的腦袋,終于還是決定對這個傻子按套路出牌:“你是不是在介意之前我說的那句‘假話’?”
“沒有。”周卑抿嘴,慣性撒謊。
“那你別抿嘴。”宿郢看他低頭回避的樣子,心裏琢磨着電視劇裏那些惡心巴拉的套路,糾結了半天,還是沒用。
宿郢拉過他的手。周卑的手細長纖瘦,像女生的手,但比女生的手指更修長。指甲微微發白,五個指甲,四個都沒有月牙。
他把手翻過來看,發現手掌顏色淺淡,掌心細小的紋路很多,三條主線上雜線不少,呈川字掌。掌相并不好,感情線分叉多,智慧線開了三個叉,尤其是那根生命線,直接是斷開的。
“宿哥會看手相嗎?”
宿郢“嗯”了一聲。
“看出什麽了嗎?”周卑難得有些期待。像他這樣對生活無能為力的人往往對這種神秘主義的東西很感興趣。
身嬌體弱、命途多舛、壽元短促的手相。
“還行,你二十二歲之前很艱難,親緣淡薄,漂泊四逐,健康不佳,但是那都是你應該經歷的劫難,因為你的福氣在後面,如今你那些劫難已經都結束了,從今以後,你會幸福、快樂,你所有的願望都會實現,所有想要的都會擁有,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帶着滿足離去。”宿郢閉着眼睛瞎編。
“真的嗎?”周卑的眼睛還是紅腫的,隐隐有些淚光。
宿郢看着他笑了,他偏過頭短促地吻了下他的唇:“當然是真的,因為你的後半輩子會跟我在一起,而我,會好好愛你。”
“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話。”
這仿佛是個夢,一個周卑想都不敢想的夢。光是睜開眼睛去看就已經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氣,更不要說去觸碰,他怕一碰夢就碎了。
可這不是夢,他清清晰晰地看到宿郢的嘴在動,他說——
“怎麽樣,你要來試試愛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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