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超級接盤俠(番外)
番外
聽說,周卑被打撈起來的時候,渾身已經被泡白了。
宿郢和周江被警察帶去太平間時,周建平已經在那裏裏了,抱着那團被白布裹着的人在那裏嗚嗚地哭。
這個算不上父親的父親有生以來終于第一次擁抱了自己的孩子,卻是在自己的孩子死的時候。
“今天早上局裏收到一份快遞,我們查詢過日期,是死者生前一周時寄的,裏面有一封書信還有一個盒子。”警察手裏拖着盒子和信件道。
宿郢和周建平同時把手伸出去接,警察愣了,不知道該把盒子給誰。
“給我。”宿郢将周建平的手推開,直接拿過了盒子和信。
他将盒子放到桌子上,打開了信。
是周卑的字跡,也他的語言風格。這封信是寫給警察局的,具體內容包括三部分。第一部分敘述了自己自殺的原因是已經活夠了,表示自己确實是有計劃的自殺,且自殺動機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任何人都不需要為此負責。 第二部分則分割了自己的財産,四千萬的資産一部分劃給了周建平,另一部分包括工作室則留給了宿郢。 第三部 分是關于自己死後的事情,他希望自己被火化,火化後他希望宿郢能夠帶他再回家看一眼,再看看蟬蟬那條老狗,看看他種的那盆仙人球還有死的只剩一條的小金魚。
怎麽處理骨灰由宿郢說了算,他個人傾向于海葬,但如果非要埋他,那就埋在一個人少的地方,因為他不喜歡社交,就算死了也不喜歡。
葬禮不要大辦,曾經沒有坐在一桌上吃過飯的人都不想見,理由同上。
最後結尾時,他非常公式化地感謝了所有的人,卻唯獨漏了宿郢,只說了那個盒子是給宿郢的,除了宿郢,誰也不能打開。
按照遺書,周卑的身體當天晚上便被火化了。從那麽大一個人變成了小小的一罐,被宿郢帶着回了家裏,度過了在家裏的最後一夜。
“我們回家了。”進了屋裏,宿郢對着罐子說了一句,将罐子放在玄關,彎腰換了鞋,一邊換一邊喊了聲“蟬蟬”。
老半天過去,蟬蟬也沒個影。宿郢抱着罐子找了半天,才在他的卧室床腳邊找到了它,它趴在周卑常睡的那一側的地板上,聽見主人的聲音也只是微微動了動耳朵,懶洋洋地嗚咽了一聲,連頭都不想擡。
它已經十三四歲了,完完全全是條老狗,前年開始患了白內障,基本看不清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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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來蟬蟬都沒怎麽出過門,整天在家裏趴着,周卑怕它在屋裏憋壞了,買了個小小的手拉車常常出門的時候把他裝在裏面帶出去,如今周卑不在了,也不知道它能不能習慣。
“蟬蟬。”宿郢摸了摸蟬蟬的腦袋,将它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把罐子湊到它面前,“來跟你哥哥告個別,今天過後,你就再也看不見他了。”
蟬蟬仿佛聽懂了他的話,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罐子,然後睜着一雙病眼呆呆地看着,過了好一會兒覺得累了才合上眼,将頭緩緩塞進了宿郢的懷裏,像小奶狗一樣嗚咽起來。
宿郢拍拍它:“總是要告別的。”
宿郢抱着罐子跟那僅存的一條金魚告了別,順便給魚兒喂了幾粒糧:“給你買了八條,你就養得只剩一條了,還都是撐死的,我跟你說過好幾次,魚是餓不死的,在水裏再沒吃的喝水都喝飽了,你非不聽,還早中晚喂三頓,一袋魚糧沒幾次就完了。”
“你不是要看仙人球嗎?看吧,可能是因為你最近沒想起來澆水的緣故,你那盆仙人球已經開始慢慢長好了,之前被你澆水澆得根都快泡壞了。”
“陸洺上周還給我打了電話,讓我把蟬蟬再帶去寵物店打一針營養針,它可能也活不久了,好幾天都沒怎麽吃東西,估計也就是這一兩個月了。”
“你先走了也好,免得到時候送它走還要傷心一場,你跟它關系那麽好,又愛哭得不得了……”宿郢說着說着便停了下來,“算了,不說了,我去做飯了。”
晚上他還是做了兩人份的飯菜,擺了兩個碗、兩雙筷子,再将罐子放在周卑那一側的桌子上。
他倒了兩杯酒,一杯放在罐子邊。他端着自己的杯子跟那個杯子輕輕碰了一下,自己幹了,然後将另一個杯子端起來,将酒淋在了罐子上。
“以前你都跟我抱怨說十年不喝酒都已經忘了酒的味道了,現在你可以了,今晚開的是一瓶好酒,你嘗嘗味道。”
“飯菜還是按你的口味做的,吃點吧,以後你就沒有口福了,我不會再做飯了,做飯是真麻煩,要不是為了讨你高興,我才不會去弄這個,我又不是沒有錢去外面吃。”
宿郢沒什麽胃口,只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了。
“你先吃,我去看看你給我的盒子裏有什麽東西。”
宿郢去取了盒子過來,放到桌子上。
“我要打開了。”說着,他解開了繩結,翻開了紙盒蓋。
打開盒子的一瞬間,他愣住了,愣了好半天。
那是一個紅色的聖誕麋鹿角造型的發箍,被半透明的絲巾細心地裹着放在盒子裏。
發箍邊放着一張聖誕卡片,卡片中間镂空了一個圓窗,一個聖誕老人的腦袋從裏面露出來,一翻開,聖誕老人的腦袋就開始搖晃起來,唱起了聖誕快樂歌。
卡片上寫着:請原諒我擅自撿回了它。這是我人生中第一份聖誕節禮物,我很珍惜也很開心。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把它戴給你看過,但是我偷偷拍了照片,放在盒子的最下面,你要保證周圍沒有人才能看,我不想讓別人看見我幼稚的樣子。
話旁邊還配上了一個哈哈大笑的表情。
宿郢笑了下:“蟬蟬是狗,不算吧。”
他放下卡片,将盒子最底下那層蓋着的花紙板擡起來,從裏面拿出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周卑穿着白色的羽絨服,頭上戴着小鹿角,彎着眼睛在笑,有些羞澀,有些膽怯,但還是很好看。
那樣子讓他想起了當初下着雪在醫院見到周卑時的場景,他笑着跟他揮手,轉身跑進雪地裏,笑容幹淨得像畫裏走出來的小王子。
但是天底下沒有這麽膽小的王子,王子應該是開朗自信、笑起來能露八顆牙齒的,而不是周卑這樣笑裏都藏着不安和小心翼翼。
他的手指拂過照片上的周卑的臉頰,還有翹起的嘴角,心想如果當初自己沒有把發箍扔掉,這個孩子會不會笑得更開心一點。
十年過去,他早已忘了當初周卑是在什麽時候撿回的這個發箍,也不願意再去探索對方是以怎樣的心情将這個被他扔掉的發箍當做自己的人生中第一份聖誕節禮物珍而重之地藏了十年。
都過去了,現在的周卑也不會再告訴他。
他對着那個罐子說:“我看到了,很好看。”
他起身去卧室的床頭櫃将他們的相冊拿出來,把這張照片夾進相冊的最後一頁。
在和周建平商量過後,他們決定讓周卑入土,海葬對于周建平這樣保守的人來說是不可想象的。因為周卑的自殺,他幾乎一夜白了頭,如果不是那一頭白發,宿郢是怎麽也不能相信周建平對周卑是真的有父子之情的。
既然真的有情,為什麽到最後一刻才敢承認?不怪周卑叫他老不死的。
葬禮按照周卑的要求,并沒有大操大辦,只來了不過十幾個人。有幾個是同城的周卑曾經的粉絲,可能聽聞了跳河自殺的事,擅自跑來了,還有一個說是周卑曾經的同學,同班同學。
都是紅着眼來的,宿郢就沒把人趕出去。
葬禮結束,周卑順利下了土,一天時間,墳頭也立了起來。碑是周建平刻的,上面寫着一串祖宗的名字,最後寫了周建平之子周卑。
可能是不知道怎麽定義宿郢跟周卑的關系,并沒有刻宿郢的名字。
最後,宿郢将一束雛菊輕輕放在了周卑的墳頭。起身的一瞬間,他突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好像才意識到:哦,這個人真的沒了。
他見過太多生死,自己也死過無數回,卻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就好像當初他跟周卑偎依在沙發上看了一場長長的電影,直到最後一個字從主角嘴裏說出來,畫面慢慢轉暗,響起了片尾曲,周卑依依不舍地對他說:“我還沒看夠,怎麽就完了。”
腦中響起了系統的聲音。
【祝賀宿主任務圓滿完成,您可以選擇在這個世界自然終老然後進入下個任務世界,或者直接進入下個世界。】
【留下。】
宿郢環顧周圍沉重或悲痛的人,心想,如果他也走了,這些人裏有幾個能記得周卑一輩子呢?
周卑說過,被忘記等于不存在,那麽他就留下吧。再陪陪這個孩子。
沒有周卑的日子,地球依然在正常轉動。沒幾天大家就開始各自歡笑,回去過自己的幸福日子了。該走的人走了,留下的人依舊還要生活。
蟬蟬死在了聖誕節前夕,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他把蟬蟬葬到了周卑的墓碑旁邊,讓他們倆地下做個伴兒。
時間過得太快,很快周建平死了,宿芩雲死了,周江老了,柳意老了,陸洺也老了,連那個他還去吃了滿月酒的孩子也成年娶妻了。
他們這一堆人每年都會照全家福,從幾個人,到十幾個人;從十幾個人再到幾十個人。大家都很幸福地度過了一生,全家福裏每個人臉上都揚着笑容。
還是一個普通的夜晚,他睡着了,做了一個夢。
那是在一條河邊,天黑漆漆的。他看見一個小孩兒蹲在河邊哭,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淚。小孩兒哭得很傷心,臉上糟糕的一塌糊塗,卻一點兒聲也不出,只有輕微的抽噎的換氣聲,看起來格外可憐。
他看了一眼沒太在意,掠過小孩兒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帶着哭音的“舅舅”。
他回過頭,發現小孩已經不見了,蹲在那裏哭的人是周卑,幾十年未見,他都快忘了周卑的樣子,但一見面還是認出了。
見他回了頭,周卑也擡起頭來,依舊是滿臉的狼狽,身上濕淋淋的,像被冷水打濕的小貓崽子,不住地發抖。
宿郢走過去,蹲在他面前,拿出兜裏的面巾仔細地給他擦臉:“別哭了。”
周卑看着他,眼睛一眨就是一串淚,抓着他的手貼在臉邊,又是笑又是哭。
“別哭了,這麽大人了怎麽還跟個小孩兒一樣。”宿郢用手指抹掉他眼角的淚。
“我想你了。”
“是嗎?”
“嗯。”
“那你當初為什麽要離開?”宿郢站起身來,不願意再看他,也不想聽他的回答,“我要走了。”
周卑問:“你要去哪兒?”
宿郢看着天邊:“離開這個世界。”
“你還會來看我嗎?”
“可能沒有機會再回來了。”宿郢搖搖頭,問他,“以後就只有你自己了,怕不怕?”
“怕。”
周卑走到他身後,環住他的腰。他按住周卑的手輕輕拍了拍,看着天邊越來越淡的月色,腦中響起了倒計時。
【倒計時開始,十、九、八、七……】
“別怕。”宿郢抓住他的手,緊緊握在手心。
【三、二、一】
別怕,我會記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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