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會審
郁辭被喬鶴行摟在懷裏,渾身僵硬得像一只炸了毛的貓。雖然背對着郁沉言,但是他幾乎可以想到郁沉言臉上的表情。
喬鶴行安撫一樣拍了拍郁辭的肩。
郁辭深吸了一口氣,如果可以,他恨不得一輩子不要轉過去面對郁沉言和商鳴,可他又不能不面對。
他抓了一下喬鶴行的袖子,力氣大到昂貴的面料在他手中擠壓變形。
從他決定和喬鶴行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只是沒想到來得如此倉促而慌亂。
郁辭慢慢地轉過了身,隔着花影重疊的欄杆,他看着郁沉言和商鳴。今天月色這麽好,空氣中還有沒有散去的桂花香味,他的臉色卻蒼白如紙。
“爸爸,”他慢吞吞地,輕輕地叫了一聲,“商叔叔。”
喬鶴行的手在他身後環住他,像是怕他難受,輕輕地撫摸着他的背脊。
但郁辭只是眼巴巴地看着郁沉言,他的眼睛這麽清澈明亮,浸潤在月光裏,像含着一汪水。
他只是這麽瞧着郁沉言,郁沉言幾乎就要立刻心軟。
商鳴也察覺到了,不動聲色地看了郁沉言一眼。
外人只知道郁沉言手段狠辣,鮮少露出溫柔的模樣,當年為了坐穩郁家當家的位置,切瓜一樣把自己的叔伯們剁了個幹淨。可是在他身邊的商鳴卻一清二楚,郁沉言對于自己親近的人向來心軟。而郁辭從被抱進郁家的那一刻起,就是郁沉言的心頭肉。
商鳴不由捏了一下郁沉言的手指,讓他冷靜。
郁沉言把視線移到了喬鶴行的臉上,他從來沒覺得喬鶴行的臉這麽可惡過。
“晚宴結束了,我們該回家了,阿辭。”郁沉言臉上看不出喜怒,他對着郁辭招了下手,好像真的只是在喊郁辭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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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辭看了喬鶴行一眼,準備從他懷裏脫離出去,可是喬鶴行卻抓住了他。
“郁先生,”喬鶴行從頭到尾都很冷靜,他那雙涼薄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波瀾不驚,其實想來也是,他剛剛在喬家的血腥争鬥中流放了自己兩個兄長,又怎麽會面對這樣一個場面就驚慌失措,“我和郁辭還有幾句話想說,希望能再占用您幾分鐘。”
郁沉言不由擡了下眉,他和喬鶴行對視了半刻,兩個人都沒什麽表情,神色卻又出奇的相似。
郁沉言心裏想了些什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但是幾秒後,他淡淡說道,“給你兩分鐘。”
然後就帶着商鳴離開了庭院,去了別院外頭。
一離開庭院,月光似乎更明亮了,鋪天蓋地地灑在地上,像是只嫌天地不夠明亮。
“養孩子可真煩。”郁沉言低頭看着地,悶悶說了一句。
聽出他話裏的情緒,商鳴忍不住勾了下嘴角。
但他緊接着又聽見郁沉言低低罵了一聲,“還好他老子我有錢有勢。”
郁辭不明白喬鶴行留住他是要說什麽。
他一心惦記着外頭的郁沉言,眼神都頻頻往外飄。
可是喬鶴行卻帶着一點強硬地摁住了郁辭的肩膀,要他看着他。
喬鶴行的手勁有點大,郁辭不由有些吃痛,皺了皺眉頭。
可是随即他就聽見喬鶴行問他,“你會和我分手嗎?”
郁辭驚訝地擡起頭,不明白喬鶴行的意思。
“如果郁沉言逼你和我分手,你會答應嗎?”喬鶴行又問道,他的聲音還是很平靜,可是眼睛完全不是那麽回事,透着一點藏在深處的動搖和迫切,“你會不會選擇你爸爸,而放棄我。”
他死死地盯着郁辭。
他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麽冷靜,他太清楚郁辭是多在乎郁沉言的了,他也會害怕,如果郁沉言鐵了心要拆開他和郁辭,郁辭會不會妥協。
郁辭卻沉默了,他看着喬鶴行,像是在想些什麽。
喬鶴行心裏那一點動搖在這短暫的沉默裏被無限擴大,他摁着郁辭的手忍不住更用力了一點,心裏像是有個尖刻的聲音在說,你算什麽?人家才是兩父子,是一家人,你又憑什麽要他選擇你?
喬鶴行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他剛想說些什麽。
郁辭卻搶先一步,吻上了喬鶴行的嘴唇。
一個甜蜜的,堪稱是清純的吻,只是兩片嘴唇貼了一貼。
郁辭還很快就松開了,但他摟住了喬鶴行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道,“不會的。”
“我不會離開你的。”郁辭說道。
“我喜歡你啊。”他又喃喃地說了一句,極輕,像是從唇齒間偷偷溜出來。
喬鶴行緊繃的肩膀放松了下來,他的額頭和郁辭的額頭輕輕碰在一起,維持着這樣的姿勢好一會兒,他才慢慢松開郁辭。
“走吧,我得送賓客離開了。”喬鶴行說道。
前來參加宴會的賓客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
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原因,郁沉言他們是最後走的。
在分別的時候,喬鶴行還是那副得體禮貌的樣子,對郁沉言說道,“明天我希望能去郁宅拜訪,不知道您是否有空?”
郁沉言瞥了他一眼,“恭候大駕。”
然後他就和商鳴帶着郁辭離開了,坐上了郁家的車,逐漸離開了喬鶴行的視線。
喬鶴行目送着他們遠去,眼神晦暗不明。
“你是真的非要郁家那個孩子不可嗎?”喬禮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喬鶴行身邊,他慢吞吞瞥了喬鶴行一眼,“郁沉言可不會喜歡你和我這樣的人。他把那個寶貝兒子看得和眼珠子一樣,寧可選個心思簡單家世平凡的人,也不會要一個心思深沉的世家子。”
“我和你這樣的人?”這句話觸動到了喬鶴行,他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父親,眼底卻含着譏诮,在喬浚和喬衡被流放後,他和父親的關系稍微緩和,卻還是一般,“我和你從來不是一樣的人。”
喬禮沒說話,但顯然并不認同。
“你可以為了喬家的顏面,為了和李家的利益,掩蓋我母親的死因,”喬鶴行淡淡說道,“但是只要郁辭一句話,我可以把我所有身家都交給他,也可以為了他什麽也不要。”
喬鶴行斜了喬禮一眼,“你真以為我多在乎喬家,郁辭要是想我改叫郁鶴行,我明天就改。”
喬鶴行說完這句話,就不管喬禮的臉色有多難看,自己進屋了。
但他一邊往樓上走,一邊心裏也複雜難言。他何嘗不知道要想讨郁沉言喜歡,最好僞裝出一副平和無害的樣子。
可郁沉言這樣的掌權者,和他幾番接觸,又幫着他對付喬浚和喬衡,怎麽會看不出他的本性。
走溫和社交這一套根本沒用。
他唯一擁有的底牌,不過是郁辭愛他。
只要郁辭不會離開他,他和郁沉言終有彼此妥協的那一天。
喬鶴行撓了撓下巴,心想也不知道他主動要求入贅郁家,去給郁沉言打工,能不能拉點印象分?
郁家的車已經開到了平山路。
從郁家的三人上車的那一刻起,車裏的氣氛就異常沉默。
郁沉言一直拖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臉上已經瞧不出憤怒的影子了,反而有種在盤算着什麽的味道。
郁辭一路上乖乖當個木頭人,假裝自己不存在。
他現在頗有一種小時候沒做作業被抓包的感覺,雖然在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郁沉言和喬鶴行連訂婚都是假的。
但是他和喬鶴行畢竟在郁沉言眼皮子底下偷摸戀愛好一陣子,現在一朝被撞破,簡直堪比初中生早戀卻被家裏發現。
一直到進了平山路的宅子,屏退了左右,郁沉言才看向郁辭,“你就沒什麽想和我說的?”
郁辭一被點名,就渾身僵硬。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對面是郁沉言和商鳴兩個人,完全是三堂會審。
郁辭沉默了幾秒,才弱弱地開口說道,“我一直暗戀着學長,從我剛進大學沒多久,我就喜歡他了。”
郁沉言挑了下眉,他在心裏飛快地算了下時間,壞了,那不是說明他給郁辭介紹喬鶴行是自己訂婚對象的時候,郁辭已經對喬鶴行動了心思?
再想到那天郁辭慘白的臉,那不正常的反應,郁沉言總算反應過來是為什麽。
一瞬間,郁沉言心裏難得冒出點愧疚。
早知道就不答應喬家了,管喬鶴行那兔崽子去死。
“後來也是我先動心的,是我對喬鶴行表露了好感,他才和我在一起的,”郁辭眼巴巴看了郁沉言一眼,“就去海灘旅游那次,我跟他告白了。”
他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指望着郁沉言能對喬鶴行印象好一點。
然而郁沉言卻擡了擡眼皮,問道,“你什麽時候知道我和喬鶴行是假訂婚的?”
郁辭磕巴了一下,小聲回答道,“去海灘之前就察覺到了一點,但還不确定,在海灘的時候,喬鶴行就把真相告訴我了,還給我看了你和喬家簽訂的合約。”
郁沉言聞言冷笑了一聲。
喬家這小王八蛋真是好一招以退為進,還逼得郁辭先告白。
他看了眼對面的郁辭,心裏頭有千言萬語,但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真的這麽喜歡喬鶴行?”郁沉言忍不住問道。
郁辭停頓了一會兒,才用力地點點頭,他有點難過地看着郁沉言,“對不起爸爸,我不該瞞着你。但我真的喜歡他。”
郁沉言嘆了口氣,“你跟你媽一樣傻,專喜歡那種皮厚心黑的。”
看郁辭一臉懵懂,他竟然輕聲笑了一下。對于郁辭來說,言明恩自然是個好父親好丈夫,可是言明恩當年可是郁家豢養的暗棋的首領,專處理那些陰私見不得人的事情,他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可才十九歲。
也就林涵微眼神不好,覺得他是善良隐忍的溫柔男人。
如今郁辭長得這麽天真單純,不得不說林涵微遺傳基因強大。
“行了,別戰戰兢兢的了,”郁沉言無奈道,“上去睡覺吧,明天我會和喬鶴行談談的。”
郁辭不肯走,狗腿地跑過來給他爸捏肩捶背,試圖吹耳邊風,“爸爸,喬鶴行其實很好的。他對我也很好。”
郁沉言忍了又忍,才沒把那句“放屁”脫口而出。
但是自從郁辭長大了,已經很少像小時候這樣與他親近了,郁沉言默默把這句話忍了下來。
而郁辭則在他背後默默和商鳴使眼色:商叔叔,幫我說兩句好話呀。
商鳴從小慣他,雖然表面看不出來,其實比郁沉言還寵孩子。
然而這次,商鳴默默喝了口茶,把臉扭向了一邊,拒不配合。
開什麽玩笑,他今晚可不想睡書房。
而等郁辭終于上樓去睡覺了,郁沉言在自己房間裏滿處轉悠,翻箱倒櫃的。
商鳴一開始還沒當回事,後來卻忍不住問道,“你在找什麽?”
郁沉言眼皮也不擡,“找我那把軍刀,明天一個談得不高興我就把喬鶴行捅個對穿。”
他看了看商鳴的臉色,好心補充,“放心,我有分寸,死不了。”
商鳴抖了抖報紙,沒接話。
算了,讓郁沉言過過嘴瘾吧。
真把喬鶴行怎麽了,郁辭還不哭成孟姜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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