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來北江
七月的陽光帶着火辣辣的溫度,覆蓋在城市的鋼筋混凝土之上,讓人避而恐之。
簡陋的公交站臺,投下了一小快陰影。在那短小的遮陽板下,擠滿了焦急等待的人群。
女生額前的細發,濕漉漉的裹成一團,貼在早已被汗淋過,還挂着水珠的臉上。她穿着一條淡綠色的薄紗裙,輕起的微風,飄動着視覺上的清涼。
不合腳的高跟鞋,讓她的步伐顯得緩慢而詭異。因缺水而幹裂的嘴唇,輕輕一扯,就是一片泛着濁氣的白色表皮。她抿了抿嘴,想從稀缺的唾液中,得到一絲絲慰藉。
然而,并沒有什麽卵用。
突然,女生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她邁着詭異的步伐,盡力讓自己奔跑起來。高跟鞋蹬蹬的聲音,迅速的淹沒在汽車的鳴響裏,只有那急切的身影,帶着祈求的呼喊,從人們的眼中一閃而過。
“等等,等一下!”搖擺的步伐支撐着瘦弱的身軀,由細流彙聚的汗珠,如雨點般啪嗒的往下落。女生急促地呼吸着,而回應她的,只有一片令人作嘔的汽車尾氣。
抓着膝蓋的雙手,因過度用力而冒出青筋。她慢慢的擡起頭,凝視着周圍被擦得發亮的玻璃大廈,在灼熱的陽光中,泛着冰冷的白光。
随着那道白光越來越遠,那耀眼的光圈卻越來越大時,那道瘦弱的身影,終于在人們的驚呼聲中,驟然倒下。就像是冬日裏最後一片落葉,在迎接第一場瑞雪時,被聖潔的雪塊,狠狠砸落……
在倒下的瞬間,她聽到了熟悉的鈴聲。她想開口,入耳的只有漫天的吵雜。她吃力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麽,觸手的,卻只有一片空白。
正午的太陽,燒得火紅。在喧嚣的城市上方,沉默的靜谧着。
夏若水醒來的時候,空檔的病房裏,沒有一個人。她剛要開口,卻讓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口間,令她止不住的皺眉。
記得自己好像是沒趕上公交,再加上一口水都沒喝過,應該是中暑暈倒了。想到這裏,她下意識的摸了摸口袋,如果沒有記錯……
找來找去,總算看到就放在床邊的手機。手指快速的劃過屏幕,果然有個未接來電。正當她想看看是誰時,病房的門就被人推開了。
“臭丫頭,你醒啦!”
熟悉的大嗓門,帶着那張标志性的大臉推門而入,當響亮的女高音不帶一絲猶豫地劃破病房的沉寂時,夏若水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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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快被你吓死了!”将手中的水果往桌上一放,陳夭夭一屁股就往床上坐了下去,噸位不重氣力卻不小,直把床架都壓得吱呀亂叫。
“我給你打電話,一直沒人接。好不容易接了,竟然說你在醫院!”
原來,夏若水中暑昏倒後,被好心人送到了醫院。正好接到陳夭夭的電話,便讓她趕緊來醫院。
“你不知道,”陳夭夭捂住胸口,接到電話時的那種慌亂,至今仍讓她後怕。“那個人只說來醫院領人,我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吓得請了假就跑過來了……”
陳夭夭說得繪聲繪色,激動時恨不得手舞足蹈來表示她的驚吓,“我這小心肝,動次動次的,都快回不了位了!”
雖然剛醒來頭還有些暈,但夏若水一直靜靜的聽着,絲毫沒有打斷的意思。挂在身後的窗簾被風牽起,帶下一片陰影,正好遮住了她微微上揚的嘴角。
她看着陳夭夭,眼神安寧而平靜,絲毫不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況,是怎麽的令人同情。
陳夭夭說了半天,見夏若水還是沒什麽反應,下意識的拽了拽衣角,“要不,你還是回去吧?”
她這話比起之前的炮語連珠,可不止差了一分底氣。見她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夏若水心裏一顫,也不知是觸動了哪條感情神經。
但是,她還是搖搖頭,“我不會回去。”
她的聲音很輕,卻無比堅定。陳夭夭知道,她一向執拗,也只能嘆口氣,繼續同她胡天海地,消散心情了。
不知何時,風停了。揚起的窗簾重新回到了原位,病床裏,只有那爽朗的聲音,在繼續熱鬧着……
大學畢業後,同大多數人一樣,夏若水回到了養育她的南方小城。在母親的來回奔走下,進了私立學校當老師,工資不高,但養活自己卻是綽綽有餘。
時間總是在不經意之中溜走,從畢業到現在,正好一年了。
穩定的工作環境,還算豐厚的工資待遇,在同齡人還在烈日下為了下一頓奔走時,夏若水已經在辦公室被空調吹得感冒了。
她是師範院校畢業的,一起畢業的同學,有的到現在都還沒找到工作,整天在外晃蕩着,時不時怨天尤人一下,仿佛被世界抛棄的只有他們。
但是,有人哭的時候也會有人笑。比起失意人,這個世界更多的是得意人。
當年學校的優等生們,不出意外,基本都進了公立學校,享受着皇糧的待遇。平時打打小麻将,沒事出去旅個游,随時在朋友圈刷新的動态,讓人嫉妒的同時,卻又無可奈何。
當然,除了這些,還有一些佼佼者,并沒有投身于教育事業的熱潮中來。反而是擠進了競争力超強的外企,每天每夜不定時下班,累成狗的時候,還不忘煮上一壺心靈雞湯。
而更多的,則是像夏若水這般,回家找些關系,謀個還算過得去的職業,如若安穩,便這樣平平淡淡終其一生。
原本,夏若水也是這樣打算的。
作為一個小縣城,南城很好的诠釋了——什麽叫做悠閑。
在這裏,人們的步伐總是緩慢的,河邊的藤椅上,總是坐滿了聊天打牌的人。沒有大城市裏争分奪秒的緊張,南城人更多的,是在享受生活。
夏若水從小在這裏長大,即使閉着眼睛,也能找到回家的路。她的性子沉悶安靜,總是一個人騎着單車,獨自穿過不斷變化的大街小巷。
回來後,除了上班,她基本上不出門,曾經創造過連續一個月沒有下過一次樓的記錄。要不是還有一個陳夭夭,她的生活便可與山頂洞人媲美了!
陳夭夭是同夏若水一起長大的,幼兒園一起尿褲子的交情。她和夏若水一樣,畢業後也回到了南城,找了個關系在家醫藥公司當會計。
沒事的時候,夏若水會和陳夭夭一起出去,看看電影喝喝咖啡什麽的,反正得有個地坐着。像逛街這種耗體力又不讨好的事情,她倆很有默契的排斥了。
要說夏若水是什麽時候有了離開的想法,連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等想明白的時候,已經坐上的去北江的汽車了。
“我走了,記得天天給我打電話!”
直到汽車開走的前一刻,陳夭夭還在沖着窗外的夏若水比着手勢,在看到對方接連點了好幾下頭時,才不甘心的在座位上坐好。
因為害怕類似的情況再上演,陳夭夭要求夏若水每天必須打個電話給她報備,反正開了親情號,不打白不打!
從北江到南城的汽車已經開遠,但是夏若水依舊默默的站在原地,待了好久,才嘆着氣搖頭走遠了。
她剛來北江的時候,是帶着全家人的反對來的。放着安穩的工作不做,卻要跑到毫無關系的大城市闖蕩,更何況是作為一個女孩子。夏若水家裏比較傳統,在她們眼裏,女孩子找個安穩的工作,等幾年再嫁個正經的人家,便是最好的歸宿了。
所以,當夏若水準備辭職,說要去北江找工作時,直把她媽氣得抹眼淚,“這的工作哪裏不好了?你要跑到那麽遠的地方,找罪受嗎?”
看着母親眼裏的不解與氣憤,夏若水只是抿着嘴,堅定而絕望地,“我想自己出去闖一闖。”夏若水小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是被母親一手拉扯大的。所以,當她說出這句話時,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勇氣。從小,她就知道自己家和別人不一樣,盡最大的努力讓自己懂事,順着家人安排的道路,穩妥的走下去……只是現在,她做不到了。眼見着說服不了女兒,夏若水的母親沒有辦法,一個電話之後,幾乎平常有聯系的親戚,都對夏若水進行了一番思想轟炸。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将近一個月,直到夏若水的辭職報告被批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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