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聖無憂

養心殿外的夜色已經很濃了,冬暖閣內燈燭不歇,暈染出室內亮堂的格局。

皇帝看完最後一道奏折,起身撂在紫檀書案上,屈起一手中指在奏封上叩了幾叩,動作很輕,敲在小六子心頭,無異于當頭響雷。

掀起眼皮飛快地偷望了眼,皇帝的眉頭輕蹙起,已經隐隐生了怒意,他心裏跳得更厲害了,皇帝不是動辄就發作的性子,天顏極少流露出大的波動,但凡出現以手叩擊奏本的這一舉動,朝中某位官臣的頂戴八成那是保不住了。

小六子腦間萦繞着幹爸爸金成卸職前的萬千囑托,不敢有大的動作,只暗暗使了個眼色,左右捧着熱手巾,參湯,準備随時侍奉的小太監們接到後,忙弓起身子,悄無聲息地退下,須得等皇帝情緒稍定,才适宜上前服侍。

這時候誰也不敢硬着頭皮近禦前抖機靈,沒準兒适得其反撥觸得龍顏大怒,活該替人背了黑鍋!

皇帝看着廣西巡撫的那道奏折,默想起上面的內容,一陣氣惱,大邧統一南北後,除了更替新制以外,不少仍然沿襲祁朝舊制,為了拉攏漢官,安撫四境人心,朝廷要員更是不能輕易觸碰易換。

這班老臣吃着新朝的俸祿,骨子裏還遺存着對舊主的感念,他們君臣之間原本就夾生,偏還有那麽幾個不服說勸的,逮着空就跟他瞪眼較勁,縱是他一味忍着性子妥協,也不妨總被他們架弄得上下不來,看來是他平時松的勁兒夠大,才慣得那幫老油條油鹽不進。

皇帝轉着拇指上的馬镫扳指,漸漸平定了心緒,臉色也跟着緩和了下來,一旁緊緊觀望的小六子看在眼裏不敢怠慢,傳喚方才退出的小太監們進殿,侍奉他盥手淨面,自己則捧了碗參湯跪在禦座旁邊,待皇帝坐定,他才托舉呈近。

這時宮內管傳宣的小康子在暖閣外回話說敬事房總管太監張德敬請見。

聽見皇帝道了聲“宣”,張德敬小心跨進殿,跪身把盛着各宮嫔妃綠頭簽的銀盤托至禦前。

皇帝瞥了眼,把湯碗遞給小六子,随意地問道:“今兒懿嫔身子不舒服?”

張德敬應了個是,“懿嫔娘娘身體抱恙,還說要是皇上問起,讓奴才帶句話,‘有勞皇上挂念’。”

話出口,他自覺頭頂一股壓力重重地沉了下來,手中的銀盤似乎也有了千斤重,如今的後宮中,誰不知道懿嫔是萬歲爺頂在肺尖上的人物,從前皇帝對待各宮嫔妃也都是雨露均沾的态度,自從年前在禦花園偶然瞧見當時還是宮女的懿嫔,當晚臨幸封了答應,而後就跟魔怔了似的,只稀罕她了,皇帝在房事上不粘纏,大多時候批完折子就歇下了,隔幾天召幸一回,這都個把月了,翻得都是懿嫔的牌子。

攪和進這樣的局面裏,張德敬覺着自己十分冤枉,以往各宮主子娘娘挨個輪,完了他比照着擋錄,看誰被萬歲爺留得時間最長,下輪就把她的簽子往禦前“近手好拿”的位置多放放,倘若真的被翻中,僅憑多得的這麽一兩回恩寵,就足夠在其餘嫔妃面前顯擺好幾日了,他自然也能讨得不少恩酬,這是一種看破不說破,大家夥兒都心知肚明的來往便宜。

自從這位宮女出身的答應又晉了位份,他與其餘嫔妃之間互利的關系就徹底裂了鍋了,她們還當是他倚着勢頭欺人,把先前的手段使在了懿嫔身上,深不知這綠頭簽遞到禦前跟個擺設沒兩樣,萬歲爺就認定她一人了,眼下這位主子走步都打着飄兒,他在人眼裏算哪根蔥,其實他壓根兒不介意這個,這副得寵飛升後的高慢嘴臉他見得多了,可憐的是他銀錢袋子裏已經越來越聽不着磕碰的響動了!

按照宮裏的規矩,每晚皇帝在養心殿進膳時,各宮嫔妃都進養心殿院的如意門再到燕喜堂,皇帝翻了誰的牌子,他就到燕喜堂叫誰,再向其他嫔妃傳散,被叫到的嫔妃就随着他進養心殿伺候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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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等皇帝叫退,他就得回燕喜堂去叫散,篩了個遍,沒一個主子娘娘是好對付的,他這一去不是成心找埋汰,替懿嫔當受氣包使喚麽!

張德敬七拐八繞地盤算着,聽見皇帝問向一旁,“聽說晌午,太後找懿嫔唠了會兒嗑?”

小六子一凜,忙接腔道:“回皇上,是有這麽回事兒。”

張德敬聽了,眼珠轉了兩下,心裏存着計較,樂開了花,兩只手肘架得發酸也渾然不覺了,太後找嫔妃還能真是為了唠嗑不成?懿嫔這陣子風頭正旺,看來是被叫去訓話了,說的什麽內容,腳後跟兒也能猜個大概,無非就是規勸她不要獨承龍恩,太後訓出了成果,懿嫔多半是心裏有恙,吓得不敢來,這樣一來,他待會兒回燕喜堂好歹也算是有個交待了,只要嫔妃們不把火氣撒到他身上就成。

正想着,皇帝的囑咐兜頭澆了他一盆冷水,“傳話給小康子,讓懿嫔過來侍膳,你退了罷。”

這下便是要跟太後對着來了,張德敬叩頭起來,後背竟已一片濕冷,想起即将獨自一人去燕喜堂所要面對的情形,他腳下越來越沉重,倒真的記恨上了懿嫔,心裏早把她從頭到尾地罵了個遍。

這時早有小太監們敏捷有序地上前擺出洋漆矮桌,布置晚膳,皇帝支臂斜躺在南面羅漢床上,低聲問:“天穹殿那兒準備得怎麽樣了?”

小六子趕緊回話說:“回皇上的話,道場都布置齊全了。”

躺着歇過一陣,皇帝覺着暢然了許多,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重新坐回床上,面色如常,只是嘴角微微勾着。

這副神情小六子還是頭回在皇帝臉上瞧見,搜腸刮肚地琢磨了半天也沒弄清楚他這股隐隐的興奮勁兒是打哪兒來的,心裏狠狠地把自己罵了一頓,什麽都沒整明白,就輕易放他幹爸爸走了,往後還得上恭儉胡同頓溜達幾趟,找他老人家讨教讨教。

主奴兩人正各自合計着心思,懿嫔踩着花盆底一搖一擺地踱進殿裏,小六子最先反應過來,忙迎上前,掃眼一看,見她粉黛略施,發鬓上光溜溜的,袍衫素簡,當真一副惹人垂憐的病容。

待她走近,皇帝揮了揮手命她隔着洋桌坐下,“免禮罷,前些天不還好好地,怎麽今兒就不舒坦了?”

懿嫔馬上眼淚圍着眼圈兒轉,低低垂着頭道:“是奴才身子不經寒,晌午上外頭溜彎兒去了,回來咳了兩聲,旁的倒沒什麽。”

皇帝對她的回答很滿意,腦子不算糊塗,把罪責都攬盡了,沒往太後身上繞,知道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倒讓人省心,用不着他再特意囑咐。

見她淚盈盈的,他原本打算寬慰幾句,話說到嘴邊卻又突地被心頭的湧出的一股煩躁壓了回去,淡淡點了下頭道:“這就成,開膳罷。”

這不冷不熱的調子把懿嫔心頭抽得一陣緊縮,她吃頓太後的挂落不算什麽,只要能在他這兒聽到一兩句安慰的話,挨頓鞭子她也能咬咬牙心甘情願地受了,可皇帝吶,偏就無視了,若說方才的淚意有幾許刻意醞釀的成分在裏頭,這會兒她真真地是十成的委屈。

她心裏這樣想着,面上不敢有所表露,執起鑲金牙筷,探手給他布菜。

皇帝穿着青白膁皮常服袍褂,胸口的金線龍頭正對着她看,她擡起眼慢慢往上瞧,皇帝的眼睑低覆着,燈光照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辟出一片陰影,使得他孤俊的面容平添了幾分寧和。

這麽年輕俊朗的爺們兒居然就是皇帝,她得巧在禦花園撞見他的那時候起,心思就完全不聽使喚了,左右都圍着他打轉兒,這祖墳上得冒了多粗的青煙,才保佑她交了這般大的運氣!

皇帝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擡頭看了她眼,略頓了下道:“你吃你的罷。”

懿嫔對上他目,晃了晃神兒,忙低下頭輕喏了聲,滿心歡喜,眼下皇帝獨愛她一人,她比着其他的嫔妃,能多瞧他兩眼,這是旁人掙破頭都得不來的福分,她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吶?

皇帝喜靜,特別是用膳的時候,于是懿嫔舉手間都透着輕巧,一小碗鴨丁粳米粥吃了大半天功夫,見皇帝置下筷子,她也跟着停箸不食了。

“是吃食不對胃口?”皇帝一面用熱手巾擦手,一面問道:“身子不舒坦找太醫瞧瞧,這些事兒朕催不着,你該自己操心着才是。”

懿嫔揭開琺琅葵花大果盒盒蓋,用金叉子叉起一片杏波梨,身子趴在洋桌上,探手遞近他嘴邊,嬌媚笑着,“只要皇上挂念奴才,奴才就什麽毛病都沒有了。”

見她話說得甜甘,皇帝倒也配合,張口去夠她手中的梨片,懿嫔有意撒嬌,手肘突地往旁邊一引,使他落了個空。

不及她有下一步的動作,皇帝已經自己拿了把金叉子叉起一顆金絲棗放進嘴裏,靠回坐背上慢慢嚼着。

懿嫔碰了顆釘子,手還尴尬地架在原處,見他面色并無不善,便又把手伸近禦前,輕聲道:“棗子黏,皇上吃口梨潤潤嗓子。”

皇帝挑了下眉,輕描淡寫地道:“朕不喜歡吃梨,你替朕吃了。”

遠處等候傳喚的小太監們暗笑不已,溜須拍馬的功夫還沒練到家,就敢拉出來顯擺,這可真真是馬屁拍錯了地方,惹上自個兒一身騷!

懿嫔瞄見他們互遞眼色取笑的神情,更加的不甘心,除此之外還很委屈,旁人還當她多受皇帝的寵愛,實際上皇帝待她多半是個不溫不火的态度,見着她統共就那麽幾句排場話來回繞,一般就問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頂多再聊兩句她日常的消遣,問完了,她就得在一旁老老實實陪着,輪到她出聲多說一句他就該不耐煩了,即便侍寝那時候,跟他熱膚相親,他的那顆心也總遠遠推拒着,從來沒能夠容她靠近過。

皇帝的心思一向猜不透,她費心賣個俏,逗個樂都跟犯了多大的罪過似的,她比着其他嫔妃,當真能好到哪兒去?反倒是冷遇比她們吃的更多罷!

如今連那幾個沒了根兒的奴才都敢明目張膽地笑話她!

她忍了又忍,咽不下這口氣,把姿态放的更低,垂下眼輕喟道:“皇上就承了奴才的情罷……”

“出去!”

小六子聽見皇帝這猛地不大不小一聲響,吓得兩肩一聳,暗想懿嫔真是吃飽了撐着沒事兒幹,老虎尾巴上撓癢癢,平時挺體貼一人,怎麽今兒偏就犯了牛脖子病了,眼見人不吃她這一套,還硬着頭皮犯沖,這下倒好,捅着了火,指不定他也得跟着挨刻。

埋怨歸埋怨,他是首領太監,要緊得先把皇帝哄高興了,于是便走近幾步,躬身低語:“奴才送娘娘回宮。”

懿嫔一窒,醒過神來,皇帝性子雖冷,卻從沒像方才那樣呵斥過她,等明兒她在養心殿栽跟頭的消息傳開,淪為宮裏上上下下的笑柄,那時候才真夠她受的。

這麽一想,她視線模糊起來,擡頭看見皇帝側臉對着她,只顧翻閱奏折,壓根兒沒兜攬她的意思,心又灰了大半,跪身叩了個頭,悄然退下了。

皇帝聽着她走遠,心裏的膈應才減退了些,直把奏折上的字盯得發虛,也沒能琢磨出個什麽名堂,他後宮裏的女人,哪個敢說不是合人意的,偏他總疲于跟她們應對,前幾年剛開始親政那時候,四境初定,政務繁巨,他着實分不開心神,這兩年,朝廷內外都很有起色,他也能鑽着空子消閑一二了,他倒是打算跟她們和和氣氣地相處,真碰着一個能跟他恩愛的,也算彌補錯失的年少情緣了。

他把自己能叫得上名字的嫔妃挨個想了一遍,心裏總覺着不對味兒,他跟她們之間總欠着火候,見着面話還沒說上幾句,他就開始不耐。

皇帝心下微嘆,興許是他得到的已經太多了,能再遇着個讓他存着心思想要靠近的人,他半個人生大概也就圓滿了。

暖爐裏響起一聲哔啵,他腦筋倏地一跳,調眼看向身旁,爐子裏的炭火蒸蒸燃燒着,似乎也把他的心頭照得敞亮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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