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兩相看

宮裏接見家裏人的地方在神武門西面,城牆中間開出一個豁口,兩篇大門裏有栅欄,盛苡立在門洞下看見岩子隔着栅欄跟家裏人談話,周圍的宮女太監們臉上也都流露出高興的神情。

只她單個一人與四周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門洞頂沿外露出灰蒙蒙的天,偶爾一兩聲鴿哨甕聲響起,把她跟其他人的熱鬧遠遠地隔絕開。

“幹嗎非得養鴿子吶你說,費力不讨好的營生,我擱這兒瞧老半天了,也沒能見着一只飛回來。”

蒼老沉着的嗓音問得盛苡大駭,她不小心走了個神,什麽時候側旁多了一人都沒能察覺出來,慌忙轉過身,一老頭偻着背,姿态悠然地看着天邊,等她福了身,才扭過臉笑問:“丫頭,還記着我是誰吶?”

盛苡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谙達是我的救命恩人,說什麽也不敢忘了的。”

金成收起笑臉,肅聲道:“這話可說茬道了,我本事再大,也承不了這恩情。”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再明白沒有了,他依着聖意行事,皇帝才是她的不折不扣的恩人,盛苡悶着頭不吱聲,她卑躬屈膝做他們家奴才不夠,還要她感恩戴德不成?亡國滅親的仇恨她還沒忘吶!

禦前伺候過小半輩子,盛苡心裏的名堂,他一眼就看透了,設身處地想一想,如今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拔了毛的鳳凰也變不了雞,身份再低賤,芯子裏的尊貴難以徹底抽剝幹淨,前朝皇室貴胄的風骨猶存,不像他們這幫奴才,輕易就能低頭,這保準是氣性發作,梗着脖子犯起犟來了。

金成有一絲的動容,轉瞬就消逝了,他孝敬的人是皇帝,若是縱得她回頭動了歪腦筋可就糟了,于是便清了清嗓子,訓導她道:“既能安安生生活這麽些年,丫頭,我瞧你不是個傻的,不過這裏頭的功勞可不光只你一人兒的,聰明人辦聰明事兒,不該存的心思趁早給掐滅喽,明白我這話罷?”

盛苡驚心不已,這是警告她老實做好她的奴才就成,人既然能讓她活着,讓她死豈不是更容易,她倒是有過尋仇的心思,事成了幾回都在夢裏,驚醒後回憶起夢境裏血流成河的情景,吓得小腿肚子直抽筋,除了抽着耳刮子罵自己沒出息以外,就只剩下孤單一人獨自洩氣罷了。

心裏繞了一圈,她終于想起來此行的目的,連聲允諾後,略猶豫了下,小心地問:“想跟您打聽一事兒……當初您……萬歲爺做什麽要救我吶?”

留着她,倘若哪天她的身份明朗了,被前朝舊臣或是有心之人握為把柄,難保不會引出事端,她的存在是個潛在的禍源,根除她是個萬全的法子,斟酌利弊,她這會兒都不該還活着。

十五六歲的女孩兒,眉眼間已初露風韻,金成仔細打量她,猛地想起儲秀宮的懿嫔,莫名生出一背冷汗,略微緩了緩,才對她直截了當的詢問做出回應:“我估摸姑娘今兒找我就是奔這事兒來的,倒也沒什麽可避諱的,姑娘那時候小,可能記不得了,萬歲爺還見過你一回吶,在養心殿門口,你撿了個物件,剛巧是萬歲爺的,救了咱們萬歲爺一命,這不嘛,萬歲爺他記挂你的人情……”

他話還沒說完,盛苡腦間就炸了霹靂,這是長久以來一直折磨她,使她痛感愧懼的噩夢,當初是有那麽個人從她太子哥手中騙取京營虎符後,直逼養心殿勸降,她碰巧撿了他失手落在殿門前的虎符,可恨她年幼無知,經不住他三言兩語的哄騙,輕易就把虎符交進了他的手裏,淪為間接殺害雙親手足的兇手,大祁的罪人。

只是沒料着那人竟是祺裎,她深為駭異,眼前發起虛來,這下她的罪孽更加深重了,她恨自己的程度不亞于恨他,她覺着她跟他沒有本質的分別,他翻雲覆雨滅了大祁,她是幫兇,親手遞出的刀子。

他感激她的法子當真是用心良苦,留她條命,讓她餘生都活在自責跟諷刺中茍延殘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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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臉色青一陣兒紅一陣兒的,金成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喟嘆道:“姑娘聽我句勸,安身立命才是根本,主子施的情,要服氣,這才是真正的能耐人,明白嗎?”

不然她還能怎樣,就憑她銀樣镴槍頭,沒上陣就先軟的本事,能掀得起多大的風浪?

盛苡咬着嘴唇應下,見他又緩緩看向天邊,目光變得很悠遠,“鴿群不着家,不是被哪個王八蛋裹去了,就是被哪個王八蛋養的“誘鴿”給拐跑了,橫豎啊,是成了別人家的了,不認也得認。”

這話又有些暗示她的含義,她一面揣測着聽他說道:“真是老了,擱外頭杵一會兒,腿就經不住凍喽!”

這話的意思她明白,是借口要走了,她忙又感激說:“谙達忙您的,謝謝您還專程跑一趟聽我瞎唠叨,回頭我做了護膝,托人送您府上去。”宮裏太監們見天地跪,臨老都跪出一對老寒腿,遇着濕寒,骨頭縫兒裏蟲咬似的疼癢,她師傅,南果房的首領太監張元福總跟她們幾個抱怨,她們得閑就做幾雙護膝送他做孝敬。

“我不來,”金成笑起來一臉褶兒,“哪兒能明白我幹閨女這麽大的孝心吶?”

盛苡一愣,随即反應過來,屈腿往地上跪去,脆聲喊了一句“幹爹”。

金成用手托一托她,“欸,好,這就成了,地下涼,你們姑娘家的吃不住這個,不拘非得今兒磕頭過禮,往後去聽幹爸爸的話,我不常在宮裏,碰着事兒了,找小六子也是一樣的,回頭我交待他幾句,人是你幹哥哥了,你們倆要相互照應着,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盛苡眼圈一紅,哽着嗓子連聲應是,似乎這樣她又有了親人,再也不是萍蹤浪跡似的孤苦無依了。

“好,”金成十分欣慰地笑着,“咱有副能伸能屈的性兒,這是最金貴的,哪天生出造化來了,幹爹指不定還得倚仗你吶!”

明明是調侃的話,盛苡覺着自己真是想多了,竟無端聽出幾許認真的口氣,她的尊榮已經随着大祁一同滅亡了,眼下她能有條命茍活着就是最大的造化了。

盛苡送他走出幾步,就被他擋了回來,她立在門洞口,擡頭遠遠看去,天邊一支隊伍稀松的鴿群撲棱着翅膀,零零落落地飛過城樓不見了蹤影。

晌午吃着飯,清由聽說了她的見聞也替她高興,“好嘛,你認得這娘家人來頭可大了去了!”

岩子跟着起哄,“往後咱們庫裏可要靠你撐排場了,內務府那頭東西那麽難要,這回你再去,讓他們瞧瞧咱也是仗腰眼子的人了,不悠着點,要他們的好看……”

盛苡被她一本正經說大話的模樣給逗樂了,心裏還記挂着天穹殿裏的人情,笑了一陣,便詢問道:“春念今兒來是怎麽說的?”

清由回想了下道:“說讓你別跟她客氣,殿裏的道場前幾天都安置好了,只等初九那日傳道士過來念經,她們殿裏那幾人可閑了,這幾天只把殿外掃幹淨就成,抽空過來幫你一把算不着什麽。”

盛苡放心的點了點頭,心裏正盤算着等什麽時候得空了,再找人當面謝一謝也不遲,就聽在總管太監張元福吊着嗓子在門外吆喝:“來個人兒!上天穹殿跑趟腿兒!”

自然她就趕巧接了這趟差事,撂下半碗剩飯出了值廬,張元福把一個描金漆盒塞進她手裏,連聲催促道:“那邊管事着急讓咱們送果子過去,話也沒說明白,興許是開始擺貢果了,你先把這半盒永棗,半盒金橘送去,往年都有這兩樣,錯不了,其餘的你問清楚了,回來咱們再照着準備。”

盛苡牢記他的囑托,步趕步地向西拐過欽昊門,又向南穿過天穹門,一路鴉默鵲靜的,到了寶殿門口也沒碰着一只人影。

她抱着果盒向殿裏望去,貢桌上光禿禿的,并無陳設,等了半晌左右還不見人來,便擡腳偷溜進殿裏,打算把果盒留下就走。

正殿陳有玉帝,呂祖,太乙,天尊的畫像,無形之中營造出莊嚴肅穆的氣氛,冷然的神情把盛苡看的心裏發毛,她小心放下盒子,轉過身冷不防地撞見一人,激得她差點兒叫出聲來。

倉促間掃了一眼,那人穿着石青缂絲面灰鼠皮袍褂,以前應該沒見過,看不出什麽身份,盛苡暗中捉摸不透,有些心急,又不能繞道就走,萬一得罪到人了,沒準兒還是個記仇的,回頭被認出來,就惹上麻煩了,真要存着心思辦她,那還不跟摁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出現在這裏的,不是念經的道士,就是奉旨督辦道場的官員,橫豎死馬當作活馬醫,不出聲也不是辦法。

她硬着頭皮隔遠沖他請了個安,恭謹道:“奴才在南果房裏供職,先送些果子進來,無心沖撞了大人,您多擔待,大人慢來,奴才這就走。”

她的話投在了深海裏似的,半晌沒得到回應,擡頭偷望了眼,那人盡自盯着太乙的畫像看,颀長的側身在地磚上拉出一道暗影,一直蔓延,覆蓋住她的腳頭。

順着他的視線看出去,太乙的兩條八字紋又長又深,更顯得面容蒼老,長得不怎麽招人待見,還真有人願意對着看來看去的。

她無心幹涉別人的自由,只想趕緊離開,沒了她,殿裏就剩下他一人,願意看多久就看多久,豈不是更自在。

她略微斟酌了下,開口準備再次請辭,他已經轉過身,向她看了過來,冰冷的視線硬是把她的話繃了回去,盛苡逐漸看清他的樣貌,心頭止不住彈跳起來,高挺的眉鼻骨撐起一副深邃的面容,長眸深嵌,三兩筆勾勒出清晰明朗的輪廓。

她找不出确切的詞句形容,只覺着他才像是畫上的人物,神仙應該長這副模樣才對,大概神仙們都架得高,不食人間的冷暖,他濃褐的眼池裏無波無瀾,結滿了寒冰,直把她看的心裏發寒。

她楞頭磕腦地看着他,眼睛撐得圓圓的,瞳仁裏照出他的影,眼神裏滿是疑惑,沒有其餘人眼中一絲半點的畏懼,精雕細琢的眉眼逐漸脫去了稚嫩,雪白的頸子從領間抽拔/出來,拖出小巧圓潤的臉盤。

初心如珠,美顏如玉,是她最好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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