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叨叨令
只一瞬他就調開視線往一旁走去了,盛苡不免詫異,這人派頭真大,把她當空氣無視掉了,于是便觑眼留意,要看他到底是什麽來頭?
他走到供桌前,掀開果盒,挑了顆永棗放進嘴裏,慢條斯理地嚼起來,這下她有些沉不住氣,連供果都敢吃,排場早賽過神仙去了,固然他的儀容舉止讨人喜歡,但态度禮數實在不周全,哪裏符合宮裏人的規矩?
她輕聲提醒,“大人,那是供果,不能吃的。”
他神情自如,完全不搭理她,伸手又要去拿,盛苡大急,走近擋在他跟前,她心裏雖存着火,卻不敢發作,只偷偷地把果盒往身後挪了挪,且等打聽了他的職銜,再做道理。
只見他拉長了臉,那雙眼睛不怒自威,略帶闌珊,盛苡被她看得心裏惴惴,轉念一想,原本這事兒她占着理,怎麽這會兒反倒像是被他尋了錯處似的,不自覺地就把腰杆兒挺直了,壯着氣問:“大人您幹嘛來了?有沒有奴才能幫上手的地方,您言語一聲……”
她這聲,音量夠大,響徹在空蕩蕩的大殿裏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反觀那人還是半點反應沒有,拿起側手幾案上的玉皇經随意翻看着。
盛苡氣的漲紅了臉,這人慣會擺官架子,明顯是故意尋她的開心,奴才的臉面就活該被人三番五次的作弄麽!不過退一步想一想也就開解了,這大概就是身份人的通病罷,比着那些吆五喝六,動不動就上手上家夥教訓人的宮女太監們,他冷淡的态度已經算對她客氣了。
書頁嘩啦啦地翻動着,盛苡懷疑他沒有仔細在看,也許是法事做得多了,經書裏的內容已經熟記于心了。
他靠在桌案前,勻長的雙腿交疊着,鬓角烏黑從青氈暖帽的獸毛鑲邊下延展出來,眉頭微擰,姿态昂然中透出少許孤寂,渾然一副華貴不容進犯的氣度。
盛苡暗暗注視他,瞿然而驚,一個猜測從她腦間裏浮現出來,老話不常說,金無赤足,白璧微瑕嗎?
老天爺冥冥之中安排的自有定數,月亮還經常缺角呢,總之是絕不能讓一人圓滿到無缺漏的。
結合他全然無視她的态度,她愈發開始認定他懷有非聾即啞的暗疾,不然怎麽能對她接二連三的問話毫無應答?
這番醒悟突然使她心裏隆隆跳着,怎麽都按耐不住想要驗證的念頭,臉上也越來越燒,情急之下,重重地咳了幾聲。
她自認為這一試探是很乖覺的,不用驚出大的響動就能測出他的反應。
果不其然的,他眉頭一皺,擰得更厲害了,似乎對她發出的動靜感到不滿,這麽說,就不是聾子了,盛苡心裏一墜,縫聾必啞,倘若耳朵上沒毛病,自小鍛煉是能學會說話的,他既然能聽見聲音,是先天就失語了的。
四下裏顧盼,她捧起先前藏在身後的食盒,勻步走到他近旁,把雙手往他面前一伸,弱聲說了句,“大人”。
Advertisement
他眼皮都沒擡一下,探手取了顆金橘,回遞給她。
盛苡這會兒已經習慣了他倔傲的脾氣,一瓣一瓣地給橘子褪了皮後,又呈送回去。
他卻沒有要接的意思,這讓盛苡失了頭緒,讪讪往回收手,就見他探唇尋了過來,這一舉動刺得她雙手一顫,忙反應過來将橘瓣放進他的嘴裏,她的話也脫口而出,“大人,您是啞巴嗎……”
言尤未畢,她先懵了,都怪她被他方才的動作擾了心性,原打算示個好,旁敲側擊問一問的,一不小心嘴上失了把門兒,直把難聽話攢了出去,這下可捅了簍子,就看人怎麽跟她計較了!
他臉上一瞬露出愕然之色,降下眼梢冷冷掃了她一眼,略點了下頭。
見他如此大量,盛苡暗松下一口氣,擡袖捋一捋額間的細汗,一時同情之意漸興,替他大感可惜起來,這麽風光霁月一人物,偏就被摘掉了說話的能力,怪不得脾氣這麽拐,他若能夠開口言語,聲音一定很好聽罷?
門外漏進一股風,她暗花绫的袍角微漾起撞進他的眼角,斜眼一看,她臉上挂着一副傻樣,瞧不出在想什麽,猛地一拍腦袋嘀咕道:“……壞了,差點忘了……”接着就朝他看過來,嬉皮笑着問:“大人,殿裏要哪幾樣果子?回去我照着補辦。”
他深不見底的眼仁裏流出戲谑,告訴?怎麽告訴?他不是啞巴麽?
她眉毛一擡,指向桌上伴風沙沙做響的宣紙。
他重重撂下經書,繃起臉,盛苡很識趣地挪開紫檀鎮紙,提筆蘸了墨遞進他手裏,極盡讨好地緩和他的不情願。
他身子微向前傾,筆速很快地書寫着。
“崗榴,柿霜,佛手……”她輕喃,臨的是顏書,字骨極具風韻,風格遒上,骨肉停均,再看他骨節勻密修長的手指,盛苡眉棱倏地一跳,自諷地笑了下,他父親窮極腹中,将才華盡數遺教給她,偏疏漏了将虎符的模樣述給她聽,養出她這麽個不孝順的閨女,活活逼死了她老子。
這麽漂亮的手,能相媲的大概就是十年前養心殿門前伸向她的那只,輕一撩撥就将她手裏的虎符诓了出去,至此終結了大祁的命運。
“名……”他停筆落下最後一個字。
盛苡歪頭看向他,指着胸口問:“大人問我嗎?”
他拔出腰裏的白汗巾擦完手,順手扔進她懷裏,眯起眼睛視她。
他距她不過兩步遠,震懾的視線投射下來沉沉壓在頭頂,盛苡忙從胸前揭下他的手巾攥在手心裏,忐忑着接受他的審問,低頭答道:“奴才盛苡。”
幸好他只問了名,若是問出了姓,她的身份搞不好就要穿幫了,紫禁城易主後,從前舊的用人盡數被驅逐殆盡,換了愛新覺羅氏的旗下人,她的名字鮮為人知,實際上并不具備威脅。
他身上具備着某種威儀使她感到惶惑,卻又不得不顧及他言語上的不便,怯怯掀起眼皮觑他的神色,只是嘴唇微抿着,似乎對她的回答不甚滿意。
她心思一動,一時有些感慨,擡起臉略有笑意,絮絮道:“奴才盛苡,茂盛的盛,“采采芣苡”的苡,出生那年,天下大豐,各地萬癝千倉,糧盈粟沛,奴才她爹為奴才起這名,寓意與天下人同慶……”
年幼美好的經歷,她一有時間就拿出來獨自回味,從不敢跟別人念叨,難得今兒碰着個嘴巴嚴實的,她便鬥膽叨擾幾句,說出來自是另一番感受,更能體會出過往從前的欣悅。
天穹寶殿裏一室安和,養心殿那廂早炸開了鍋,四喜對跟丢萬歲爺這項罪責感到萬分惶恐,他在養心殿門口轉磨着身,被小六子敲着腦袋痛罵:“這裏頭灌浸的是不是豆腐花啊!你成不成?不成下回輪值我找別人去了啊!趕緊的!想咱們萬歲爺上哪兒去了?”
四喜淚汪汪的,抱着腦袋喊冤:“是萬歲自己說的,不讓人跟着,我偷溜着被發現,好被訓了一頓吶!”
既是皇帝有心遮蔽行蹤,過分驚動反倒不妙,小六子稍一推想,給出決斷,怒目而視道:“你把這兒守勞了,我上別的地方瞧瞧去。”
四喜望着他踱步悠然的背影諾諾應是,小六子出了乾清宮直奔南果房,他尊守幹爸爸金成辰時的囑托,打算耽擱幾句話的功夫先跟憑空多出來的這個幹妹妹碰個頭,再去找失蹤的萬歲爺不遲。
宮裏消息傳的飛快,張元福遠遠看見他的身影,已知其來意,一定要邀他進房裏敘話,“六公公今兒得空上我這兒來了,不趕巧,盛苡那孩子勤快,天穹殿裏有些活計,她趕那兒去了,早知道我就該攔着,您先屋裏坐着,我找找她去?”
這恭敬的态度裏還套着層意思,小六子略略一品,露出安撫的笑容,推辭道:“不客氣!既這麽,我舒趟腿兒去,咱們做奴才的,哪兒能嬌慣着,我這幹妹妹勞您照應,該怎麽用還怎麽用,不然怠慢了主子,回頭害得還是自己,你說是不是?”
這番話說得十分在理,張元福不由對他刮目另看,暗道其年紀輕輕已如此練達豐富,心有所向,禦前得幸實為情理之中,愈發謙遜地送他遠離。
小六子又一路趕近天穹殿,未曾謀面一人,已甚覺奇怪,探眼往殿裏張望,頓時汗雨簌簌,依照幹爹的描述,殿裏那一抹倩影定是他幹妹妹無疑,露出三分有二的側臉,看出一眼果然馬上就使他想起儲秀宮的那位主兒。
而她近旁那人正是他踏破鐵鞋無覓處,千尋萬找的皇帝!
眼前的情形如當頭棒喝一般,事覺蹊跷間,他只得先避在門邊,窺探一二也好再做計較。
“祁冀是你什麽人?”
嗓音果然好聽,叩玉鳴金似的,合着清冷無起伏的調子這樣問向她。
她淺淺凹現的梨渦一晃失了形,瞳仁渙散緩慢透出孤寒,他在裏頭的面影也逐漸模糊起來,熟悉的語音腔調一如當初地響在耳旁,字句錐心難忘,也只他有底氣憑據勝利者的倨傲直呼祁朝建貞帝其名。
十年前她面對的是他國質子,十年後,咫尺天顏,他是她的仇人,她卻不得不栖身為奴,敬他如主。
“奴才盛苡給皇上請安了,回皇上話,建貞帝是奴才父親。”
她額頭抵着磚縫,兩只肩頭無可抑制地顫動着,低俯的模樣酷似一只折了頸的丹頭鶴,抖羽扇翅,極力保持最後的尊嚴。
“一人元良,萬邦以貞,你父親他一人降善,以保取整個兒祁朝赦免屠戮,朕對這點無可指摘,以為建貞之意也就在此了。”
他語氣平舒地哂諷似乎起了效用,她肩膀緩緩垮了下去,擡起頭橫淚看向他。
皇帝不急地審視,盛苡全無乞憐的神色使他眉頭微鎖起,心裏漸生火氣。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