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鏡中影

看見她,小康子忙從丹墀上竄溜下來,笑道:“這幾日咱們萬歲爺心心念念就問這件鬥篷吶,今兒走前讓大爺給帶話了,就是姑娘來得有點晚了,我說讓奴才上寧壽宮去取回來罷,萬歲爺心疼奴才,還不讓吶……”

盛苡數着步子上階,把他的話聽得隔三差五,一路跟進西梢間三希堂門屋口,方等他住嘴通報了聲,後腳敬事房太監張德敬托着銀盤也趕到了。

兩人同時被宣進,皇帝一個眼色就把他打發了,張德敬今兒退步走得尤其慢,三兩眼把身邊那人覽了個大概,最近傳聞他也聽了不少,樣貌果真是人上之人,與其說是長得像懿嫔,倒不如說懿嫔的樣子像她,一向就只有賴模樣照着好模子仿的道理,若要先前禦花園裏碰着的是這名宮女,這會兒哪裏還有懿嫔什麽事兒。

皇帝還穿着出宮時的明黃彩龍金雲朝服沒來得及換,大約是車馬勞頓的緣故,面容稍顯塵土,端坐在雲龍塌座上頭,一旁的梳頭太監小心翼翼地從箱盒裏擺出剪發修面的一應器具,躬身靜等示下。

盛苡趁着這空當,請了個安道:“奴才奉太後娘娘的命,給皇上送鬥篷來了。”

皇帝叫了聲起,緊接着又說:“你這兒官司倒撇得幹淨,外頭瞧着沒斤稱,實際上是把沉骨頭,壓得朕胳膊這幾天連筆都架不穩,被你當轎子使喚,一句謝謝都沒落着。原本就是朕的東西,你霸着不給,還得朕專門兒派人傳話才肯來,半個時辰以前宮裏各處就下值輪班了,你比朕還忙,一趟跑腿的功夫都顧不上,是不是還得讓朕親自迎你去,頂着老佛爺的名頭犯懶,朕看你是欠收拾!”

盛苡不妨他這劈頭蓋臉一通冷嗆,抱着鬥篷又跪下了,煞白一張嘴臉道:“萬歲爺息怒,奴才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故意勞累您,萬歲爺的恩情,奴才銘記于心時刻不能忘記。奴才怎敢貪圖禦物,一早就把鬥篷交給太後娘娘管存了,宮裏下了值就按照吩咐過來了……”

後面的話皇帝沒有仔細再聽下去,知道她不笨,條條款款總能把話給說圓。腿腳看着還算利索,就是不知道骨子裏是個什麽境況,雪還沒化幹淨,根據那天太醫的判論,必定還痛着,耽擱了走路……

皇帝兀自把她晚來的理由給囫囵圓滿了,見她還跪着,心裏不落忍,把人叫到跟前替他掌鏡。

梳頭太監劉勝擎起尖細青灰的剃耳刀放在面盆的熱水中浸潤,貼在皇帝鬓角輕挽了兩下手,細細碎碎的發茬子就飄落而下,小六子忙托着扇形的發盤子接了,順嘴笑道:“去年還是幹爸爸他老人家接的“龍羽”,今年就換成奴才了,保佑奴才這一整年都交了好運氣吶!”

劉勝也跟着贊不絕口,“萬歲爺鬓若刀裁,若不是今兒趕上龍擡頭這麽個吉利日子,哪兒用得着奴才班門弄斧。”

皇帝聽了臉上沒有多大表情,不勝往常,還能笑罵他們兩句,氣氛似乎過于沉寂了下來。

小六子知道他們倆說再多好話也掰不開皇帝的笑臉兒,症結還在盛苡那頭,皇帝眼睛裏盛着那截木頭樁子,心思不夠用,哪兒能顧得上他們說什麽。他早就感覺出來皇帝對她幹妹妹有着超乎群常的情分,都說聖心似海,聖顏無波,再親近的人都別指望能把皇帝的心底琢磨透徹,這就是帝王心術的高明所在,永遠猜不透,永遠忌憚着。

但招子使在盛苡身上就自動瓦解了,眼神裏那股吞人的黏勁兒,倘若不是皇帝遏制不住,那就是他自個兒還未察覺道。

小六子作為旁觀者,自然把什麽看得都清楚,皇帝深陷棋局,步步走險,對面站的那是前朝遺後,跟他之間是楚河漢界般不可開化的矛盾,眼見旗開得勝,把對方殺了個片甲不留,單留一帥遲遲不肯動手,将身後站着百萬大軍,卻因他一時動了恻隐之心,铩羽涸鱗,陪着他一同博弈這盤僵局。

見她木撅撅捧着鏡面,眉棱間的冰冷入木三分,眼觀鼻,鼻觀心,真比鏡架子還稱職,皇帝甚覺無趣,他降貴纡尊把她從雪窩裏刨出來,又抱進殿裏,人就是這麽報答她的,理所當然地承受着,塑金菩薩似的,一副笑臉打算舍給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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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往一側別開臉,不妨一頭撞在了刀口上,額角被剝開道口子,血珠蹭一下就洩了出來。

劉勝吓丢了刀子,噗噗騰騰跪在地上砸腦袋,“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殿裏當即亂成了一團,盛苡忙把鏡面扔在一旁的茶桌上,拽下腰間的手絹抵在皇帝的傷口上,一手哆哆嗦嗦地撚起袖子擦着他側臉的血跡。

耳邊小六子尖着嗓子沖門外喊:“小康子,趕緊宣太醫。”

鏡子沒放穩,“啪”一聲落在地磚上,碎成了一張蛛網,四角的木框圍着才沒有摔散。

衆人又一驚,裏裏外外都吓噤了聲,一溜伏在地間,上上下下直磕牙。養心殿裏從來未遇到過這種狀況,着實太突然了,小六子除了喊太醫,也駭得找不出應急的辦法,皇上在他的看管之下,被人劃爛了臉,禦前總管淪落為弑君的幫兇,這一世活得也太冤枉了!

盛苡也跟着往下沉膝蓋,被皇帝揪着腕子按回手,斥道:“別松!嫌朕血流的不夠多?”

他看向腳頭,密密層層的碎鏡裏全是她的臉,瞳仁細潤朦胧,面容像煮爛的餃子皮兒,虛白沒一點肉色,他願意把這想成是她為他擔憂的模樣,唯有她沒有預先想到為自個兒開罪,而是為他止血,照此想想,這一刀也算沒有白挨。

擡眼一看,劉勝腦頭開了醬鋪,青紫一大片滲着血汗,便揮了揮手道:“別磕了,流這麽點兒血,算是把朕的賬給還清了,都退下罷。”

劉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抖身灑汗地謝過恩,幾乎癱成一堆漿糊兒,被小六子拔了半天才拖出殿外。

殿裏只剩兩人,盛苡請示道:“奴才給萬歲爺換杯茶罷?”

皇帝點頭,接手捺住帕子,擡臂支在扶手上,眼前是個絕佳的視角,剛好把她的側影展露無疑,個頭抽絲拔柳地長了起來,殿頂燒藍喜鵲趕梅宮燈的光線流灑,模糊的鳥影就在她臉上跳動着,躍上他的心頭。

不多會兒,她轉回臉,跪身把茶盅舉過頭頂,皇帝心頭一輕,覺着有什麽東西飛走了,沉下聲問:“你讓朕一只手怎麽喝茶?起來!腿上有毛病,瞎逞什麽能,沒得又跪暈過去,獨臂難支,朕想救也救不了你。”

盛苡唯唯稱喏,伺候他抿了幾口茶,剛閉上茶蓋,聽他問道:“朕受傷,倒沒有見你有多高興,說實話,朕很意外。”

話出口皇帝就有些後悔,兩人之間的積怨深不見底,什麽時候能填平了還未有定數,好容易蓋了層細土,又被他一句話撕擄開來。

不等她作答就轉了話頭道:“今兒上宮外頭祈農,吃了不少土氣,你接劉勝的手,給朕耙耙頭罷。”

盛苡應是,繞到背椅後,輕解開他辮梢上束發用的黃縧條,兩頭串着打制成麥穗兒,花生等花形兒的金角子,她一面拆散他的發辮,暗想皇帝應該是個細心的人,連捆個辮子都下這麽大的文章,寓圖“五谷豐登”。

以前她只把他當仇人一樣相持,從另外一層眼光來看,不得不說他是一個合格的皇帝,開疆拓域,梳理朝綱,鎮壓平反,跟史書坊間交口稱贊的那些明帝們相比,都能做到有過之而無不及,她不服氣也沒用,誰能聽得見她的控訴,“建貞亡國”在後人眼裏估摸着就是一場再尋常不過的歷史演變罷,再高再大的浪頭激湧也不過一瞬就被吞進海裏,淹沒了。

皇帝頭發散開後,她一把抓握不住,一筆烏墨般地傾染開來,盛苡拿起一只大個兒的彎柄斜掠,一匹一段地淘着他發隙間的波光,鱗鱗片片化在她的眼底,見他額頭出血的那一瞬間,她整個人都慌了,心裏也像是被刀尖兒戳了下,不多疼,就是爛了道口兒,麻木漏着涼風,直到他的血口被她堵上,才微微閉合了些。

皇帝的頭發很通順,沒幾下就梳開了,又拿篦子細細篩過一遍,地上就落了些許碎葉,個別幾片黏在她的鞋頭。

盛苡往窗外掃了眼,夜幕深沉,心裏疑惑着過了這麽久,小康子怎麽還沒把太醫給請來,就感覺皇帝頭皮緊了下,發絲牽了下她的手,“怎麽了,着急回去?”

她唬了一跳,盯了眼他的後腦勺,忙道:“奴才是想太醫院的大人們怎麽還沒來?”

“操心你手頭的事兒就夠了,放心,朕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皇帝習慣性的用冷話潑她,心裏完全翻着個兒,盼着太醫來,說到底不還是因為憂心他的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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